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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雨的家,是五十年代中苏蜜月时期,来矿区援助的苏联专家建造的苏联专家楼。小楼房顶用的是橘色的大机制瓦,厚实平正的外墙用石灰泥涂刷,矗立在青山中,因为窗户开得很大,远远看上去如同一排大板牙,附近的居民戏称为“板牙楼”。
小楼里是两排门对门的单间房,分上下两层,回型结构的中间是一顶天井,即使天色昏暗的时候,楼里的采光也很好。欧式的大花窗优雅富丽,考虑了通风,连走廊两头都开了窗户,并且在其连接的两墙处,别有匠心的设计了许多很规则的小风孔,通透清爽。二楼两条木制走廊,相互用木制小桥连接着,典型的苏联风格。厚实的木制地板,已经磨损得有些凹下去的木楼梯,踩上去常不经意的咯吱作响。
中苏关系恶化,苏联专家也陆续撤走,但这座小楼依然是很高级别的招待所,一般提供给上面来矿区视察的领导与专家小憩,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矿区又相继建造了新的专家楼,小楼便渐渐的空置了。
曾留学苏联的尤慎铭却选择了在小楼居住,小楼里藏着一段他回味一生的记忆,在小楼的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似乎浮现着她妻子窈窕的身影,回响着她如风铃般的笑声,往往令他驻足其中,不能自己。
小楼地处偏僻,很少有闲人或商家来光顾这里,外观虽稍许破旧些,却冬暖夏凉,环境清幽,十分宜人。这些对于经常研究学习到深夜的人来说,的确是个很惬意的好居处。居住一段时间,感觉不错的尤慎铭干脆将一些研究器材和设备也搬了过来,除去几间特定的房间作为卧室外,他干脆将其他房间重新改装成书房和实验研究室。只是小楼的大门口,悄悄的多了几名警卫,颇让附近不知情的村民猜测了一段日子。
尤小雨一进院子,知道家里来了不寻常的客人。门口的大梧桐树下,停着一辆奥迪牌轿车,这种车在当时别说是矿区,就是市内都很罕见,庞大而严肃的车头,乌黑明亮带着漂亮流线型的车身,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威严,静静的靠着父亲那辆老旧沉默的苏联伏尔加小车,仿佛是两个时空交错在一起,让人觉得突兀而不太真实。尤小雨有些犹豫了,他隐约明白了这辆车的主人来这里的原因,静静的站在门口,他还是摸上楼梯,跨在二楼的天井栏杆上,搜出纸笔,一心一意的画起素描来。
吴媛端坐在书房有些破旧的沙发上,一头秀发轻轻的挽了上去,盘成一个发髻,露出细腻而白皙的脖子,玲珑有致的身材在用料考究,裁剪良好的衣服的包裹下,曲线依然很动人。保养得很好的双手优雅的捧着茶杯,茶杯的茶水中还是满的,却早已凉了,她本来滚烫的心也已经冰凉。
吴媛满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岁月的流逝应该会冲淡她的影子,一个让她痛苦了多年,当她自认到达事业的顶峰,却仍然摆脱不掉的影子。她有时候恨自己,也恨这个痴站在窗台边的男人,这个影子的主人,她却恨不起来。
直到一天,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了,吴媛决心结束这种煎熬,她对自己鼓气,催眠自己,多年从政生涯的成功,让她觉得她已经能超然的解决一些事情,她相信能说服他,或者说是感动他。那天晚上,她也似乎从他迷茫的眼中看到些许希望。
可今天,他是那么决绝。
决绝的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站在那里,轻抚着骨灰盒,看着妻子照片的眼神。吴媛清楚,很多时候誓言只是誓言,海枯石烂也好,永不变心也罢,随着时间的消磨,有时还抵不过一场口角。可他的这种眼神,爱入骨髓般的眼神,只要存在,便永远不会褪色。
吴媛的眼睛红了,她还是个失败者。
奥迪车缓缓离去,车中坐着一个美丽而痴心的女人,任由伤心的泪水滑落,这样的结果不应该由她来承受,她的错误是她爱上的男人,也是一个痴心到了极点的男人。
尤慎铭站在院门口,心里不不像脸上那么平静,他今年已近知天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才刚刚了断了这份背负多年的感情债,心中也是百味俱陈。“不求所得,唯求心安吧”。尤慎铭缓缓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回家,却看见了站在他身后阶梯上的儿子,单单瘦瘦的,有些怯弱的静静站着,神情象极了他的母亲。妻子恍惚的就站在儿子的身后,两手俯在儿子的肩上。清澈通透的眼神,秀丽而有些上扬的眉,弯起那有些稍冷而红润的唇,对他说“你好,我叫舒梅,舒是舒卷意何穷的舒,梅是落梅生晚寒的梅”。
“舒梅。。。”尤慎铭轻声的喊着,有些哽咽,却是满腹的思念。
“爸...,你怎么了?”尤小雨有些害怕了,父亲一直盯着他的身后,痴痴的站着。身后拂过一丝冷风,尤小雨打了个冷颤,不由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他走了过去,牵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很凉。
“爸爸,我们明天要去仙人岭春游呢,孙老师特意叫我带上纸笔,他说我的画画得很好,趁春游多画几幅画。回来选两幅拿去参赛。”尤小雨有些大声的说。
“哦,好的。是全校活动吗?”尤慎铭猛的一惊,暗想这是怎么了。“不是,是年级活动,分班分组。”尤小雨老实的回答,父亲终于回过神了。
尤小雨躺在床上,双手抱头,仰面看着窗外的星星,父亲今天的举止有些反常,到底是哪里,他也不清楚,但他觉得对于一生沉稳如山的父亲,不应该是这幅样子。
母亲对于尤小雨,是所有完美的化身,永远对着他微笑的神。可母亲去得太早,留下的相片也不是很多,母亲的样貌仍是模糊的,甚至与另一个她重合了。想到了她,尤小雨有些脸热,昨天刚刚画了一副小画,明天拿去给她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想到这,尤小雨翻起身来,在书包里寻了半天也没找到。
尤小雨傻眼了,画呢?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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