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正堂。琴台之上，舞月十指于瑟间一划，二十五弦齐齐发出裂帛之声。她曲末起身行礼：“侄女舞月献丑了。”
琴台之下十几位身着便衣的官员纷纷点头道：“舞月不愧是圣上钦封的‘舞袖歌仙’，乐舞依旧为京城一绝。”
“诸位叔叔谬赞，几个乡野小调实不登大雅之堂。”舞月连声道。
众位正想客气，却一下被门外的高声打断：“风小姐过谦了。昔日明銮殿一袭《大同之化》令红毯遍滋香芷，藻井满挂藤萝，呈大同之象，而得圣上钦封。如何说得是乡野小调呢？”见来者是一高冠长髯的中年人，众宾客相顾一眼，却都闷哼一声，低头只顾喝酒。“怎么？秦某不速而至，诸位同僚不欢迎？”
风舞月见情况有些尴尬，连忙绕过琴案赔笑道：“哪里哪里。秦叔叔大驾，舞月未能远迎，这里敬您一杯，以表歉意。”她端起案上铜爵，一饮而尽。
“风小姐好意，秦某人心领了。”他匆匆喝了一口，看到旁边的人纷纷往两侧避让开，便径直走到琴台前坐下。
幕后的莫柔看着众人在风舞月的琴声中边饮边食，悻悻地用手锤着花盆架。“药死他算了！”
“不可。”她身后的风宰相微微笑道，“这秦廑虽非我类也，但怎么说也是四品大员，到了这里，他纵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们做地主的也逃不了干系。”
“气死了！”莫柔重重锤了一下花盆。
而此时，台前听琴的秦廑倒是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旁若无人地拿起烛花剪，修剪起离风舞月最近的那台二十二铜盏鹤灯的灯花来；低头俯身时，却偷偷环顾四周。风舞月正忘情地鼓瑟，同僚们吃喝讨论，也都视他为无物，服务他的下人都被他遣退了。于是，他便趁机将怀中一小块香丢入到灯盏之中，再小心翼翼地看看才退去。
曲终，酒尽，人散。薄薄的云朵为月亮笼了一层又一层，只点染了一团残烛般雍老的黄，寂静得只剩下蜷在枯枝的寒鸦被扫过街道的风摇得呱呱叫。屋檐下烛光孤零零撑起的估计是唯一的人气了吧。
舞月指尖挑弦，柔柔揭开一层一层薄纱似的调子；旋舞过烛灯，火苗也跟着婀娜起舞。她低头端坐在琴台上，抱着那面华美的玉孔雀，完全浸润在指尖营造的氛围中，丝毫没有察觉台下的杯盘狼藉早已被下人们收拾得一干二净。
风宰相挥了挥手，反复擦洗桌椅的下人便都退了下去。他在台下找了个邻座坐下，静静听她弹完一曲又一曲。夜色已经变得好浓，好静。漆黑的林深处，只有不安的咕咕的枭声和树杪沙沙作响。
琵琶四弦猛地齐齐绷紧，舞月将弦一捻，发出“嘣”的一声。她微微抬头，瞟了一眼面前，便又低头弄弦。一切仿佛又宁静如常，只是堂口围了黑压压一片人。
风宰相将寿眉轻轻一抬，“秦大人去而复返，想不到还带了一帮贵客。呵，姚州刺史纳兰大人，公务繁忙还有空来会小女生辰。招待不周还望包涵。”
人群中有了一点点攒动。纳兰常得拱了拱手：“下官要事前来，望宰相大人行个方便。”
“可惜，给了你们方便，我们爷俩就不方便了。”风宰相摇头道。
“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捉刀冲出。舞月秀眉微微一皱，铜盏中焰苗一抖。瞬息之间，大堂中仿佛闪过一缕寒光，丝线般细碎，寒得冻伤目光。
瞬息而收，一切如常，风舞月仍旧闭着眼，丝毫不觉刚才所发生的事。那人倒地而亡，喉头露着半根牛毫细针。所有人不由得为之一窒，后退三步。来人大多是姚州平波侯府的精锐，个中不乏高手，纵是有宰相府的守卫也能入无人之境；但所有的人都不曾发觉有人出了手，速度之快，绝不是眼前这一老一幼所能办到的。
纳兰常得到底是老手，很快便恢复了神色。“罢了，老宰相不方便就不劳烦了，我们自己动手。搜！”令一下，爪牙便熟练地翻箱倒柜，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青瓷，培土和嫩绿的蕙兰凌乱散落，满地狼藉。
风宰相拍桌斥道：“放肆！”
众人冷笑一声，继续埋头苦干。只是，俯身瞬间，一直萦绕耳边的琵琶曲突转，如一根断裂的钢弦抛向空中，急促拔高。琴台两旁四十四只铜盏，四十四枚火苗齐齐跳动，拔高，如四十四根丝弦，被凌乱的指法拨动，幻化出千百道明黄色光刃！细碎，炽热，缠绞如血魔之齿，密密交织从旋转的四面八方吞噬而来。
四弦如月，绷出高亢的曲子，九天苍凤之鸣般凌厉地幻化出丝线一般半弦寒刃。于是大堂之中，丝光如雨。尽为寸长的牛毫细针，自琵琶颈部七枚筛子般的宝石孔中喷射而出。
“噌，噌”伶俐点的人连忙往两旁闪开，抽出兵器将针雨扫落。几个被乐音震慑的人一时未反应过来，躲闪不及，一念之间已披满银簇细针，如凝了一层微霜。
纳兰常得与秦廑大惊，幸好被刀手护住，慌忙躲到一块竖直的桌板后。桌板上便嗖嗖地插满放着寒光的银针。
“嘭！”四弦齐断，一万七千五百根银针已尽。风舞月连忙将琵琶向下抛出。“爹爹，带着东西快走！我掩护你！”
风宰相倏地站起：“舞月，你走！今天我这把老骨头就放这了！走！”
“不！爹爹，你拦不住他们的。再晚一步我们谁都走不了！放心，我能脱身。”她指尖一抬，另一张琴案上放的桐木古筝翻身而下，坠入风宰相怀中。同时她右脚一抬，也翻身而下。“快走啊！”来不及多想，她右手一拍，将风宰相推出窗外。
“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纳兰常得悻悻地将手上的细针一一拔出。手一指：“给我杀！”七八个刀手弹指间已将风舞月包围。
风舞月微微低头，手平于胸，侧蹲身行宫礼，这是乐舞的起势。“舞月今日便为诸位叔叔献上一曲《梦杳》。”起身，脚尖轻旋，身子兀地急转，嫩绿的裙袍嫣然而开，如饱满的翠笔于生宣轻轻点染，胀开一绿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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