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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丫头嘱咐东嘱咐西的,纵然是他什么疼爱当做情妹妹看待的石兰,徐倦还是做不到低下头,认真聆听,所以他把目光都放在了这周围的环境上。
白鹿书院坐落在北城外,依山而建,占地千亩。院内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藏卷阁,算是书院的形象标识。整个长安城的百姓甚至不用出城,太太头就可以见到那座有着古蜀国建筑样式的高台楼阁。
先前一路循着这高楼走来的徐倦此时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仰起头也见不到那座高阁,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伞盖大树。书院虽然占地千亩,但学生一直不多,最兴盛时不过五百人,所以这院内是有许多空余地方的。“十年育树,百年育人”,于是这书院处处被植满了树,还都是枝干粗壮的百年老树,种类繁多,因此即使是这寒冬腊月书院里也是郁郁葱葱。
走在由青石板铺成的弯弯曲曲如山间溪流的小路上,徐倦的视线都被路旁的高树挡住,寻不到半点那庞然大物藏卷阁的踪迹。
一路上时不时有着与他们两人擦肩而过手捧书籍身着儒衫的书院弟子,不过大多数见到他们,或是说见到石兰,都是眼神躲躲闪闪,加快脚步匆匆离去,更有不济者直接转身落荒而逃,看得徐倦哑然失笑,心想就是以前的自己都没让他们望风而逃的“淫威”,他对石兰调侃道,“看来孔夫子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书院弟子理解的很是深刻啊!”
于是平时大大咧咧的石兰脸红了一路,让不少来来往往的书院弟子惊讶不已,纷纷猜测让那个小辣椒转性的年轻人身份。
石兰带着徐倦穿过了整个书院来到了后山,夫子的住处。
“夫子平时不见人,我就在山脚下等,不上去了,大哥你沿着这条山路走到山腰处,就会看见一个茅草屋,那就是夫子的住处了。”石兰指着山腰的方向说道。
“恩,要是无聊的话,你也可以先回去,反正晚上我还得去你家。”徐倦回道。
“没事,我就在等大哥。”石兰倒是出乎意料的坚持。
徐倦没在意,沿着还有残雪的石子路向上走去,不久便在石兰的眼中变成一个黑点,而后者则是抓着穿在披风里多此一举的红色围巾,静静等待。
站在茅屋前,徐倦打量这样的一幅情景。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坐于木藤椅的老人身上,藤椅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旧的光滑的紫砂壶,老人的右边靠茅屋旁搭着一个简易的葡萄架,只不过在这腊月寒冬里倒是显得死气沉沉。
这位世人眼中的圣人居住换季不算好,甚至与“优雅”也搭不上边。茅屋不大,庭院倒是由三排篱笆围成的一块屋前空地,除了一个葡萄架与那老旧的藤椅木几外别无他物,空旷的有些败落。
徐倦就站在篱笆墙外,不急着进去,而是准备先打量一番。
先前上山时他倒也想象过这位老人住处的模样,心想就算住的再简陋,也得养些花花草草点缀处一种幽静雅致的意境,毕竟这位老人可是天下文人的头头,总会有点那些酸腐文人的爱好。徐倦倒是没想到这位圣人可以说是“无欲无求”,他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位老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读书人向来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而且身体力行,所以他们都是长发挽髻于头顶,不舍或者说是不敢减掉头发,而受这些人影响,一般人都不会随意剪发,尤其是地位越高,越是舍不得这些长发,只有那些必须做辛苦工作的的苦力嫌长发碍事,又没时间打理才会剪得寸短,而那位躺在院子里的圣人竟也是将长发剪短,徐倦心中又多一问。
除此之外,那双露在毛毯之外的粗糙大手也吸引了徐倦注意力,那绝不是一双拿笔的手,粗糙多茧,手指宽厚,手背上经脉纵横,与小佛镇的那些庄稼汉的手别无二样,看来外面传闻杜老夫子爱下田干农活是确有其事。
看了这双手,徐倦对老人那黝黑皮肤也无多大惊讶,整天埋首于庄稼地里的农民哪个会白?他对这位老人恢复几分尊敬。
徐倦不再打量,直接进入院子拜见夫子。
踏进院子,他对着藤椅深深鞠了一躬,开口道:“学生徐倦见过夫子。”
这时候自然不能端起殿下的架子,徐倦就自作主张的称作学生。只是这一声下去却是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他微微抬头,见夫子仍在闭目养神,又大声道:“学生徐倦见过夫子!”
依旧没有回应,这次徐倦心中有数了,多半是刚才自己在外面打量,惹怒了这个脾气怪异的老人,他第三次开口道:“学生有错,请夫子原谅。”
一直装聋作哑的杜老夫子慢慢睁开眼,瞥了一眼依旧躬身作揖的徐倦,不急不缓的问道:“哦?错在何处?”
听到老人那深沉喑哑的嗓音,徐倦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半,他生怕这位脾气差的老人直接开口就是让他滚下山去,“学生先前不应冒犯先生,对先生不敬。”把对脉的徐倦自然是对症下药。
“此乃错一,还有错二。”躺在藤椅上不曾起身的老人语气冰冷的说道。
这下徐倦懵了,他们见面才说不到三句话,自己却已经错了两处了?仍然弓着身子不敢起身的徐倦努力的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却是一无所获,只能答道:“学生愚笨,请夫子明示。”
“放屁!”杜老夫子突然一拍藤椅的扶手,坐起来没来由的大骂一声。
“你一口一声‘学生’,老夫何时答应收你做徒弟?”
先前一直弯着腰小小翼翼回答问题的徐倦受到训斥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站直了腰,与一脸怒气冲冲的夫子对视,沉声道:“这白鹿书院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进来做学问的地方,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而读书做学问在于一学一问,书院弟子在书院里学习可以叫你一声先生,而我这带着疑问来求教的外来之人却是受如此偏见,连声学生都自称不得?那夫子你这圣人的气量未免太小了一点。”
有理我便要争,不管对方是谁。这或许就是众人都认为徐倦狂妄自大的原因。
当年他在上京城一怒杀皇子,因为有理,在黑山山坡上以命相搏,也是因为有理,现在指着这位天下圣人的鼻子骂他气量小,更是因为有理。他的心中自有一杆秤,对错是非分的清清楚楚,从不逾越。
即使是寒冬,身材魁梧的老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麻衣,光靠看,他与山下的村野山夫或许并无多大区别,但他的身份终究是天下学子心中的圣人,他的怪脾气可是连徐扛鼎遇到都得礼让三分的,岂是徐倦这毛头小子能够触碰逆鳞的。
“哈哈哈……”杜老夫子与徐倦对视一会儿后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
徐倦一头雾水,本来这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先前上山时石兰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收敛收敛自己的倔脾气,对着夫子要忍让忍让再忍让,就算看在这蜀国二皇子的身份杜老夫子也会给点薄面,给他一个交代。可是刚刚脾气一上来,又没控制住,眼看着就要激怒夫子,被灰溜溜的赶下山,却没想到这“柳暗花明又一村”。
“徐扛鼎的儿子果然个个都不孬!虽然你小子顶撞老夫的态度让老夫不爽,非常不爽,本来不管你是不是什么狗屁皇子,老夫一分薄面都不会给你,不过你的话不无道理,所以即使你让老夫很不爽,起码现在不会立马赶你下山。”老人又重新躺会藤椅上说道。
徐倦就像变了个人似得,立马换了副嘴脸,笑嘻嘻的说道:“夫子说的是,学生先前失礼了,好在夫子心胸宽广,气量宏大,不与学生一般见识。”先前还骂杜老夫子气量小,这前后不过一盏茶,徐倦却是失忆般拍起夫子马屁,这脸皮厚度有时他自己也很佩服。
“那老夫的说的错一你可有异议?”夫子冷哼一声,对他的马屁完全无视。
“没有没有,是学生的无礼。”徐倦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倒是仔细说说看。”夫子闭着眼睛说道。
“夫子是受万人敬仰的圣人,而学生先前在院子外的放肆打量是对夫子的亵渎,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不敬,是……”
“放你娘的屁!”正当徐倦准备长篇大论,再好好拍一下马屁时,却再次被老夫子的一声破口大骂打断。
杜老夫子再次坐起来,睁大眼睛怒道:“老夫就是个屠夫,要你个屁的尊敬,这什么天下读书人的敬仰也是个蛋,你小子说知道错了,知道个屁!文绉绉的扯半天你扯到蛋上去了!”
徐倦目瞪口呆,看来这“屠夫圣人”算是叫对了,这骂人的本事可丝毫不比自己差,不过自己又是哪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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