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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眉一周有一天是休息日，至于哪一天，白医生随她自己选。自九月底一直忙碌，将近半个月才渐渐缓和，白医生直接挂了牌，全员休息三天。
时过寒露，秋叶如歌，国庆黄金周的热潮逐渐退去，深秋的凉意袭上树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人间天堂，卢眉是最迷恋江南那座姑苏古城。
卢眉独自漫步在青石铺砖的小路上，清晨十分，两旁的铺子还未开门，姑苏城内人声未起，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蹦个不停。
今天是休假的第二天，卢眉选择与她最爱的这座姑苏城一起度过。她住得很近，以往只要一休息，早晨都会到姑苏城内散步一圈，卢眉觉得姑苏的一天，清晨最为动人。没有喧嚣，没有繁华，没有商业，没有浮躁，整座姑苏空气沁人，透着灵气。
曲径深巷，屋檐瓦砾，晨朝薄雾，细雨如棉，好一幅雨碎江南。
卢眉眯着眼眸，看着眼前的美景，心都醉了，恨不得化作这姑苏的一花一木，扎根不离。恍惚之间，一声清脆的笛声悠悠而起，卢眉不由得侧耳。
绕过几座马头墙，笛声逐渐清晰，还伴随着玎玎玲玲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弦乐。
穿过石拱小桥，止步于一面粉刷的白墙前，看得出这墙已经有些年份，墙头水迹斑驳，两层楼高的前面上大笔浓墨，写着几行瘦金体字。
“姑苏城畔千年木，刻作夫差庙里神。冠盖寂寥尘满室，不知箫鼓乐何人……”卢眉仰着脑袋，轻声喃出。
寥寥几行诗，没有留名没有印章，只道笔锋逍逸，不知下笔何人。
墙的南面有一扇圆拱门，门的一侧栽着一盆不知名的植物，绿叶犹在，花已尽落，门内望去，只见两根红漆大柱，乌瓦横梁下的木雕角替栩栩如生，空旷的院子里砌着一座高台，姑苏城内这样的小台比比皆是，是江南水乡文人评弹的舞台。
笛音绕梁，琵琶铮铮，卢眉看见那歌台边上坐着一人，一腿盘起。
那人身着一袭墨色立领长袍，领口的盘扣半开，低着头，怀抱一把琵琶。
卢眉四下寻找，只见琵琶，却不见吹笛之人。
这时，那人抬起头，犹抱琵琶半遮面，摁弦的那只手，腕上一串木念珠，手指轮动，浅唱低吟：
“姑苏城外第几春
便夜来湖上从相问
长洲苑绿到何门
那家云楼皆王孙……”
咿呀软糯的吟唱听得卢眉不知今夕是何夕，而更让她忘魂的是那张被半遮的容颜，找不到能够形容的词语，短发似墨，肤白赛雪，眼眉如画，唇红点朱，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脸，比白医生那只妖孽还要更胜几分。
“六朝碧台散作尘
剩九重门里万古冷
一朝山水一朝臣
一片园林一片声……”
台上人合着眼眸徒自低吟，卢眉只觉得眼前开始模糊，咿咿呀呀的软糯却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万马奔腾，血染黄沙的画面，车辇上那人挥剑指点气势如虹，刀光剑影随着嘶喊声白落红起，金戈铁马，浮尸遍野，一将功成，万古皆枯。
“生平所幸皆历历
微尘白雪何留名
春风渡与春风客
思君思至老白头……“
画面一转，乌篷小船缓缓离岸，相执之手滑落身旁，两两相望，直至不见。是谁日夜翘首，风雨遥望，是谁抚琴犹唱，徒自白头。
“戏台犹卧美伶人，然偏已沦作那地坟
惊梦游园喜相逢，曲罢唯恐是梦中
秉烛聊番陈年事，再离别覆手二三言
不见王侯只见君，来年姑苏城……”
卢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惊醒那刻，人已在城外鼓楼。只觉得脸上异样，找出镜子一瞧，才发现自己双眼湿润，绯红的脸颊上全是泪水。
“小眉啊……小眉？”白医生叫了半天却没人回应，不由得好奇抬头，却见卢眉一脸晃神，双眼无距。
“啪”伸手到她面前一合掌，吓得小姑娘肩膀一跳。
“啊？什么？”卢眉回过神来，美眸瞪得老大。
白医生笑得白牙一露，指着面前的茶杯说：“你放了几根茶叶啊？”
她低头一瞧，只见那白瓷底釉的茶杯中，浅绿近无，就好似一杯白水上只飘着几丝浅绿的雾气。
金智权刚做完一个唇部整形的小手术，甩着湿漉漉的手回到办公室，拿起桌面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喝了一口。
才入口金帅哥立刻哇地一口吐回杯里，一看那奶居然微微发绿：“什么东西？奶粉发霉了？”
找来勺子一觉，才发现杯子底部满满的绿茶梗。
“小娘子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金帅哥皱起眉头，一脸担忧。
白医生想了想，笑得更乐了：“嗯，是病了。”
随后扬声道：“小眉啊，明天起放你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那天收假回来后，卢眉一直处于晃神的状态，不是弄错了客户的资料就是摔碎了几个杯，弄得整个人一惊一乍的，金帅哥都不敢去调戏她了。
卢眉是病了。
相思病。
那天回到家，全身都被细雨沾湿，凉风一吹，冷得她直打摆子，洗了个热水澡后却仍然迷迷糊糊，睡着后她便梦见那张令她神魂颠倒的容颜，那人依旧抱着琵琶铮铮而弹，软糯咿呀的吟唱好似砸在她心头，疼得她心如刀割，她睡了一晚，那个梦也做了一晚，清晨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大半，一摸脸颊，全是泪水。
起身洗了把脸，换衣出门。
在姑苏城内兜兜转转，终于找到昨天见到的那面泛黄的字墙。
南面那盆植栽绿叶油油，拐进拱门，却空无一人。
卢眉走进院中，地上铺着大块的横纹石板，石板缝间有杂草探头。走近歌台，才发现昨日看到的红漆大柱上已是裂痕丛生龟裂脱落，台上地下、房梁瓦间尽是灰尘，无处不透着一股颓废败落的气息。
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整理过了，这个舞台已经废弃。
走到昨日那人所坐的地方，伸手一抚，惊喜地发现那里是干净的，立刻抬头四下寻找，却只见空荡荡的小院。
有些失落，卢眉手脚并用爬上舞台，坐上了那个位置。
合上眼，脑海中又浮现了那犹抱琵琶的半张脸。
树叶习习，鸟雀声声，舒服得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耳间听闻丝竹乐响。
“姑苏城外第几春……”卢眉倏地一下睁开眼睛，跳下歌台追着声音跑出小院。
几经辗转，终于寻到。拱桥边的一处柳树下，几个唐装老人拿着扇子摇首对唱，身旁的石桌上摆着一个收音机，铮铮的丝竹响便是从那而出：“不见王侯只见君，来年姑苏城……”
卢眉雀跃的心一下子被扑灭，举步上前，心里失望，脸上却是笑盈盈地朝那几个唐装老人问道：“您好老先生，你们在唱什么呢？”
老人们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如蜜的女娃娃，打心底就生出一股喜爱，连忙让卢眉过来坐。
“小姑娘，你可是喜欢听这评弹？”一位老人一脸慈爱，卢眉的年纪看着比他孙子还小。
在姑苏没有人不知道何为评弹，卢眉听过，也懂评弹的地位，却不知原来这就是评弹。这门古老、优美的说唱艺术原来就是这般的抑扬顿挫、轻清柔缓。
小姑娘笑得甜嘴更甜，逗得几位老人家心情大好，卢眉得知，刚才那首曲子叫做《姑苏城》。
卢眉想了想，便问起那个废弃的小院子。几个老人一听她说出墙上的那几句诗脸色突然一沉，原本慈爱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卢眉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能算是私闯民宅，也没有过多地追问，笑着把话题转过了一边。
告别时，其中一个个子较矮的老人拉住她，沉吟了半会说道：“姑娘，听老爷子说，那地儿你最好以后都不要去了。”
“为什么？”
“那儿听说……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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