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确实有眼，接连晴了五天。
李守玉家被雨淋的麦子在打谷场上晒了一天，当天晚上就把麦糠扬去，把麦粒扬出来了。第二天，继续晒扬出来的麦子和还带三分之一麦粒的麦杆。第三天，场面晒干了，抓紧辗压还带有三分之一麦粒的麦杆，把上面的麦粒辗下来，当天傍晚，把麦粒都从麦糠里扬出来。至此，全年的麦子都打出来了。接下来，白天在打谷场上晒麦子，晚上收拢起来，装进100多个编织袋，拉回家，放在屋里，第二天再拉到打谷场上晒。麦子晒得干透了，咬破麦粒，里面的面粉就露出来了。但是不管怎么晒，太阳的金光就是镶不到麦粒上，别人家的麦粒呈金黄色，李守玉家的麦粒颜色发白，麦子拉到粮库去卖，李守玉家的麦子被评为最低等级，少卖了不少钱。李守玉说：“这就不错了，要是老天接着下三天雨，麦子就全出芽了，不仅一分钱卖不了，全家人都没饭吃了。”
暑假到了，秋一天跟邢自范在地里摘绿豆角，对邢自范说：“妈，把我们的户口转了吧，吃了商品粮，再不怕麦子被雨淋了。”
那场大雨令邢自范一家人难忘，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差一点，全家人就断粮了，还拿什么供养孩子们上学读书呢？那场大雨以后，邢自范也在思考给孩子们转非农业户口的问题，现在云高中毕业了，虽然在荆门找活干，但终究不是稳定职业，如果孩子们转了非农业户口，那么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考技工学校、参军、招工，有一份稳定工作。同事们也经常问她：“为啥不给孩子们转户口？这是你的正当权利，为什么不争取？考大学还不是为了吃商品？转了户口，孩子们都吃上商品粮了，放着嘴边上的肉为什么不吃呢？”那场大雨又坚定了邢自范给孩子们转户口的决心，但她不能为自家的事耽误教学，打算放暑假后进城去为孩子们转户口。现在，秋提出了这个问题，她想：“这事不能等了，户口关系孩子们的前途命运，如果耽误孩子们的前途，他们会埋怨我的。”对秋说：“我打算这个暑假去给你们转户口，绿豆角都黑了，今天把黑绿豆角摘完，明天我就进城去。”
邢自范把给孩子们转户口的打算跟李守玉说了，李守玉也被那场大雨吓着了，同时想到孩子们都一天天长大了，找工作的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原指望考大学，没想到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样难，不得不另想出路了，便不再反对转户口的事，但心有疑虑地说：“咱没有熟人，这事怕不好办吧？”
邢自范说：“咱完全合乎政策规定，不要熟人，没啥难办的。”
邢自范决定给孩子们转户口，才想到转户口的难处，想转户口是一回事，能不能转成又是一回事，此时离她平反昭雪已经5年了，本该当年就把孩子们的户口转了，现在已经拖延了五年。五年之中，社会风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没有五年前那样清正廉洁了，许多人不再公事公办了，而是把公事私办了，请客送礼，拉关系，走后门，行贿受贿之风盛行，这些歪风邪气颠倒了黑白，该办的事办不了，不该办事给办了。邢自范给孩子们转户口的事本来很简单，按照国家户籍管理规定，孩子的户口随母亲，邢自范向公安局户籍管理部门提出孩子们户口随她的，公安局户籍管理部门把她的孩子们的户口转到她的名下就完事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容易简单，不正之风是一只拦路虎，给她增添了重重困难。邢自范的直系亲属里没有一个掌权人物，本乡本土出了少数几个掌权的人，因为邢自范贫穷，又是一个小学教员，都对她冷眼相看，没人帮她。没有熟人，没钱送礼，即使有钱，邢自范也不会送礼，她想办成事，难度可想而知了。
邢自范来到县城，在教育局打听到公安局管户籍的同志叫小赵。她来到公安局户籍室，敲敲门，没人应声，但里面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热闹，不是在讨论工作，而是在讲笑话，一个笑话讲罢，大家哄然大笑，笑罢，继续讲笑话。邢自范推门进去，问：“请问管户籍的小赵同志在吗？”办公室有4个人，没人应声，一个30多岁的白胖子正笑得前仰后合，止住笑，说：“小赵下张乡去了。”
“请问他什么时间回来？”
“他今天不回来了。”
“明天回来吗？”
“不知道。来，我给你们讲个笑话。”白胖子讲起了笑话：“我家楼上那个伙计上个星期天喝醉了，请客的老板把他送回家，他的老婆把他扶到卧室休息，脱了他的衣服，给他按摩两下肩膀让他放松，他感到很舒服，迷糊着眼问：‘小姐，手法不错啊，老家哪儿的啊？’第二天他醒了，发现自己睡在了客厅地板上。好笑不好笑？”
有人接着说：“不好笑，我给你们讲一个好笑的。”
大家比赛讲笑话，没人理睬邢自范，邢自范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心想：“回家吧，明天再来。”
邢自范乘车赶了100多里路，白跑了一趟，耽误了家里的活，又赔了路费，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她想：“这次不能跑空腿了，一要见着管户籍的小赵。”教育局跟公安局是门挨门的两个大院，工作人员相互都认识，邢自范请求教育局教研室的高老师：“高老师，我不认识公安局管户籍的小赵，走面对面也不认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小赵。”高老师说：“好啊。”放下手中的笔，带着邢自范去公安局。
他们刚走进大门，高老师指着一个从办公楼走出来的人，说：“快，他就是小赵，他要出去。”
邢自范说：“谢谢您，高老师。”急忙跑过去。小赵已经走到了一辆车旁，邢自范喊道：“小赵，您好。”小赵转过身，正是昨天跟邢自范说话的白胖子。邢自范说：“真是对不起啊，昨天跟你对面说话，我竟然不认识你。”小赵羞红了脸，说：“我今天有事，有事明天再说。”一头钻进车里，汽车一溜烟地跑了。
邢自范孤零零地站在公安局办公大楼前，心想：“怎么办？县城里没有亲戚，住店钱远比路费多，回家吧，明天再来。”
第三天，天不亮，邢自范就去赶车，赶在上班前赶到了公安局，在小赵的办公室门口等小赵，终于等到了小赵。
小赵问：“你有什么事？”
邢自范把早已写好的递给小赵，说：“给孩子们转户口。”
书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楚，小赵坐在办公桌旁，看了书，说：“你的事办不了啦，都过去五年了，这事不能办了。”
邢自范说：“这又不是买卖的商品，没有过期的问题，政策上也没有说过了五年就不能办了，再说‘三案’办公室还没有撤销，‘三案’问题还在处理，我的事怎么不能办呢？”
小赵没想到邢自范熟悉政策，知道唬不住她，便假装好人，说：“别人都是一平反就把孩子们的户口转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事，五年了，还没转，我请示请示领导，看还能不能办？”
隔了三天，邢自范又进城问小赵：“领导怎么说？”
小赵说：“领导出差了。”
邢自范问清领导回来的时间，再去问小赵，小赵说：“领导说研究研究再说。”小赵说的“研究研究”其实是“烟酒烟酒”，想让邢自范给他送礼。一开始他吓唬邢自范说户口转不了，又设置重重障碍，企图让邢自范自动放弃转户口的打算，他可以让自己的亲属冒名顶替，或者把指标转卖给亲朋好友，没想到邢自范懂政策，锲而不舍地来催办，他就想从中得些好处，只要邢自范送的礼满足了他的要求，马上办理。他说的请示领导，都是谎言，邢自范的书锁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他没向任何人汇报。但是邢自范不知道他的用意，安心等领导研究，每隔三五天都来催问一次。
小赵每次见邢自范空手而来，就给他出一道难题，不是说让她到教育局加盖公章，就是说申报书需要重写，邢自范都按他说的办了，始终没给他送一点礼物。后来，小赵刁难的招数使尽了，隔着窗子看见邢自范走进了公安局大门，就马上躲藏起来，邢自范找不到他了。
暑假过完了，邢自范给孩子们转户口的事没有一点眉目，她要教学，不能再三天两头来找小赵催办户口了。但是她给孩子们转户口的决心一点没变，星期天进城来催办户口。星期天，公安局户籍室不上班，她打听到了小赵家的住址，星期天早早地等候在小赵的家门口，小赵一开门，就看见她站在门口，仍然是两手空空，没带任何礼品，小赵满脸不高兴，说：“你真烦人，我到哪里，你找到哪里，找到家里来了。”邢自范说：“你以为愿意来啊？学生的作业要批改，我家里的活不干，心像火烧的一样，跑100多里路，不是来听难听话的，你按政策办，把我的孩子们的户口转了，你就是给我下请帖，我也不来了。”小赵说：“我星期天不办公。”邢自范说：“我知道你星期天不办公，我只想问问事情办到了哪一步？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小赵心想：“就差你送礼来了。”但这话他不敢说，虽然歪风邪气很重，但终究邪不压正，歪风邪气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小赵继续编理由搪塞邢自范，邢自范每个星期天都来催办，有时见不到小赵，小赵的左邻右舍问她有什么事，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随后，小赵走过去，人们就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风言风语就传进了他的耳朵：“该办事拖着不给人家办。”“为了得好处，把人刁难成啥样了？”“真缺德。”
不正之风终究抗争不过政策国家，邢自范认准自己的事合乎国家政策，毫不放弃，小赵抵抗不住街谈巷议的议论，不得不放弃捞取好处的打算，其实他也知在贫穷的邢自范那里捞不到什么好处，决定按政策把邢自范的事办了，把自己从人们的议论中解放出来，但又不甘心，他打听到邢自范的长子方结婚了，便把方的名字从转户口的名单中扣除了，说：“按照规定，已经结婚的子女不能转户口。”邢自范也知道有这么一条规定，同时又想到方上到小学二级就辍学了，现在把学的字都忘掉了，从非农业工作，没有文化不行，对小赵说：“我知道政策上有这条规定。”于是，邢自范的次子云、三子秋、女儿丽转为了非农业户口，名字列在了她的户口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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