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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雨尽量的将腿伸直,这样总是好受些,李湘芸轻轻的将馒头撕成一片片,蘸点水送到尤小雨嘴边,做这种事,小姑娘倒是轻车熟路,一边小手熟稔的动个不停,一边仔细的听着男子说着他的故事。
“···老子凭着手脚利索,肯干,家庭出生也好,弄了个大班长,脱了泥腿子身份,也算是提了干,媳妇添喜给养了个妹子,当时也是雄心万丈,志得什么···”男子板着蜡黄的脸,低头思索着。
“志得意满,”小姑娘有些不屑,补充了一句,低头撇着嘴小声的嘀咕:
“这水平还雄心万丈来着···”也不想惹恼了这个凶人。
“老子是没读过什么书,粗人一个,平常在村里听老人讲,也晓得人命大于天的道理,在井下做事,说不定哪天就给埋了,棺材板都不要。非得尊重科学规律,事事小心,万分谨慎不可,咳咳,这些都是马技术员说的”康大炮拎起酒瓶,仰脖子喝了一口,精神已经不济,喝口酒提神,还能镇痛。
“马技术员,是个好人,说话文气,没得架子,懂得也多,听说是刚刚平反,分配到矿区来的,我瞧他那技术水平,以后肯定是当大官的料。当时也就有些巴结,没坏心思,只是想多学点东西。马技术员也挺愿意教我,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朋友,他叫我小康,我尊称他老马”酒劲涌了上来,男子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已经完全进入了那段难忘岁月
“有一天,老马请我喝酒,往日他很少喝的,那几天不晓得怎么,他总是发愁,拖了我喝酒,我当时也年轻,想不到那么多,老马请我,当然高兴。开始还好,喝着喝着,他就哭了,哭得很厉害,拉着我的手,一个劲的胡说”
“哭了?一个大男人也会哭?”李湘芸也进入了角色,对爱哭的男人她是没什么好感的。瞅见尤小雨眉头微皱,轻轻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插嘴,闹小脾气似的,将剩下的馒头塞到了小男孩的嘴里。
也没理会小姑娘,康大炮盯着矿灯,却带着那天的语气,苍凉而无奈:
“他说:‘小康啊,不能再往这样挖了,特殊时期时图产量乱挖,整片矿区都空了,地也陷了,几个井都有问题,还往下挖,不是几条人命的事了,会出大事的。’咳咳,老子当时也年青,也信了。第二天找到矿领导,刚一开口,便给骂得要死,说老子这是拖生产的后腿,再也不要提哒”
说到领导,康大炮停了停,眼睛中又迸出似乎因伤重消失了的凶光,转头看见本来半躺的尤小雨却坐了起来,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
“结果还是提了,却不是老子,是老马,在全矿的安全会议上,他在会上第一个发的言,那次会议我没参加,事后工友们说,所有的矿领导出来时,脸都是黑的,我老婆做后勤工作,她说茶杯摔了一地,桌子也拍坏了几张。会议开了一半,当然是开不下去了。会开不下去,老马也做不下去了,第二天便去调走当了调度员。其实也不错,工作轻松,实惠也有,我们当时还是挺为他高兴的”康大炮坐起来,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轻轻的将瓶子往地上一扔,有些嘲弄,更多的却是悲哀。
“有些人,确实是不一样。老子也弄不清这种人到底想什么,别人觉得挺难得的东西,他却像扔个空瓶子,说扔就扔了。”康大炮睨了眼不远处坐着的那个小男孩,“他将来可能也是这种人吧”
“过了一个多月,我却在井下碰到了老马,虽然高兴,也吃惊,以为是给哪位领导穿了小鞋。一问才晓得,他是自愿的,甚至是求来的。他跟我说,还是舍不得我们这些工友兄弟,又不放心,说他在这里,总是要好得多。结果,却是害了他”
说到这里,康大炮沉默了,似乎不再愿意谈下去,悠悠过了半晌,才缓缓的开了口。
“事故还是出了,什么样子,你们应该也晓得,3#矿区整片废了不算,死了多少人,根本都没个底···老马也给埋在那里”
“我爷爷也是···”小姑娘冷冷的插了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爷爷我认识,厚道人,不过你父亲,啧啧,等下子就会说到他哒,咳咳”男子语气有些鄙夷,看着李湘芸直起身要争论,尤小雨使劲拉了拉她的手,终是忍着没有发作。
“老子也受了伤,别的不说,一只眼睛交待在那里”男子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仔细看去,浑浊无神。
“还没出院,几个矿领导找了老子,一堆屁话后,说我上了死亡名单,因为我是放炮手,又是大班长,事故的黑锅由老子来背,还说是**的研究决定的”隔了这么多年,男子仍是愤恨,蜡黄的脸透出几分血色来。
“你不答应不就行了,难道还会把你吃了?”李湘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答应?哼,由不得你咧。这么大的事,领导要找你麻烦容易得很,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活着比死哒还难受。再说,工人当久了,也天真老实得很,总相信组织,扛不住领导们轮番上阵,把老子也给吓傻了,加上条件给得也过得去,有什么道理不同意的?”
“既然你同意了,那不就得了,老实在家做什么不好,还出来祸害人做什么?”李湘芸气得站了起来,俏脸布满怒色,再也顾不上了尤小雨死命拉着,一把挣脱开,对着男子大声的喊。
康大炮却没有发怒,只是萎靡的佝偻身子,低着头,似乎在忏悔,又像是追忆
“我当时也这样想,回老家里,守着老婆孩子,一辈子当个农民也不错,过了段日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变了,晚上净做恶梦,梦到老马,那些死去的工友,还是往常一样,跟我说着话,开着玩笑,醒来脸上全是眼泪,止不住···有些话连老婆也不能说,她也不怎么搭理我。到后来,受不了只有喝酒,酒喝多了便发疯打人,老婆没几天就走了。”康大炮苦笑着,仿佛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拣起酒瓶,喝完了最后一口酒,砸了咂嘴。
“憋了两年,终是不甘心,老子回到矿里,摸黑到了领导家,要讨个公道,那家伙倒是个人物,也不怕,说这么久了,这事关天,矿里也办法翻案,说看着老子我身手麻利,倒给我安排了个事”康大炮说到这,倒有些犹豫。
“叫你去杀人”一直没有开口的尤小雨冷冷的接了过去,语气冰寒如刀。
“猜得不错,是叫老子干那勾当”男子有些赞许的瞧着小男孩,这小家伙长大了不得。
“那家伙明里是个干部,暗地开了不少小矿场,黑白通吃。场合大了,对头也有,不听话的人更多,还正缺一把好刀,老子就给他当这把刀,他给老子当*。当然,老子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那家伙有通天的关系,干的龌龊事比牛虱子还多,我倒不想那么便宜了他,也就帮他干起来。”酒劲慢慢过去,康大炮咬着牙,身子都有些抽搐起来。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那你祸害···妇女···又怎么回事?”李湘芸恨恨的插了进来,早憋着这句话,说到祸害,自己的脸也烧得发烫。
“有几年,老子是有些乱搞,男人,总会犯些错。不过老子搞的,都**是那些狗屁老板的二奶,没好货,给谁不是弄?”男子说到这里,没有什么愧疚,反倒是有些得意神情。
“疯鸭婆的孙女变儿,是不是你害的?”尤小雨冷冷的抛出一句话,却一下刺中了男子最隐秘的地方,康大炮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死盯着小男孩,尤小雨也直起身,手伸到了背后。李湘芸也站起身,呼吸急促。气氛紧张得要冰冻住整条巷道。
“变儿,不是我害的”康大炮一字一顿,仍是死盯着尤小雨,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才徐徐说出口:
“她~是~我~的~女~儿”
尤小雨吃惊的瞪着眼,清秀的眉毛扬得老高,手却抬了起来,李湘芸的小嘴也大大的张着,灯光下的俏脸表情变化不定。
“说是我害的,其实也没说错,都是报应咧”康大炮痛苦的闭着眼,似乎又看到了女儿,这些是他隐藏得最深的一道伤口,却永远不会愈合。
“这丫头好强,长大后知道了我干的事,不能说出去,又不愿意用我挣的钱,跟我娘日子过得紧巴,宁愿拣废矿渣···我实在是受不了,在路上寻着她说···给她钱···争了起来···结果她摔到了山沟···”康大炮双手死命揪着头发,耷拉的三角眼无神的看着远处
“我怕公安查出来···查出来···我这么多年的事···白做了,事后又恨自己···开始乱来···盼着给公安抓住···枪毙得了”男子的话开始有些乱了,厚嘴唇使劲的哆嗦,精神似乎很不稳定。
“那家伙···也真是厉害···什么事都摆得平···直到···老子知道···跟李汉新···他老婆···有个账本”康大炮的眼神有些混乱了,他盯着李湘芸,却大笑了起来
“李汉新,这家伙不晓得乌龟当了几多年!!”
“你胡说!!!”李湘芸暴怒的冲过去,抓着,狠命的扇着康大炮,康大炮也不还手,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老子是胡说···是胡说···你**的回家去问问···那帽子有几多绿···还有···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哪点像李汉新噻”
看着精神已经错乱的康大炮,身体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尤小雨大声的喊着停手,小姑娘却只管疯狂的撕咬打骂
“住手!!”尤小雨踉跄着走了过来,给了状若疯狂的李湘芸一个耳光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康大炮傻笑着,身子却慢慢瘫了下去。
“对不起,我···”瞅着自己的手,尤小雨后悔的低声道歉
李湘芸没有回答,只是哑然的跪坐着,眼泪却无声的流了下来,流个不停
尤小雨咬着牙,扶起康大炮,努力的想问出答案
“出去的路怎么走?那家伙名字叫什么?”
只是男子的意识早已陷入混乱,口中却喃喃的唱着家乡的小曲,根本不搭理他
尤小雨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有些希望,却又破灭了
瞧着一旁肩头耸动的李湘芸,小男孩满是愧疚,刚才是不是过分了?
还是安慰她几句吧,谁听了都不好受,尤小雨松开手,转身走了过去
“覃键”康大炮突然回过神,说出了个人名来,蜡黄的脸变得异常红润,想了想,转过身,从毛毯下掏出一张图纸,摊在地上,只是面色冷峻,有些反常。
“咦,你好了?”尤小雨惊喜之下,也顾不上防备,靠了过去,是一张老旧的矿井图,上面有一条手画的红线,似乎是通往某一处。
“照着红线走,能走到仙人岺的,靠它我死了逃生几次,不过有些地方,你最好别碰”康大炮精神出奇的好,似乎恢复到了受伤之前,只是仔细的看,眼神却闪露出异常疯狂的火苗。
“哦,是什么地方,不能碰?”尤小雨仔细的看着图纸,突然脖子却给一双大手掐住,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没必要晓得哒,陪老子一起死吧!!”康大炮如同疯虎,呲着牙,发出桀桀的怪笑,回光返照的力量大得出奇。
尤小雨睁着眼睛,他也没多少力气了
“这个家伙···倒霉”小男孩看见一个酒瓶朝他挥舞了过来
呯,一声响,康大炮缓缓瘫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仰面躺在地上,浑浊的眼神开始涣散,口中却翕张着,似乎是唱着家乡的民歌:
“双漆跪落···地埃尘···堂中神圣···听分明···我若此去···得回转···洗手焚香···谢上苍···咿呀···伊兹呦···嘻嘻···变儿···”男子仿佛看到了女儿向他飞奔过来,他微笑的伸出双手,去迎接,那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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