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凌溟感觉头都大了,无论用霜降,还是聚雾成刃,无一不被轻松化解;掬云谗真元不是很深厚,但毕竟是巫术大师,他这点班门弄斧也只能竭力而为。不过在掬云谗看来,今晚水凌溟的表现实在是令他大为惊喜,他是好久都没有见过如此有天分的后生了,水凌溟天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为古巫术而生的,包括那个紫色蝴蝶灵体。古巫术与古巫术之间的比试,掬云谗觉得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孩了,以至于都快忘了要去追饮歌。
掬云谗用毒气在指尖结成利爪,碰巧水凌溟用的也是这招“妖指骨”,将雾气结成冰爪,四道爪印正要交汇在一起时,忽然间有冲破迷雾的五枚针尖飞来。掬云谗着急喊一声“当心!”水凌溟却完全不知道这是对自己喊的,巫术削尖的指甲正要抓出去时,冷不防侧肋传来的剧痛如一只爪子想将他生生撕裂!
念起的子持年华,美到极致的痛楚,他痛苦得要半跪下去才能享受。掬云谗看着不免心急,私下里已完全将这个孩子当自己的爱徒了,见他受伤,慌忙上前查看。岂知水凌溟还依旧当他是敌人,靠近受伤的野兽无疑是最危险的。水凌溟本能地一口咬在了掬云谗左手上,这男生拥有四颗比常人更加发达的犬齿,还有强大的咬合力,一口也是非比寻常。
血液腥咸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化开,唤醒着每一个味蕾,也刺激着每一寸鼻腔,顺着鼻梁攀援而上,味道灌进脑子里,将脑海里埋藏的每一丝饥渴都一一复苏——饿,他感觉好饿!之前还不觉得,现在饥饿的感觉却如坟中疯狂爬出的猛兽,撕咬着他每一寸神经。
子持年华,痛苦至死的享乐,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令人绝望的折磨,如念起无腿的心走在针尖上。肉体的痛苦与内心深处的饥饿交织,那样的感觉,令人疯狂。
掬云谗当然知道这子持年华的厉害,“傀儡针”牵引痛苦的傀儡线,连“九歌”神明的湘夫人都不堪忍受,更何况他一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掬云谗的尺骨被咬碎了,他还忍受得了;可是这家伙已经不仅仅是咬了,简直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样在撕咬!掬云谗只好用力将手抽出,过猛的力道带断了他一颗犬齿,转身冲去对付子持年华了。
水凌溟断掉的那颗犬齿迅速长出来,可是痛苦与饥饿仍旧在折磨着他。饿,食物……他就如同被渴望驱使的行尸走肉,敏感的嗅觉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血的气息,然后像上瘾一样贪婪地嗅着。他嗅到了缘灭全身的血腥味。
缘灭躺在地上紧紧攥住念起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想使出点力气,可身上开裂的伤口顿时又将她疼得只能在地上喘息。“十三钗”中杀人最多的凤翎孔皇钗就这么败了,可缘灭在乎的,却是阿姊的腿。没有饮歌,便砍不断嵌入念起腿中的丝线,那么缘灭杀的这么多人,收集的这么多腿,全都白费了。
迷雾中那粗重的喘息,水凌溟像饿疯了的兽一样扑上来!“阿姊!”缘灭以为他要伤害念起,可一激动又疼得只能磕在地上。一枚铜板从怀里掉如手中,那是她最后的暗器了,为了念起而学的,所以果断把它掷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
买命钱,前玄黄金华钗的绝技。那是很多年以前了,阿姊已经逐渐习惯了失去腿的生活,可是缘灭心里还是清楚,阿姊心中到底在介意的,只是大家都不再去触碰这根弦。所以缘灭笃定了这样一个想法,她要帮阿姊重塑一双腿!
为此,她不惜成为专业杀手,不停地杀人——杀人,截腿;杀人,截腿……曾经一段时间东林秀国的年轻姑娘都不敢再出门。一双双赤条条的人腿像腊肠一样挂在屋子里成肉林;有时风吹,便经幢似的在屋上晃,像灵堂一样阴森。
为了买沉渊九幽邪术大师的一个点头,为了赚够钱,她拜了隐闺阁曾经第一的杀手玄黄金华钗为师。三跪九叩之后,师父只问了一句:“人命值多少钱?”对于杀人拿钱的杀手而言,自然是越贵重的人命越值钱;可缘灭知道,对于一个真正的杀手而言,命只在一念之间,取与不取,全如板上鱼肉。因此她答——一文钱。师父默许,传授了这一文钱买一命的买命钱。
直到后来知道阿姊的腿要先斩断肉中线才能接腿之前,缘灭一直都在杀人,为了阿姊。
一文买命钱在割入水凌溟喉咙之前,他忽然嗅到了危险,发狂似的拔出身上的五根飞针,反手甩了出来。五针裹雾露,一线穿过钱眼,瞬间花开如梅!
——梅花伏魔针!!?缘灭一切的意识都破碎了,至死也难以置信,这孩子会梅花伏魔针。
“魔门千贯钱,难买巫门一根针。”这句医道的俗话用以告诫那些病重者不要吝惜钱财,要及时医治。然而它原本的意思,却是巫门唯一的暗器梅花伏魔针,是买命钱唯一的克星。
这审判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只消针闪一刹,凤翎孔皇钗便被活活钉死在地,开成黑色龙胆花一样静谧凄惨。但在水凌溟眼里,只有她身上白嫩的肉,就像当初她眼里只有别人的腿一样。他像豺狗一样疯扑上去,用爪子撕开皮肉,用犬齿撕咬。惨白的雾被腥味一点点染红。
念起感觉手中那只手一瞬间冷却了生命的气息,心如弦齐齐绷断!泪未涌出,却刹那间悲愤交加,先喷出一口血。她看到那个如野兽般的男孩,一声“阿妹”呕到口中却一下转变为咬牙切齿的一声“畜生!!”一手五枚指甲深深嵌入断腿伤口中,生生挖出一根被血浸得圆润的线,那根困扰了她们姊妹百年的魔障,这根与她血肉相融的线!噬心的痛,痛入骨髓;如此刻,如当初。她将此刻的痛和血为针,与那早已化为血肉的线,一并飞了出去,燃着焚神的杀念!血傀儡术,血针肉线,入体即溶。她要将这畜生做成傀儡,至死蹂躏!
杀念一起,功亏一篑。脑海里无端响起这句话,瞬间闪过彷徨;而那根针已融入他体内,将他体内最本质的一面展现在了她面前。那是——风舞月那边,雷有雨挥舞的刀很明显已经削弱得不到一成,然而这一成的刀法依旧让风舞月焦头烂额。她不敢像念起那样交手,因为这如雷如泽的刀法,轻易陷入,很可能便雷霆穿心!舞月听得到那样漆黑的雷声,黑得好像吞噬一切的夜幕,那样深重的死气,仿佛巴不得让周围一切活着的东西都归于死寂。
还好有悬空境独门的隐遁凤官印,你那个遮掩一切的法器,舞月从师傅那里传承过来,配合五感幻术用了很多年了,金蝉脱壳的手法早已烂熟,以这样的手法加上灵台守字诀,在迷雾中固守是不成问题的,她只消多撑一会,雷有雨自会被雾露沉降术和子持年华耗得筋疲力尽,到时候再斩断“春雷”那根红线。现在只能期望没有人趁大雾暗度陈仓,好让子吟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
瓦棱禅师独坐禅境,以空处定避开了子持年华。六个将湘夫人困住的芥子化身却都猛地感觉到那股澎湃的真元,瓦棱禅师低语道:“阿弥陀佛。嗔心造业,必招苦苦。何苦何苦?”
湘夫人以骨子里流露出的恨与怒,宣泄为真元的暴涨。因为这痛楚,让她想起了过去,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杨阿善的过去。为什么会想起过去呢?她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了,接受一方信众的奉养,她好得不能再好了!为什么还会想起那痛苦的、绝望的过去呢?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小扇下眼角那一滴泪痣,恨不得巴心要用指甲将它活活剜出来——这颗耻辱的烙印,从眼角一直烙到心里,到灵魂深处,摆脱不掉!
当年那村子里有种说法,说眼角有伤夫落泪痣的女人,注定会克死丈夫。这样的说法好像天生就与长相平平的杨阿善过不去,那样一颗毫不出色的颜色暗淡的死痣,怎就刚刚好长在了眼角呢?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乡里乡亲的,一切都不会在表面上进行;大家明着不会说,可是很明显,她到二十六岁还没有嫁出去。平日里大家相互打个照面,都不敢深交。夜里左邻右舍都在教育小孩,不要到这家来玩。
她娘急得头都烂了,有时候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把你给生下来了?要是可以我干脆一口把你吃了,再生一遍?”
直到快满二十七了,终于邻村有人肯娶她了,因为那光棍汉子终于想到要有一个婆娘来照顾她。家里人立马欢喜得,就像终于把一个烫手山芋送出去了。
起初她也在为自己感到庆幸,直到欢天喜地地嫁过去;三年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她的丈夫就只就是一个魔鬼——不,他连魔鬼都不配;他就是一个败类,一个渣!连屎都不如!!
他不干农活,白天清醒的时候就去赌钱,把她洗衣换的那点钱输个精光;晚上醉得一塌糊涂,就把她按在地上打,随手抄起什么就砸——有时候是矮凳,有时候是案板,有时候抄起她洗衣服的脚盆就照她头上拍去了。头破血流是常有的,骨头断了就只能找村里的赤脚大夫给接接,钱先赊着;赊久了人家就只推说忙不过来了。
村里边大伙乡里乡亲的,一切都不在表面进行,打个照面也就过了,没有谁会站出来。好几次回娘家,娘抱着她痛心疾首:“咱娘俩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怎就这样命苦?”当初是盼着她早早嫁出去,如今知道她过得不好,天下哪有不心疼女儿的母亲呢?娘叫她别回去了,那泼皮就嚷嚷:“你走罢,你走!除了我,看谁还敢娶你!”一句话,真就痛到她们母女心坎里去了。
可是再苦,日子总能熬下去的,谁叫她生来命贱呢?日子还得照常过,结婚两年多,好歹有了个半岁大的儿子。每次他将她打厉害了,小家伙就哭,她便是在血泊里也要挣扎着爬去哄,然后他就不打了。第二天,她还得拖着遍体鳞伤去河边洗衣服。有时候三九天寒,手指冻僵了,拧起衣服疼得钻心,像是拧出血一样。
她以为,这样熬着,日子总能维持下去,就像株结了子的湘妃竹,带着满身泪痕的伤,在摧残中慢慢枯死。她又期盼着也许等到孩子长大了,日子能好过一些。
然而她终究是等不到了,她那禽兽一样的丈夫连她这点点期盼都给扼杀了。因为她到底不是铁打的,伤越来越重,能赚的钱也越来越少,可是孩子却一天天长大,花销越来越多。禽兽终于受不了了,勒令她拿出更多的钱好去赌;她祈求说孩子……“养着那么费事还养他干嘛?不养了!”禽兽一怒之下,就将刚满一岁的孩子用力摔死了。
她的骨肉没了,连同最后一点活着的念头,都一并消失不见。她原想投河自尽,却没想到遇到了东皇太一,令万物生辉的春神。东皇太一指着她眼角的那颗痣,原本暗淡无光的痣,瞬间朱红鲜艳。
她曾一直以为,丈夫是天,不敢忤逆。可既然是春神令她枯死的生命再度复苏,那么这天,也干脆塌了吧。
湘夫人将真元汇聚在指尖,凌空书写下:“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朱红的竹叶倒扬起来,飞舞在空中彰示神泣。竹叶割破凌晨,漫天回响;如嫠妇哀恸,如诸神震愤,响彻云霄。
“湘灵恸九天!!”始畀吓得魂飞魄散。
掬云谗看得惊愕,仿佛舌根都是胆汁的苦味。左臂传来的剧痛越发厉害,他低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他整条手臂都是赤紫的颜色,那男孩断掉的牙齿还扎在皮下注射残留的毒液——毒牙!那男孩的四颗犬齿居然是他的毒牙?!人类怎可能会长毒牙?巫师以身试毒,身体是百毒不侵的;然而这毒,却闻所未闻。他看这状况便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他并不觉得可惜,相反还有些庆喜。为了古巫术他是可以奉献自己全部的,哪怕是在宣阳宗屈尊就驾,或是对湘夫人忍气吞声,甚至不计后果地来此虎口夺食。如今发现古巫术后继有人了,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湘夫人就在眼前——是元股宗发起的“巫术复兴”,“九歌”便是罪魁祸首;反正也命不长了,就让你尝尝古巫术的滋味吧!他最得意的涉真蛊被水凌溟吃掉了两条,还剩最后一条,加上咒术,一并施放出去。
念起看到了什么?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知道,水凌溟,这个男孩即使拥有多么帅气的外表,即使长得多么酷似人类,也始终掩盖不了他的本质——他是兽,外表酷似人类的野兽!
然而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那个在水凌溟体内这片区域设下禁制的人,怎可能会让知情人活下来?那根刺入水凌溟体内的血线,忽然间仿佛活了一般,以念起完全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刺入她腹中,将她的血肉和真元在片刻间统统吸干!
迷雾中朱竹起千丈,千丈愁丝,千丈哀怨,都凝聚着庞大的真元。瓦棱禅师低声叹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摩诃芬陀利!”原来端坐的禅境也随着卷起的朱竹巨浪消逝,六道化身双双合十,齐呼:“摩诃芬陀利!”
朱竹叶挽起的千丈哀恸中,有一丝清澈的佛光照耀下,指引在迷雾中,如阳光透过羊脂玉一般明净。半空中盈盈盛开一朵大白莲花,无垢无暇。佛门说,十方法界的十方众生,只要发愿,愿生弥陀净土,专称弥陀佛名,极乐世界便会有他一朵莲花,标上他的名字,显现他的影像。只要不半途而废,时候一到,便会有佛持这朵莲花引他往生极乐。
瓦棱禅师为了牵制湘夫人,竟不惜自毁修行!?始畀望得颇受震撼,忽然一下拍地而起:“尼玛!掀家底就掀家底,咱们打得也太窝囊了!无量,护法!”
“正等这句话!”无量也是憋得太久了,正要一吐怨气。抬手抄起破损的天道云尊剑,配合始畀的拂尘,迅速画出一道玄黄之符。
“哈哈,让你这湘老婆子尝尝玄门正宗的‘一气’!”
大概感觉到了另一边激烈的真元运转,风舞月都不禁分神:“一气”?一气,天地鸿蒙之气;玄门讲,一气而两仪,两仪而三才,四象生,五行具,合阴阳而为七,八卦齐,九宫列,十数而终,终而复一。这完全是拼命的架势啊!
风舞月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而此时,雷有雨的漆黑雷声已近。
水凌溟吃得差不多了,好像才恢复了一点点神智,敏锐的感官却已先察觉到风舞月的危险。脑海中曾对水凝说过的那句话一闪而过:“你一定要活,即使我死了。你有父亲母亲,有沙场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有舞月,有你要保护她的承诺;而我只有你。因此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保护她……”
所以已经等不到风舞月反应过来,他先四足狂奔着冲上去了。十万火急,风驰电掣。原来危急时刻一个人的潜能竟能发挥到这样程度!风舞月一泻千里的思维神游天外一圈回来,雷有雨雷动八方的刀法单刀直入,竟都没他来得迅速!?风舞月回过神来,又被这万年炮灰挡在了前面。风舞月好气又好笑,笑出咸咸的眼泪,有点想哭。
雷有雨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刀居然会被别人挡了去,更没想到,水凌溟硬撑着死气侵蚀肉体的痛苦,咬牙在“春雷”刀上画出一道巫印——“拂晓!!”
往隐藏着鱼肚白的天空飞舞升腾的朱红色竹叶,被冲天的哀恸之声哭成长河,白莲飘摇,道符明灭。八百里迷雾浩瀚,却也猛然破晓;光芒穿云开雾,瞬间云蒸霞蔚!
“什么巫术?”雷有雨一惊,感觉手心有异,低头一看,那把包裹死气的“春雷”巨刀,竟然——发芽了!?
这瞬间光华绚烂,恍惚间,风舞月又走神了。耳畔回荡起饮歌那红衣少女的歌,唱得如此优雅,听不清悲喜:“芍药花,浅浅地唱,美得如此别致的伤,”
“芍药花,偷偷地想,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芍药花,静静地躺,忍着疼痛到天亮。”
“……”
“芍药开了花,一枝多开的繁华,红了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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