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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星的最后一位姑妈出嫁了,家里变得冷清起来。
与文星其它姑妈一样,她也是这儿的千年遗风──媒妁之婚的牺牲品。这个戴着面具在乾坤下堂而皇之吃人的野兽还要舞到几时?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无辜的心灵解放出来?但是,要做的事太多了,这片土地上的故事总是这么悲惨!
妻子多病,干不了多少活,女儿都出嫁了,这个家只剩下了文申荣一个劳力。文申荣按部就班地吃饭、干活和睡觉,看不出生活有什么变化。妻子却总是心事重重,这让他看不懂。
生活依旧,生命依旧,贫穷依旧。
贫穷制造了辛酸的生活,所有的农人都是在极其艰难中度日。文星永远也忘不了村民们那副令人心碎的肖像:那是怎样的脸啊,沟壑纵横而又暗淡无光!两只眼睛也似乎蒙上了厚厚的尘埃,遮住了高尚的光辉。
尽管只能以低劣的食物填饱肚子,但许多人对现在的状况却知足,甚至祈盼这样的生活永远也不要变。“过去的日子才可怕呢,现在是多么幸福!那时,唉……有多少人被饥饿夺去了生命!”过去可怕的岁月是他们永远记忆犹新的。那是一个灾难的时代,生命变得毫无意义,饥饿,饥饿,那就是村民们最直接的感受。
土地的产出尽管有限,但用它来填饱肚子还是能够做到的。祖母把最好吃的食物都给了文星和文光,他们的肚子几乎塞不下了。当然,他们吞咽的东西绝对谈不上什么美味。祖母努力为两个孩子的成长增加营养,只要能够做到的她都做了,可她心里清楚:两个孩子缺乏营养。
“唉……”她经常暗暗地叹气。
只是偶尔,文星与文光才知道饥饿的感觉是多么可怕。祖母有时把饭烧晚了,或者有什么事出去了,饥饿就开始折磨他们了。两个孩子在沉默中等待祖母的到来,为了驱逐饥饿这头怪兽,他们扯着无聊的话题。很长时间过去了,祖母还没有来,他们也无话可说了。此时,饥饿让他们难以忍受了,比死亡还可怕。文星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地掀起了锅盖,蒸气太热了,文星的手被烫了一下。他吹着气,把拿出来的玉米饼不停地在手中交换着,慌乱地啃起来。玉米饼所剩无几了,祖母突然出现在门口,她愠怒地看了一眼文星,缓慢地说道:
“记住,下一回不许这样,大人没回家是不能吃饭的!”
文星脸红了,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他太饿了,美德已经不起作用了。
尽管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却很少有人偷窃,在村民的道德范畴里,偷窃是严重的犯罪,不可原谅。
生存太紧张了,人们时时刻刻都是忙碌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耗掉了。他们是容易满足的,只要生命存在,身体和精神承受再多的苦难也在所不惜。
小孩子嘴馋,文星和文光也不例外。可是,家里没有钱买零食,他们就吃身边各种各样的东西。
见哥哥吃生萝卜,文星也吃;见哥哥吃苍耳,文星也跟着效仿。可有一次文星被长满了乱刺的苍耳刺伤了舌头,从此就不再问津。他们都喜欢野葡萄成熟了的果实,这东西酸甜可口,是他们心目中的美味。
尽管经常吃不卫生的东西,但文光和文星很少生病,这是让他们的祖母最欣慰的。可到了冬天,他们都要患上感冒。那时,村子里唯一的刘医生就成了他们尊贵的客人。
许多孩子到了冬天都会患病。因为年幼,抵抗力弱,他们感冒后往往在家里呆上好长一段时间。
实际上,文星的祖母才是医生最大的顾客。她吸烟太多,有严重的气管炎。
文星有了朋友。
文德利比文星大一岁,兄弟三个,是文星五祖父文子荣的小儿子。
有一天,当文星走进文德利家时,他心中愤愤不平起来。文德利的家中有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家俱,屋里也收拾得很干净,这给文星心目中农家的概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凭啥?他爸爸当官?我爸爸可是比他爸爸的官大多了!”他越比较越气愤,因为事实是文德利家比自己家富有。他心里极不平衡,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差别。
文德利的母亲给了文星几块糖,文星拚命地摇头,把手藏在背后,就是不肯要。
“为啥不拿着,这糖不能吃?”
“奶奶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文星怯怯地说。
“哈哈……”文德利的母亲笑起来,摸了摸文星的头。
“你奶奶真是够厉害的,连俺家的东西孩子也不敢吃了!”
最后,文德利的母亲把糖塞进了文星的口袋。
回到家,接过文星手里的糖,祖母对他说:
“见了文德利他娘叫五奶奶,听见了吗?”
“嗯。”
文德利的母亲个子不高,穿得很整洁,像个城里人。她笑起来很甜,脾气也温和。
文子荣在清河镇工作,是小镇粮所的所长,这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位。文子荣有些头脑。他当过兵,负过伤,退伍后捞到一个公职。最后,他当上了清河粮所的所长。
清河镇是离村子二公里远的一个小镇,文星跟祖父去过一次。他感觉清河很热闹,但现在又忘记了它的样子。
此后几天里,文星总是记起去文德利家的情景。他并不嫌弃贫穷的家,这反倒使他憎恨起了财富。他也恨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使这个家徒有虚名。他一直以父亲为荣,可现在这却成了一种负担。威名下的华而不实常常困扰着小家伙急剧膨胀的自尊心,使他在小伙伴们面前不敢暴露自己的脆弱。于是他不停地吹嘘,因为这是最好的掩饰。这么做达到了最初的目的。这倒不是他们特别信任他,而是当他们回到家中向父母诉说时,两者的出入并不大。那些大人们原来是更爱慕虚荣的!被生活压迫得体无完肤后,他们都变成了功利主义的机器。
过了一段日子,文星又认识了两个朋友。
纪高、邢帆与文星年龄一致,只是晚出生了几个月。纪高长着一个细长的脑袋,身体十分消瘦;邢帆个子很矮,像小人国的一员。
自从认识了邢帆和纪高,文星就很少呆在家里了。
走出院子,走上街道,烦恼就悄悄地逃遁了。文星想争取更多的自由,尽管他不懂自由的含义。他心目中的自由就是无拘无束。他现在可以在外面大胆地玩耍了,而祖母再也不会频繁地呼唤他。
这是这些农家孩子经常重复的一幕:众多衣服破旧的孩子互相追逐着,每一张涨红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欢乐,汗水在流淌,心也在飞扬……无拘无束地敞露自己的心灵,像风一样无羁的自由就是他们的写照。儿童很容易达到欢乐的极限,因为人在单纯时快乐最容易寻找。
吃饭是游戏结束的时刻。当亲人的呼唤遥遥地传来时,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相互告别。
“咱们下一回咋玩呢?”
这无奈的疑问包含了对下一次相聚的憧憬。在他们心中,这简单的约定也是神圣的。
尽管停止了大部分的活动,但寒冷的冬天也有一些乐趣。
在阳光灿烂的早晨,他们三个人会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一起。找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他们的世界里便充满了欢乐与笑声。周围有成堆的玉米秸,他们仔细地寻找着,终于找出几根保存得比较好而又有甜味的嚼起来。他们管有甜味的玉米秸叫“甜棒”。这是土地的馈赠,它残存的汁液可以丰富他们终年吃不到糖果的贫乏的嘴巴。手有时会被玉米秸的坚皮割破,但同品尝这东西的惬意相比这显然算不了什么。谈论总是杂乱无章的,就像早晨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其中也有些真正的内容,那是他们这个世界里的秘密。
命运的不公平注定了他们的悲哀,世上又有多少与他们相似的命运!人世间没有平等,已有的和将有的全是某种格式的体现。每一颗灵魂之间的差别决定了人一生获取幸福的多少。具有更纯洁、更优越本能的人是贵族,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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