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真对掌柜的说：“掌柜的，我好饿。”
这句话说的是理所当然，就像凤来楼的老鸨对楼里的姑娘们说“姑娘们，出来接客啦”一样的理所当然。
掌柜的只是默默起身，在厨房里鼓捣了很久，端出一碗卖相极差味道却比卖相更差的葱油拌面。
君子远庖厨，掌柜的一向是这样标榜自己的。
胤真安静的将面条吃完，最后还不忘将碗口的酱汁儿舔干净。
掌柜的老怀安慰，一脸的孺子可教。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胤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好消息，对他而言，生存远比生活更重要，既然他还安静的躺在床上听掌柜的说话，说明他还活着，那么还有什么坏消息称得上是真正的坏消息呢？
“也不知是你走了狗屎运还是老天爷都怕了你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方式，你全身的经脉都被你打通了。”
“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你全身经脉打通之后，在元气与灵力的双重作用下，寸寸尽断，毁得是一干二净。”
胤真脸色波澜不惊，只是直愣愣的盯着掌柜的，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既然这么说咯，总得给我一个解决的方法不是？
掌柜的对于胤真这么直白的挑衅视而不见，心头却是一软，捋了捋袖子，做出一副充满沧桑感的追思神情。
沧桑感里满是葱油拌面的味道，胤真吞了吞口水。
他望了一眼胤真，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经脉吗？”
胤真摇摇头。
“经脉是最适合人体内元气流通的回路。”
“试想千万年以降，人之一脉初现世间，先祖们其实都是没有经脉的，他们中有的人领悟了天地法则，开始慢慢摸索利用天地元气修炼的方式，只是这元气吸入体内，运行的轨迹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回路。这些回路有的效率很高，有的效率很低，有的掌握方便，有的很难利用，有的威力极大，有的微若萤火。”
“总之一代又一代的先人们前赴后继，扎进修元的长河，才终是从无数的回路中摸索出了一套最适合人类修行的回路，这也就是我们体内正十二经脉以及奇经八脉的由来。”
“只是现在的修行者和上古先贤们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先领悟了天地方则，摸索出了元气运行的轨迹，然后再从这些轨迹之中寻找出一条最简便效率最高的回路来；而我们现在的人，则是已经有了这么一套效率最高的回路，只需要往这些回路中不断灌入元气，借由量变引起质变，从而领悟天地法则，直抵大道罢了。”
“你经脉尽毁，若要问我有何解决办法，无非就是走一条前人走过的道路罢了。”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本能源于习惯。”
说完这一席话，掌柜的就跟那啥完事儿了一样，全身虚脱不说，眉宇间满是说不出的疲惫，他阻止了胤真起身相送的意图，，一个人落寞的走了出去。
胤真也就是在起身的那一刹，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自己的肉里仿佛嵌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自己只要稍微一动，这些针就会刺入肉里，钻心的疼。
哪怕是用肘关节支撑着坐在床上，他感觉动作再大一点身体似乎就要散架了。不过他的精神却没有在自己身体的疼痛上，身体上的伤再严重总有痊愈的一天，那消失的回路又该怎么解决？
掌柜的临走前说，本能源与习惯，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按照以往元气运行的方式去引导元气在体内的流动，不断地强化身体对这种运行方式的刺激，让身体产生依赖，最终形成本能。
只要形成了本能，那么以后元气入体，不需要引导，它都只会在这个回路中流动。
可问题就在于，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这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岂止是坎坷崎岖，简直就是临渊而行，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我读书少，掌柜的你可不能骗我啊？
胤真心里开始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就像是在小河里行船，能够看到河的两岸，有一个明确的界限范围，因而方向极为清晰，不是顺流而下，就是逆流而上。可是现在的他，泛若不系之舟，飘荡于茫茫四顾的海面上，东南西北都是碧空如洗波澜万顷，没有航海线路图，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万幸的是，船长曾经走过这条海路，只能凭借着记忆，找出一个大概的方向，慢慢摸索慢慢修正航行线路。
虽说方法笨了一点，但是越笨的方法往往越简单，越简单的方法往往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胤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掌柜的和老板娘似乎一点都没有关爱伤残人士的觉悟，胤真醒来的第二天就被迫起床下地，挑水劈材洗衣做饭，生活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正轨，可是胤真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
这种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感觉才最让人抓狂。
现在他的每一个动作依然伴随着剧痛，好在这种疼痛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尤其是在老板娘打狗棍的棍影之中，他被迫着用掌柜教自己的长拳中的身法去躲闪。虽说效果不佳，但是几顿打挨下来，他莫名的发现全身的伤痛竟然好多了，这又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发现。
他果然是一个极容易满足的人，就连鼻青脸肿全身淤青的事实都被他忽略了。
一段时间过后，他终于找到了那种出问题的感觉在哪里了。
他依旧有着每天朝食紫霞夜饮月华的习惯，可是一个时辰的打坐呼吸吐纳下来，他完全感觉是在打瞌睡。以前体内经脉虽说阻塞居多，但好歹还有几条完好的，元气进入体内也会运行几个周天后才慢慢消散，他也能循着元气流通的轨迹知道自己哪些经脉出了问题。
现在倒好，元气甫一入体，就跟石牛如海一样，瞬间没了踪影，没了经脉，他甚至连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
他果然不是一个好船长啊，看来以后要到黑冰海域的另一面去看那些婆姨，坐船是不行的了，难道真的要飞过去？
他也不好去问掌柜，掌柜的能说的能教的肯定都已经说了教了，没有说没有教的，肯定是掌柜的觉得不能说不能教的，或者说是不适合现在说现在教的。
这真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可是越是棘手的事情在胤真这里就会变得越简单。
管他惊涛骇浪，我自安睡到天亮。
于是乎，每天早晨和午夜盘膝打坐的时候，胤真干脆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摆开了架势，闷头就睡。掌柜的和老板娘也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从来不会去过问一二。
三个人就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却又是显得如此的和谐统一。
这种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者说按照以往的惯例，到了春夏之交，掌柜的客栈营生才会有些微的好转。
这时候猎户们家里的食物还有所剩余，他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外出谋生讨活路，临近几个乡镇都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以前进娑珈捕猎的确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隔三差五就会有汉子折损在里面，当时就有其他乡镇的人嘲笑乌木镇早晚有一天要变成寡妇村。
只是后来情况莫名的得到了好转，那些普通人所不能抗衡的妖物也好，亦或是天生地养奇形怪状的野兽也罢，一时间没了踪影。有肯定是还有，只是数量上已经稀少到近乎濒危的地步，如果不是运气好到一定程度，根本没法撞见。
镇里百姓把这归功于老天爷的保佑，镇里城隍庙香火鼎盛，一时无两。
他们绝对想不到，出现这种现象根本和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土地公没有半毛钱关系，这完全是某个猥琐的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怂恿另一个单纯少年所造成的局面。
那个猥琐的男人把娑珈雨林里那些常人所不能抗衡的妖物拜访了一遍，那个单纯的少年又把那些常人所难抗衡的野兽梳理了一遍，绝大多数都成了那间小小客栈里从不示人的卖相极差味道却是极好的菜肴。
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用掌柜的话来说，那就是可持续发展。
胤真啃着一条蛮兽的后腿骨，憨厚的呵呵一笑。
掌柜的除了前些日子给胤真做过一碗葱油拌面，几乎从未下过厨房，作为掌柜的客栈的掌勺主厨，胤真的刀工那是相当了得。
虽没有达到传说中庖丁解牛的程度，但估摸着也差不离多少了。
掌柜的曾经给他讲过庖丁解牛的典故：相传庖丁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所騞，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其所执之刀，解牛千数，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虽然刀刃若新发于硎，每至于族，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当时胤真还对这种上古贵族之间所流行的腔调俚语不甚理解，还是掌柜十分不耐烦的解释给他听，他才明白这个故事在说什么。
讲的故事很简单，就是说以前有个厨师宰牛很厉害，使刀顺着牛体的肌理，劈开筋骨间大的空隙，沿着骨节间的空穴用力。因而他宰牛从来没有碰到过经络相连的地方、紧附在骨头上的肌肉和肌肉聚结的地方，从来都是刀之所向，骨肉分离。
胤真对于这个境界可是心生神往已久，尤其是最后一句，“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简直就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在他的想象中，他提着老板娘的那把杀猪刀环手而立，得意的四下环顾，四周都是被他完美肢解的各类猎物，掌柜的和镇上的猎户汉子们一脸惊讶羡慕的表情望着他……
那个时候还没有碰到那个姑娘，不然想来人群中还会多一个姑娘吧？
当然，他也只敢想想而已，别的不多说，老板娘的那把杀猪刀真的很重，难以想象的重，就连掌柜的都驾驭不了，更何况是他？
猎户们开始进山狩猎也好，到娑珈里去下套子也罢，所得的猎物充裕，自家吃不完制成腌肉邻里互送。只是这剥下来的兽皮可是个好东西，本镇的居民多是猎户，见惯不怪，可是到了临近乡镇可都是稀罕货色。别看他们中有不少人曾借寡妇村嘲笑过乌木镇的汉子，但是面对柔软保暖的兽皮，只要家里有点余钱，没有几个人是不心动的。
所以当猎户们背着几十张兽皮跋山涉水走上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转遍附近的乡镇时，倒也是很受欢迎。
也有很多猎户嫌麻烦，就直接将多余的猎物卖给了掌柜的客栈，客栈里的营生自然就好了不是。
药补不如食补，冬春两季本就是补身子的旺季，镇里大户的那些老爷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全靠家里掌勺的在关键时候调理搭配一些食材来维持面色的红润。
而出于这种目的，乡绅大户们家里采办时，往往会极中意猎物的某些关键部位，卖相越好，价钱越高不是？
这自然就涉及到掌柜的客栈掌勺主厨的刀功了。
胤真的刀工可不是吹的，娑珈雨林里的各种兽类妖物，有哪一样他没有见过吃过肢解过？
一刀在手，天下我有。
那是老板娘。
手里拿着那把掌柜去黑铁镇打制的小号杀猪刀，胤真叉腰四顾，学着掌柜的腔调说了句：这他妈才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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