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玲珑 > No.35 术心

?风舞月的往事书。那瞬间的感觉来得太快了,她根本反应不过来,之前所经历过的一切,从墓中醒来到在此之前的画面一一从脑海倒着回放。一切就像是时光的书页翻回到了前面,书页停下来,画面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光线都暗了下来,仿佛是昏黄的灯光。她恍惚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天色似乎已经昏黑了,周围压抑的景色并不像是开阔的十里神迹。始华的时间法术将她送进了一间屋子,待她适应过来光线之后,却感觉如同坠入梦中——这里……是玉栋国宰相府大堂,她自己的家!

  

  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仿佛未曾改变:高大的堂屋略显空阔,梁直如梁,桌正如桌,椅朴如椅,点缀三两盆青葱蕙兰,不见粗鄙,却正是一朝宰相的风骨。三尺高的琴台就设在堂口对面,这屋是设宾宴饮的地方,琴台正对门外影墙,像是同影墙一并隐入了夜中。栾子吟送的桐木古筝,阳辉泪送的玉石琵琶都还在琴台上安静地沉睡着,一对二十二铜盏鹤灯还在静悄悄跃动着,怕惊扰睡梦般,不知疲倦地值守着。这里是她曾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是她记忆中将近半个月前还曾待过的地方!

  

  眼泪齐刷刷涌了出来。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是她的根,是承载她懵懂与成长、欢笑与梦想的地方。这个地方,她怎能忘?

  

  舞月迅速擦干了眼泪,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小地喊了一声:“爹——”声音很轻,分明还带着底气不足,孤零零的声音在空悠悠的大堂中渐渐隐去。久久,回应她的是久久的冷寂,她冷不防地打起了寒战。

  

  忽然间,五个持刀的黑衣人像夜猫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扑了进来,五把刀直指她心房。她下意识将双手与胸前交叉,急急带出双袖,十指便扣住了刀刃,同时袖口划破了他们的喉咙。那么一瞬间的反应,她杀了五个人。身上莫名其妙地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一切如梦如幻。

  

  黑衣人接二连三地出现,他们宛如夜里的幽魂,冷冰冰的。她便也是无法自控般,冷冰冰地旋舞,用缎带将来者像割稻草般无情斩杀。感觉身体冷得像水一样。

  

  舞月这才回忆起,这分明是她十七岁生日当晚!

  

  秋水一般的剑光破开空气,对面是如剑法一般俊彦的年轻人。“纳兰青”这个名字在她印象里呼之欲出,舞月抬眼看他,这个一声声“柔拂”叫着的年轻人,这个如剑一样洒脱,却被青丝如纱一般缠紧的赤痴心人。舞月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仿佛看了一百年:他的笑,笑她初入纳兰府时的笨手笨脚;他的忧,忧她在纳兰常得眼下的古怪举动;他的乐,乐她在灭明江畔素手把芙蓉的柔婉;他的愁,愁她是一朝相国之女,玉栋国宰相掌上千金;他的苦,苦她拿去了他的心,却成了他最不该爱的人……他的伤,这伤来得如此决绝,令他来不及多叙相思,伤心已断肠。

  

  舞月起身行礼,一句“婢女柔拂”了断了他们的相识。毕竟柳叶小刃是如此绝世的神兵,一出足以寂静一切喧嚣;淬之以毒,便可弑神——这次不再是假死之药,而是伤心之毒。她知道他没死,那一刀仅轻轻掠过了胸口;她却知道他或许已死,这个哀伤了婢女柔拂、名叫“纳兰青”的年轻人,早已死在了心爱的女孩刀下。

  

  舞月冷漠地看着地上的纳兰青。很奇怪,这次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像暴露在空气中的鱼目一样,混浊的眼球失神地凝视着无物,他像是真的死了。

  

  风莫名地穿过堂屋,冷飕飕地,刮得灯火都禁不住裹紧了灯光。昏昏暗暗的大屋子挂着横竖凌乱的阴影,峭楞楞如鬼一般。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她感觉自己心尖都冷得发颤——能不冷吗?她家里死了人了,这个承载她十七年生命的地方,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温暖,此刻都被人血淋得一干二净。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屠宰场,冰冷的刽子手,冰冷的刀,冰冷的堂屋。

  

  这风来得如此阴冷,如长流水般一脉接一脉不得停息,全不似十里神迹那西风;至少,那大漠的风里还有阳光的味道。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是该在千里之外的,帝坤之国那荒芜的山坳中。记忆是如此的清晰,那流光的高塔,那衰败的红花,还有红娘、妙叩前辈、神使始华、红沙茉莉、槑熊、柚红驿大妈、海、红染、创、原尘前辈……还有,凌溟,她的那些伙伴们。这半个多月以来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可是这记忆又是如此的模糊,她现在分明是在十七岁的生日上啊:昨天在悦来客栈门口见到了水凝那个弟弟,那个据说是脑子有点不正常的弟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有着和他哥哥一样帅气的模样。还有莫柔姐姐千里迢迢地从云代赶过来,送了她这把苇眉儿一样的小刀——可是却有人说,剑直正道,刀心偏斜……

  

  天哪,天哪!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要炸开了!究竟哪段记忆是真的?她究竟是身在十里神迹而梦回玉栋,还是在家中屠人而神往帝坤?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她此刻,究竟,身在何方?

  

  灯火未熄,屋中的光线却一缕一缕地暗了下去,夜色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吞没了堂屋中的物什。她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还有死去的纳兰青。他那仿佛结满了眼翳似的混浊的眼球,莫名地有了些湿润,打分不清是雾气凝结,还是,他根本就没死。

  

  舞月恍惚听到了来自骨髓的颤抖,她的身体就如同被被时间枷锁束缚了般。冰凉的夜是冰冷的诡谲的致命触手,一触到她皮肤,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可是身体又动弹不得,只能由体内的每一根骨头剧烈疯狂地颤抖着反抗。

  

  他胸口上那道上是如此的扎眼,洇在快要拧出水来的夜里,血色渐渐浮起。他因为湿润而有了点点光泽的眼,仿佛还有些神色,就像下一秒他就会一下子坐起来似的。

  

  体内每一根骨头怀揣着莫大的恐惧歇斯底里地颤抖着,越来越嘈杂;而且频率极不协调,此一处慌张些,彼一处没精打采,不协调的力度都快要将她全身拆毁了。

  

  他笑了。她看见他笑了,尽管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可那死人眼中闪着邪恶的光泽,像是在冲她得意地狞笑。风停了,空气忽然就凝滞。灯火的微光一点点沁开,空气潮得像是要窒息,连这点火的微光都让人觉得胸口闷得郁结。潮湿的空气不知道将死人的气息沤了多久,久得不能掩盖了,偷偷溢了些出来。

  

  眼中的光泽在潮湿的空气和昏黄的灯光中一点点变得神采奕奕。空中窖着的都是他阴阳怪气的笑,还有那句:我心已死,我身永存。声音瓮里瓮气,像是连同那死人的气味一并散发出来。出他之口,入她之耳;一遍一遍,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成一片一片!

  

  她终于不可抑制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

  

  红娘的往事书。没想到始华竟然将她也送了进来,往事书的时间法术非同小可,她刚刚意识到这点,时间的逆转就已经完成了。

  

  还是这片十里神迹,寸草难生的神弃之地,荒芜得就如同大地的疮痂,令你不忍心再踏上这片痛处。沙黄,遍地沙黄,连那薄暮时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天空都是哀苦的沙黄。空气像是一张张干得皲裂的唇,渴切地吮吸着一切暴露在空气中的表面;人的皮肤被一遍一遍反复吮过,转眼便开裂了。

  

  红娘也不由得裹紧了红衣,水分在这干燥的空气中很快便散失了。脚踏出的第一步,大地便痛得哀嚎,松散的沙地深陷,如同疮痂破出鲜血,血液很快在干燥的空气里留下血渍,沙子一粒粒粘结。可这憔悴的备受摧残的大地却再也不堪忍受着一脚之痛,千万片沙黄,竞相哭出血泪!浸染开的血液,一片哀着一片,如同新鲜的花儿,转眼便谢了,枯萎了,皱缩成一片一片憔悴的乌紫色。千花开零,乌紫团簇着鲜红。空气中夹杂着血腥的气息,干得发咸。

  

  红娘的心有了些触动。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遍地哭泣的沙黄,遍地血染的殷红。她一步步迈入,十里神迹的风依旧是干得如卷刃的刀子,夹带着血腥粘连的黄沙,拉得人生痛。十层月一塔仿佛早就被晒干了,黑漆漆地耸立在那里,如此格格不入,高得吓人。祭坛还是一如既往的宏伟,那些曾经鲜明过的壁画却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黯淡的颜色显得周围血液发紫的颜色是如此的醒目。环绕祭坛的碧桃早已开过,无花,却也无叶,分不清时节。漆黑的枝干光秃秃地,兀自摆出病态的模样,痛苦地反复因重病沉疴而扭曲变形的身体,环绕着祭坛做着诡异的祈祷。

  

  那哀苦的情愫仿佛是一瞬之间刺入了她的心脏,红娘的身体猛地一震。再回首,一切了然无声——无声的遍地哀鸿。

  

  横尸遍野,都是身着红衣的女子,不论年少的年迈的,竞相横躺在干咸的沙地上。各种痛苦而扭曲的身体,被定格成碧桃树一般的模样。红衣沾染了血污和沙土,微微还有些濡湿的沙地尽是被抓过的痕迹,她们死得如此痛苦。一具具尸体,都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又很快用高热水袋炉子炙烤似的,血块将布衣凝在皮肤上,脸上也糊满了血,早已辨不清模样。她们痛苦地横躺于地,用自己的血浇灌这片干涸的大地,宛若一个奇特而诡异的仪式。

  

  这样炎热的天,一股未知的寒意却迅速将她包裹,就好像那瞬间被人剥去了皮一样,凉丝丝的。她看到自己的皮肤在一点点渗血,将她的红衣染地更加鲜红。红娘这才意识到,她也中了和她们一样的毒;那是巫蛊之地的咒毒,洞冥山“十二哀恸咒”。她全身麸皮都已经失去了禁锢血液的能力,就像这片沙土无法挽留水源一样,潺潺地往外渗。还好她中毒不深,未必会像她们血竭而亡。

  

  这段记忆,她怎么会忘?

  

  脚迈过一个又一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姐妹,那阴阳隔一世的物是人非,就像在大漠枯干的风一样无奈。

  

  忽然间,她眼中有了丝灵光。她嗅到了生的气息,这片尸野中还有活人!她顾不得血痂开裂的危险,奋力冲到了祭坛脚下,那埋在阴影里的身体边上。那个女人还在缓缓地流血,流得非常慢,已经快要枯竭了。奄奄一息的女人面容已经被血污掩盖,但红娘依然认得,红氏一族掌管狼山神偶的牧者,更是她最亲的妹妹!“红映!你振作点!”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了,迅速将自己的血和真元输给那女人。

  

  终于恢复了点意识,那个叫“红映”的女人睁开了眼,虚弱的手指却尽力催动真元将她打断。“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主子。”红映努力将身体右侧,稍微蜷起来,让自己好过一点。她的声音已经虚弱而仓促,却早已显得十分坦然,“我们已经注定是这个结局了。主子,你中毒不深,一点可以活下去的。神已经抛弃了我们,你还是离开这个地方吧,替我们好好活……”

  

  “说什么傻话!”红娘怒将真元打入红映体内。不经意间,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她带血的脸颊滑落到手背。

  

  红映持续的输血似乎有了点起色,但还没有力气阻止红娘,目光有些黯淡,黯淡却始终未熄灭。她知道阻止不了红娘,所以只是缓缓地说,宛如自语,“这是我们的命啊主子,我们改变不了的。你知道的,当初红药嬷嬷以为用她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我们一条生路,却没想到,我们只是多活了十年而已。这让我们,哪还有脸下去见她啊……”

  

  红映接着道,“还好啊,染儿走出去了,走出去了好,起码我们对红药嬷嬷有交代了——主子,请你不要怪染儿,年轻人总该要追求自己的幸福的,不必像我们这样几千年地守着那些老得掉渣的故事,然后老死在这里。她还那么年轻……只可惜,觞儿,我的觞儿,还有那么多我们红氏一族年轻又漂亮的姑娘们,全都要留下来陪我们了……”

  

  红娘的身体一虚,险些趴在地上。血痂开裂,她的血又开始往外渗了,粘连在衣服上被火盆子炙烤着。腥咸又稠的血流进她眼窝,碱得眼睛生痛。她已经失去太多血和真元了,开始力不从心,眼睛都有点模糊。开始她不能停啊,她们是最亲的姐妹,她们的血管里留着一模一样的血,在这个孩子从出生就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的地方,是多么的可贵。那些往事一一闪过眼前,像落叶,像雪花,像蝴蝶,挥之不去。

  

  红映一直望着天空,毒辣的阳光照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快睡去了。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在逐渐骄盛的阳光下像一片卑小的烛火。仿佛感觉到了红娘的力不从心,她渐渐地笑了,“主子,你该离开这这里的。去找染儿吧,你们母女还未曾相识过呢,在这没有亲情的十里神迹,我们不也是等到大了才知道当初那个用杖打我们的红药嬷嬷原来是我们的母亲么?呵呵,现在想起曾经我们一起做过的傻事,真的好傻……主子,你不要怕,是红药嬷嬷在底下寂寞了,她想我们了。我们都是她从小带大,是该下去为她尽一份孝心了。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会很幸福……等到染儿的孩子出生了,我们和红药嬷嬷都会为她祝福的……”

  

  红娘顿时如五雷轰顶,正要做什么时,却只听见红映微笑着说,“老姐,好好的……”女人指尖咒印催动,骤然间面容剧变,一口热血从口中涌出,最后一丝气息也一并咽了下去。霎时间,活生生一具女人的身体转眼化为一抔红色的花瓣,夹沙的风扬起,千万齐齐飞扬,随风而散,在血染的大地翻云覆雨,滋润这干裂的土地。

  

  红娘斜坐在花雨中,看那花雨霏霏,怅然若失。红映到底还是用红娘输给她的真元震断了自己的心脉,红氏一族人死后都会变成花瓣,因为她们本来就是红色沙茉莉花神的花瓣;当初红末接受了玉止的血的灌溉,也使得她们可以依靠人类来繁衍生息。只是出生的每一代都是女儿,都是没有生命的花瓣。

  

  可是,红映,你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肯随我而去?为什么就是死也不肯相信,我们再也不能依靠命运了?你可知道,染儿她也并没有逃出这命运,她怀的还是一个女儿啊!就像你说的,我们红氏一族已是注定的宿命,到死也不得挣脱;我们守护千年的神,已经将我们遗弃了……

  

  她伏倒在地,失声痛哭,额头亲吻着大地,仿佛与它一同哭出血来。再也没有红娘的高傲,也再不见她身为巫主祭司的威严。没有人看得见的,她那张戴了两百年冷漠的面具,于此刻撕得粉碎。

  

  俄而,她停止了哭泣,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不停在濡湿的地面上翻找着——不行,我不能让染儿的孩子活下来,红氏一族的宿命不得再延续下去了!

  

  于是她唱起了迷惑的歌谣,如邪恶的巫女,从地下唤醒了一个神偶。她一字一顿吩咐:“去御江城,把染儿腹中的孩子——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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