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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夺刀
这市镇并不大,却很繁荣,因为它是自关外入中原的必经之路,由长白关东那边来的参商、皮货商、马贩子,由大漠塞北那边来的淘金客,胡贾……经过这地方时,差不多都会歇上一两个晚上。由于这些人的豪侈,才造成了这地方畸形的繁荣。这地方有两样最著名的事。第一样是“吃”──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这里就有各式各样的吃,来满足各种男人的口味。这里的涮羊肉甚至比北京师的还好、还嫩;街尾“五福楼”做出来的一味红烧狮子头,也绝不会比杭州“奎元雨”小麻皮做出来的差,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在这里也应该可以大快朵颐了。第二样自然是女人──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这里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女人,可以适应各种男人的要求。一个地方只有两样“名胜”虽不算是多,但就这两件事,已足够拖住大多数男人的脚。“恩德元”是清真馆,老板马回回不但可以将一条牛做出一百零八种不同的菜,而且还是关外数一数二的摔跤高手。恩德元的门面并不大,装璜也不考究,但腰上系着宽皮带、秃着脑袋,挺着胸站在门口的马回回,就是块活招牌,经过这里的江湖豪杰若没有到恩德元来跟马回回喝两杯,就好像觉得有点不大够意思。平常的日子,马回回虽然也都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但今天马回回看来却更特别的高兴。还不到黄昏,马回回就不时走出门外来,瞪着眼睛向来路观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贵客光临似的。戌时前后,路尽头果然出现了一辆黑漆马车,四马并驰,来势极快,到了这条行人极多的路上,也并未缓下来,幸好赶车的身手十分了得,四匹马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良驹,是以车马虽然奔驰甚急,却没有出乱子。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虽多,但像是这种气派的巨型马车还是少见得很,大伙儿一面往路旁躲闪,一面又不禁要去多瞧几眼。只听健马一声长嘶,赶车的丝缰一提,车马刚停在“恩德元”的门口,马回回已抢步迎了出来,赔着笑开了车门。旁观的人又不禁觉得奇怪,马回回虽然是生意人,却一向不肯自轻身价,今天为何对这马车上的人如此恭敬?从马车上第一个走下来的是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圆圆的脸上常带着笑容,已渐发福的身上穿着件剪裁极合身的青缎团花长袍,态度温文和气,看来就像是个微服出游的王孙公子。马回回双手抱拳,含笑道:“赵大侠远来辛苦了,请里面坐。”那中年人也含笑抱拳道:“马掌柜的太客气了,请,请。”站在路旁观望的老江湖们听了马回回的称呼,心里已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中年人是谁,眼睛不禁瞪得更圆了!这人莫非就是“先天无极”的掌门人,以一手先天无极真气,八十一路无极剑名震天下的赵无极?那么第二个下车来的人会是谁呢?第二个下车的是个白发老人,穿得很朴素,只不过是件灰布棉袄,高腰白袜系在灰布棉裤外,手里还拿着根旱烟袋,看来就像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老头子,但双目神光闪动,顾盼之间,威凌逼人。马回回弯腰赔笑道:“屠老爷子,几年不见,你老人家身子越发的健朗了。”老头子打了个哈哈,笑道:“这还不都是托朋友的福。”这老头子姓屠,莫非是坐镇关东垂四十年,手里的旱烟袋专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人称天下第一打穴名家的“关东大侠”屠啸天?马车上有了这两人,第三人还会是弱者吗?路旁窃窃私议,兴趣更浓了。第三个走下车的是个枯瘦颀长、鹰鼻高额的道人。他虽是个出家人,衣着却十分华丽,酱紫色的道袍上却缕着金线,背后背着柄绿鲨鱼皮鞘,黄金吞口上还镶着颗猫儿眼的奇形长剑。一双三角眼微微上翻,像是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马回回的笑容更恭敬,躬身道:“晚辈久慕海道长声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那老头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只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海道长!难道是海灵子?海南派的剑法以迅急诡秘见长、海南派的剑客们也都有些怪里怪气,素来不肯和别的门派打交道。七年前“铜椰岛之战”震动武林,铜椰岛主以及门下的十三弟子固然都死在海南派剑下,海南派的九大高手,也死得只剩下海灵子一个了,自从这一战之后,海灵子的名头更响,眼睛也长得更高了,今日他怎会和赵无极、屠啸天走到一起的?最奇怪的是,这三个人下车之后,并没有走入店门,反都站在车门旁,等着第四个人走下来。过了很久,车子里才慢吞吞走下一个人。这人一走出车门,大家都不禁吃了一惊。这人的长相实在太古怪。他身长不满五尺,一颗脑袋却大如巴斗,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两条浓眉几乎连成了一线,左眼精光闪闪,亮如明星;右眼却是死灰色的,就像是死鱼的眼睛,乱草般白胡子里露出一张嘴来,却是鲜红如血。他右臂已齐肩断去,剩下来的—条左臂长得更可怕,垂下来几乎可以摸着自己的脚趾。他手里还提着个长方形的黄布包袱。这次马回回连头都不敢抬,赔着笑道:“听说老前辈要来,弟子特地选了条公牛……”独臂人懒洋洋的点了点头,道:“公牛比母牛好,却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马回回赔笑道:“当然是活的,正留着给老前辈尝鲜哩。”独臂人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这孙子总算还懂得孝敬我。”他居然将马回回当孙子,马回回居然还像是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这独臂人来历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为马回回不平。但有些人已猜出了这独臂人的来历,心里反而替马回回高兴──能被“独臂鹰王”当孙子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恩德元”后面,有个小院子,是专门留着招待贵宾的,院子里有座假山,假山旁有几棵大树。
树上系着条公牛。这条牛实在大得出奇,牛角又尖又锐,仿佛是两把刀。独臂鹰王手里的黄布包袱已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他此刻正围着这条牛在打转,嘴里啧啧有声,不停的说道:“很好,很好……”屠啸天微笑道:“司空兄既已觉得满意了,为何还不动手?”独臂鹰王啧喷笑道:“你这糟老头子,又想看我老人家的把戏,是不是?”他独臂突然在公牛的眼前一挥,公牛骤然受惊,头一低,两只尖刀般的角就向独臂鹰王的肚子上撞了过来。独臂鹰王大喝道:“来得好!”喝声中,他身子一闪,不知怎地竟已钻入了牛肚下,一只手向上一探,竟活生生的插入了牛的肚子。公牛负痛,弹丸般向上一跳,挣断了绳子,向前冲出,鲜红的牛血一路溅下来,“砰”的撞上了墙壁。墙壁被撞开一个洞,公牛半个身子嵌了进去,疯狂般挣扎了半晌,血已流尽,终于动也不动了。再看一颗活生生的牛心,已到了独臂鹰王手里,他大笑着张开嘴,竟一口就将一颗碗口般大的牛心吞了下去,咀嚼有声。那声音实在令人听得寒毛直竖。海灵子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不愿再看。独臂鹰王啧啧怪笑道:“你用不着皱眉头,就凭你,若想这么样吃颗活牛心,只怕还不太容易,你至少还得再苦练个十年八年的鹰爪力。”海灵子青渗渗的脸上现出怒容,冷冷道:“我用不着练什么十年,八年功,现在就可以独臂鹰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已向海灵子抓了过去。鹰爪力。”独臂鹰王眼睛一瞪,道:“你用不着练,难道你瞧不起我老爷子的鹰爪力?”海灵子一个翻身,后退八尺,脸都吓白了。独臂鹰王仰面大笑道:“小杂毛,你用不着害怕,我老爷子只不过吓着你好玩的,我跟你那老杂毛师父是朋友,怎么能欺负你这小孩子。”海灵子活到五十多了,想不到还有人叫他“小孩子”,他两只手气得发抖,却偏偏没有拔剑的勇气。独臂鹰王那手力穿牛腹,巧取牛心的鹰爪力,那份狠、那份准、那份快,的确令人提不起勇气。已经上到第七道菜了。马回回的手艺的确不错,能将牛肉烹调得像嫩鸡、像肥鸭、像野味、有时甚至嫩得像豆腐。他能将牛肉烧得像各种东西,就是不像牛肉。到第八道菜时,马回回亲自捧上来,笑道:“菜虽不好,酒还不错,各位前辈请多喝两杯。”独臂鹰王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酒也不好。”马回回怔住了。幸好赵无极已接着笑道:“酒虽是好酒,但若无红袖添酒,酒味也淡了。”独臂鹰王展颜大笑道:“不错不错,到底还是你念过几天书,知道这“酒”字,和那“色”字是万万不能分开的。”马回回也笑了,道:“晚辈其实也已想到这一点,只怕此间的庸俗脂粉,入不了各位前辈的眼。”独臂鹰王皱眉道:“听说这里的女人很有名,难道连一个出色的都没有?”马回回沉吟着道:“出色的倒是有一个,但只有一个……”独臂鹰王又一拍桌子,道:“一个就已够了,这老杂毛是出家人,赵无极出名的怕老婆,屠老头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用不着替他们担心。”屠啸天笑道:“不错,你只要替司空前辈找到一个就成了,我这糟老头子只想在旁边瞧瞧。年纪大的人,只要瞧瞧就已经很过瘾了。”赵无极笑道:“怕老婆的人,还是连瞧都不要瞧的好。但若不瞧一眼,我还真不舍得走,马掌柜的,就烦你去走一趟吧。”马回回道:“晚辈这就去找,只不过……”独臂鹰王瞪眼道:“只不过怎样?”马回回赔笑道:“那位姑娘出名的架子大,未必一找就能找来。”独臂鹰王大笑道:“那倒无妨,我就喜欢架子大的女人,架子大的女人必定有些与众不同,否则她的架子怎么大得起来?”马回回笑道:“既是如此,就请前辈稍候……”独臂鹰王道:“多等等也没关系,别的事我老爷子虽等不得,等女人的耐心我倒有。”
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那位出色的女人还没有来。屠啸天喝了杯酒,摇着头道:“这女人的架子倒还真不小。”独臂鹰王也摇着头笑道:“你这糟老头子真不懂得女人,难怪要做一辈子的老光棍了──你以为那女人真的是架子大么?”屠啸天道:“难道不是?”独臂鹰王道:“她这么样做,并不是真的架子大,只不过是在吊男人的胃口。”
屠啸天道:“吊胃口?”独臂鹰王道:“不错,她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等得越久,心里越好奇,越觉得这女人珍贵,那种一请就到的女人,男人反会觉得没有意思。”屠啸天抚掌笑道:“高见,高见……想不到司空兄非但武功绝世,对女人也研究有素。”独臂鹰王大笑道:“要想将女人研究透彻,可真比练武困难得多。”他突然顿住笑声,竖起耳朵来听了听,悄悄笑道:“来了。”这句话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就连海灵子也忍不住扭过头去瞧,他也实在想瞧瞧,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出色的女人。门是开着的,却挂着帘子。帘下露出一双脚。这双脚上穿的虽只不过是双很普通的青布软鞋,但样子却做得很秀气,使得这双脚看来也秀气得很。虽然只看到一双脚,独臂鹰王已觉得很满意了他那特大的脑袋已开始在摇,一只发光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这双鞋,眼珠子都似乎快凸了出来。
只听帘外一人道:“我可以进来吗?”声音是冷冰冰的,但却清脆如出谷黄莺。独臂鹰王大笑道:“你当然可以进来,快……快请进来。”脚并没有移动,帘外又伸入了一只手。手很白,手指长而纤秀,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很整齐,但却并不像一般爱打扮的女人那样,在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这只手不但美,而且很有性格。只看这只手,已可令人觉得这女人果然与众不同。独臂鹰王不停的点着头笑道:“好!很好……好极了……”只见这只手缓缓掀起了帘子。这与众不同的女人终于走了进来。在屠啸天想像中,架子这么大的女人,一定是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甚至满身珠光宝气。但他错了。这女人穿的只是一身很浅淡、很合身的青布衣服,脸上看不出有脂粉的痕迹,只不过在耳朵上戴着一粒小小的珍珠。屠啸天觉得很吃惊,他想不到一个风尘女人打扮得竟是如此朴素,甚至可以说连一点打扮都没有。他吃惊,因为他年纪虽不小,对女人懂得的却不多,而这女人对男人的心理懂得的却太多了。她知道自己越不打扮,才越显得出色脱俗。男人的心理的确很奇怪,他们总希望风尘女子不像风尘女子,而像是个小家碧玉,或者是大家闺秀。但他们遇着个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的女人,他们又偏偏要希望这女人像是个风尘女子了。所以,风尘女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女子就一定会红得发紫,好人家的姑娘若像风尘女子,也一定会有很多男人追求。赵无极虽然怕老婆,但怕老婆的男人也会“偷嘴”的,世上没有不偷嘴的男人,正如世上没有不偷嘴的猫。他玩过很多次,在他印象中,每个风尘女子一走进来时,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当然是职业性的笑容。
但这女子却不同。她非但不笑,而且连话也不说,一走进来,就坐在椅子上,冷冰冰的坐着,简直像是个木头人。只不过这木头人的确美得很。她年龄似乎已不小了,却也绝不会太大,她的眼睛很亮,眼角有一点往上吊,更显得妩媚。独臂鹰王的眼睛已眯了起来,笑着道:“好!很好……请坐请坐。”这女人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眼,冷冷道:“我已经坐下了。独臂鹰王笑道:“很对!很对!你已经坐下了,你坐的很好看。”这女人道:“那么你就看吧,我本来就是让人看的。”独臂鹰王拍着桌子,大笑道:“糟老头,你看……你看这女人多有趣。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和别人不同,居然敢给我钉子碰。”若是别人给他钉子碰,他不打扁那人的脑袋才怪,但这女人给他钉子碰,他却觉得很有趣。唉!女人真是了不起。屠啸天也笑了,道:“却不知这位姑娘能不能将芳名告诉我们?”这女人道:“我叫思娘。”独臂鹰王大笑道:“思娘?……难怪你这么不开心,原来你是在思念你的娘,你的娘也和你一样漂亮吗?”
思娘也不说话,站起来就往外走。独臂鹰王大叫道:“等等,等等,你要到哪里去?”思娘道:“我要走。”独臂鹰王怪叫道:“走?你要走?刚来了就要走?”思娘冷冷道:“我虽是个卖笑的女人,但我的娘却不是,我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要听你们拿我的娘来开玩笑的。”她倒是真懂得男人,她知道地位越高、越有办法的男人,就越喜欢不听话的女人,因为他们平时见到的听话的人太多了。只有那种很少见到女人的男人,才喜欢听女人灌迷汤。独臂鹰王果然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道:“对对对,以后谁敢开你娘的玩笑,我先扭断他的脖子。”思娘这才一百个不情愿的又坐了下来。赵无极忍不住道:“姑娘既然不喜欢开玩笑,却不知喜欢什么呢?”思娘道:“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不喜欢。”独臂鹰王大笑道:“说得妙,说得妙!简直比别人唱的还好听。”赵无极笑道:“姑娘说的既已如此好听,唱的想必更好听了,不知姑娘是否能高歌一曲,也好让我们大家一饱耳福。”思娘赵无极道:“琵琶?”道:“我不会唱歌。”赵无极道:“那么……姑娘想必会抚琴?”思娘道:“也不会。”思娘道:“更不会。”赵无极忍不住笑了,道:“那么……姑娘你究竟会什么呢?”思娘道:“我是陪酒来的,自然会喝酒。”独臂鹰王大笑道:“妙极妙极,会喝酒就已够了,我就喜欢会喝酒的女人。”这位“思娘”倒的确可以说是“会喝酒”,赵无极本来有心要她醉一醉,出出她的丑态。但思娘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简直连一点酒意都看不出,赵无极反而不敢找她喝酒了。独臂鹰王也没有灌她酒──他是个很懂得“欣赏”的男人,他只希望他的女人有几分酒意,却不愿他的女人真喝醉。他也很懂得把握时候。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自己先装醉了。赵无极也很知趣,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笑着说道:“司空兄连日劳顿,此刻只怕已有些不胜酒力了吧?”独臂鹰王立刻就站了起来,道:“是,是,是,我醉欲眠……我醉欲眠……”赵无极忙道:“马掌柜的早已在后院为司空兄备下了一间清静的屋子,就烦这位姑娘将司空兄送过去吧。”思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没有拒绝。扶着独臂鹰王就往外走,好像对这种事已经习惯得很。屠啸天失笑道:“我还当她真的有什么不同哩,原来到最后还是和别的女人一样。”赵无极也笑道:“到了最后,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尤其这种女人,她们根本就是为了要‘卖’才出来混,不卖也是白不卖。”屠啸天笑道:“只不过这女人‘卖’的方法实在和别人有些不同而已。”马回回为独臂鹰王准备的屋子果然很清静。一进了门,思娘就将独臂鹰王用力推开,冷冷道:“你的酒现在总该醒了吧?”独臂鹰王笑道:“酒醒得哪有这么快!”思娘冷笑道:“你根本就没有醉,你以为我不知道?”独臂鹰王的酒果然“醒”了几分,笑道:“醒就是醉,醉就是醒,人生本是戏,何必分得那么清?”他自己找着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口,喃喃道:“酒浓于水,水的确没有酒好喝。”思娘冷冷的瞧着他,道:“现在我已送你回来了,你还想要我干什么?”独臂鹰王用一只手拉起她的一只手,眯着眼笑道:“男人在这种时候想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懂。”思娘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是那种女人,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做那种事?”独臂鹰王笑道:“我就凭这个。”他大笑着取出一大锭黄澄澄的金子,抛在桌上,眼角瞟着思娘,道:“这个你要不要?”思娘道:“我们出来做,为的就是要赚钱,若非为了要赚钱,谁愿意被别人当做酒罐子?”独臂鹰王大笑道:“原来你还是要钱的,这就好办多了。”他又拉起思娘的手,思娘又甩开了,冷冷道:“我虽然要钱,可是我也得选选人。”独臂鹰王的脸色变了,道:“你要选怎么样的人?小白脸?”思娘冷笑道:“小白脸我看的多了,我要的是真正的男人。”独臂鹰王展颜笑道:“这就对了,你选我绝不会错,我就是真正的男子汉。”思娘上上下下瞟了他一眼,道:“我要的是了不起的男人,你是吗?”独臂鹰王道:“我当然是。”思娘道:“你若是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让我瞧瞧,能令我心动,就算一分银子都没有,我也会心甘情愿的跟你……”独臂鹰王大笑道:“你不认得我,自然不知道我有什么了不起,但江湖中人一听到我的名字,我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思娘道:“吹牛人人都会吹的。”独臂鹰王道:“你不信?好,我让你瞧瞧!”他的手轻轻一切,桌子就被切下了一只角,就好像刀切豆腐似的。思娘淡淡道:“好,果然有本事,但是在我看来还不够……”独臂鹰王笑道:“不管你够不够,我已等不及了,来吧。”他轻轻一拉,思娘就跌入他怀里。思娘闭着眼,动也不动,道:“你力气大,要强奸我,我也没法子反抗,但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该要女人自己心甘情愿的跟他。”独臂鹰王的嘴不动了,因为他的手已在动,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比两只手的男人动得还要厉害。思娘咬着牙,冷笑道:“亏你还敢说自己是男子汉,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欺负女人的男人非但最不要脸,也最没出息。我倒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
独臂鹰王喘着气,笑道:“你以为我是哪种人?”思娘道:“我看你长得虽丑,倒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所以才会跟你到这里来,若换了那三个人,就算醉倒在地上,我也不会扶一把。”思娘道:“我看你长得虽丑,倒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所以才会跟你到这里来,若换了那三个人,就算醉倒在地上,我也不会扶一把。”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谁知我竟看错了你,但这也只好怨我自己,怨不得别人……好,你要就快来吧,反正这种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的。”独臂鹰王的手不动了,人也似已怔住。怔了半晌,他才跳了起来,大叫道:“你究竟要我怎样?”思娘坐起来,掩上衣襟,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会杀人,别人都怕你,但这都没什么了不起。”独臂鹰王道:“要怎样才算了不起?”思娘道:“我听人说,越有本事的人,越深藏不露,昔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人才觉得他了不起,他当时若将那流氓杀了,还有谁佩服他?”独臂鹰王大笑道:“难道你要我钻你的裤裆不成?”思娘居然也忍不住笑了。她不笑时还只不过是个“木美人”,这一笑起来,当真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若有男人见了不心动,必定是个死人。独臂鹰王自然不是死人,直着眼笑道:“我司空曙纵横一世,但你若真要我钻你裤裆,我也认了。”思娘嫣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她眼波流动,接着道:“譬如说,我虽打不过你,但你被我打了一下,却肯不还手,那才真正显得你是个男人,才真正有男子汉的气概。”独臂鹰王大笑道:“这容易,我就被你打一巴掌又有何妨?”思娘道:“真的?”独臂鹰王道:“自然是真的,你就打吧,打重些也没关系。”思娘笑道:“那么我可真的要打了。”她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独臂鹰王居然真的不动,心甘情愿的挨打。这就是男人。可怜的男人,为了要在女人面前表示自己“了不起”,表示自己“有勇气”,男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思娘娇笑着,一掌轻轻的打了下去。她出手很轻,很慢,但快到独臂鹰王脸上时,五根手指突然接连弹出,闪电般点了他四处大穴。独臂鹰王显然做梦也想不到有此一着,等他想到时,已来不及了──他自己变成了个木头人。思娘已银铃般娇笑起来,吃吃笑道:“好,独臂鹰王果然有大丈夫的气概,我佩服你!”思娘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更不必难受,无论多少聪明的男人,见了漂亮女人时也会变成呆子的。”臂鹰王瞪着她,眼睛里已将冒出火来,但嘴里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整张脸已完全麻木。思娘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更不必难受,无论多少聪明的男人,见了漂亮女人时也会变成呆子的。”她娇笑着接道:“所以有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能将一些老奸巨猾的老色鬼骗得团团乱转,世上这种事多得很……”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在独臂鹰王身上搜索。独臂鹰王穿着件很宽大的袍子。他方才提在手上的黄布包,就藏在袍子里。思娘找出这包袱,眼睛更亮了。解开黄布袱,里面是个刀匣。匣中刀光如雪!思娘凝注着匣中的刀,喃喃道:“杨凡,杨凡,你以为我一个人就夺不到这把刀?你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女人了,女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男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闪闪全副精神都已放在这把刀上,竟未看到独臂鹰王面上露出的狞笑。等她要走的时候,已来不及了!独臂鹰王猿猴般的长臂,突然间闪电般伸出,擒住了她的腕子,她半边身子立刻发了麻,手里的刀“当”的掉到地上!这一着出手之快,竟令她毫无闪避的余地。独臂鹰王格格笑道:“你若认为我真是呆子,就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男人了,男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女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闪闪的一颗心已沉到了底,但面上却仍然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剩下的唯一武器,就是微笑。她用眼角瞟着独臂鹰王,甜笑着道:“你何必发脾气?男人偶然被女人骗一次,岂非也满有趣的,若是太认真,就无趣了。”独臂鹰王狞笑道:“女人偶然被男人强奸一次,岂非也满有趣的?”他的手突然一紧,闪闪全身都发了麻,连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再被他反手一掌掴下来,她的人就被掴倒在床上。
只见独臂鹰王已狞笑着向她走过来,她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飞起一脚向他踢了过去。但这一脚还未踢出,就被他鹰爪般的手捉住。他的手轻轻一拧,她脚踝就像是要断了,眼泪都快疼了出来。那双薄薄的青布鞋,也变成了破布,露出了她那双纤巧、晶莹、完美得几乎毫无瑕疵的脚。独臂鹰王看到这双脚,竟似看得痴了,喃喃道:“好漂亮的脚,好漂亮……”
他居然低下头,用鼻子去亲她的脚心。世上没有一个女人的脚心不怕痒的,尤其是闪闪,独臂鹰王那乱草般的胡子刺着她脚心,嘴里一阵阵热气似已自她的脚心直透入她心底,她虽然又惊、又怕、又愤怒、又呕心……但这种刺激她实在受不了。她的心虽已快爆炸,但她的人却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她一面笑,一面骂:“畜生,畜生,你这老不死的畜生,快放开我……”
她将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独臂鹰王瞪着她,眼睛里已冒出了火,突又一伸手,闪闪前胸的衣襟已被撕裂,露出了白玉般的胸膛。
闪闪几乎晕了过去,只觉得独臂鹰王的人已骑到她身上,她只有用力绞紧两条腿,死也不肯松开。只听独臂鹰王喘息着道:“你这臭女人,这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我!”他的手已捏住了她的喉咙。闪闪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反抗,她的眼前渐渐发黑,身子渐渐发软,两条腿也渐渐的放松……突然间,“砰”的一声,窗子被撞开了。一个青衣人箭一般窜了进来,去掠取落在地上的刀!独臂鹰王果然不愧是久经大敌的顶尖高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晕了头,凌空一个倒翻,长臂直抓那人的头顶!那人来不及拾刀,身子一缩,缩开了半尺。只听“格”的一响,独臂鹰王的手臂竟又暴长了半尺,明明抓不到的地方,现在也可抓到了。这就是独臂鹰王能纵横武林的绝技,若是换了别人,无论如何,也难再避得开这一抓。谁知这青衣人的身法也快得不可思议,突然一个旋身,掌缘直切独臂鹰王的腕脉,脚尖轻轻一挑,将地上的刀向闪闪挑了过去。闪闪左手掩衣襟,右手接刀,娇笑着道:“谢谢你们……”笑声中,她的人已飞起,窜出窗子。青衣人叹了口气,反手一挥,就有一条雪亮的刀光匹练般划出,削向独臂鹰王的肩胛,这一刀出手,当真快得不可思议。独臂鹰王纵横数十年,实未看过这么快的刀法,甚至也未看清他的刀是如何出手的,大惊之下,翻身后掠,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青衣人也不答话,着着抢攻,只见刀光缭绕,风雨不透,独臂鹰王目光闪动,避开几刀,突然纵声狂笑道:“杨凡,原来是你……”笑声中,他的人与刀突似化而为一。刀光一闪,穿窗而出。独臂鹰王大喝一声,追了出去。窗外夜色沉沉,秋星满天,哪里还有杨凡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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