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过,是从我妈跟亲戚唠嗑的时候偷听来的。
我爸妈刚结婚那阵子,我妈就只洗自己的衣服,但是我爸认为连着他的衣服也应该一起洗,我妈不干。
这两个人较上了劲,有一次我爸把自己的衣服泡在洗衣盆里,过了好几天,我妈就是不动那个洗衣盆,自己在洗脸盆里洗自己的衣服。
于是我爸急了,把满满一盆衣服连汤带水全倒在了院子外面的柳树底下。
我妈不为所动。
经过一天一宿的思想斗争,我爸自己在大早上拿着洗衣盆把自己的衣服捡了回来。
这就算认了输。
可是对于我,却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从懂事开始,我的衣服一直都是我妈给我洗,我连一只袜子都没动过,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上高中之前。考上高中那个暑假,我妈说训练我让我自己洗衣服,我不答应。后来我妈拿我没办法,“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多带点衣服,每个月回家的时候把衣服背回来,我给你洗。”
结果是,上了高中,所有的衣服我都自己洗,没往家里拿过一件。
我妈说,“我就是欠你的,在家里把你惯坏了,啥都不让你干。”
真是这样,现在的我,会做家务、会洗衣服、会做饭,可是每次回家,什么活儿我妈都不让我上手,她总是说,“你在外面啥都是自己干,在家里就让你享享福,我伺候伺候你。”
但是这件事反过来想,谁来伺候我妈呢?
上次她来我的出租房看我的那几天,本来以为到了“我家”,应该我做家务,但是那几天,我的床单被罩,衣柜里几乎所有的衣服,都在水里过了一遍,屋子里擦得一尘不染,厨房里的吸油烟机都擦得铮明瓦亮,一天也没闲着。
我妈是个爱干净的人,但是我们家住人的屋子,从来就没干净过。
早些时候家里的房子只简单装修了住人这间屋子,所以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到了冬天就更是这样,水缸放在外面怕冻坏,也得放在屋子里。本来就不怎么大的屋子,看起来拥挤不堪。
上了小学我妈当了裁缝,屋子里多了缝纫机、电熨斗、剪布的案板,有时候还一地碎布料。
四年级那时候,我妈开了小卖店,可是屋子里多了一张写字台,多了我的书书本本。我妈整天在门房的小卖店里转来转去,根本没时间收拾屋子。
过年之前,老讲究叫做“扫房”,可是越到过年时候家里越忙,扫房这事儿就没了影儿。最忙那一年,没人做年夜饭,吃了一盘酸菜炒肉,就算是过了年。
我跟我妈说,“你看看村儿里的妇女,个个穿得漂漂亮亮,收拾干干净净出来溜达,打打麻将,溜溜弯,串串门子,我妈就没这个时候,你这么累干嘛,钱赚多少是个头儿?”
“还赚钱呢,你妈我天天屋里屋外的转悠,一年到头也就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你一个人的花销,你说你爸这些年,不是身上有病就是赶不上赚钱的好时候,我要是不帮着赚点钱,咱家都揭不开锅了,再说了,有你这一个念书的,将来还得花大钱,买房子娶媳妇儿,我多羡慕人家,做买卖能做得那么大,那么赚钱,可是你妈也就在这个小村子里晃荡一辈子了。”
我妈心里有一本账,她自己算得最明白。
这间小屋子,留下了我们家三口人共通过生活的十几年记忆。
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人都谁在屋子里的炕上,炕头睡着我爸,中间是我妈,后边是我,因为我姥姥说小孩子睡觉不能在炕头,怕烙坏了。
那个时候我在电视上才知道,原来城市里的孩子,有自己的房间,而且他们不睡炕,睡床,不用烧火做饭,家里一年四季都很温暖,这个把我羡慕得不得了。
小时候我妈也总跟我妈说,叫他把对面那间屋子简单收拾收拾,给我自己搭一个小炕,锻炼锻炼胆量也好,我爸一拖再拖,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我爸每次喝多了酒,就趴在炕头睡觉,呼噜打得比雷还响。小时候我实在受不了,跟我妈说我爸怎么这样儿,真烦人。我妈当时急了,“那是你爸,不管他啥样儿,你都不能烦他,嫌弃他。”
后来念了高中,离开家住学校的宿舍;我妈扩大了小卖店的规模,每天从早忙到晚,实在累了就在小卖店的屋子里睡觉;我爸常年在外面打工,一年在家里住的时间有限。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人谁在一张炕上的时间少之又少,忽然很怀念那个时候,晚上睡不着觉,能跑到我爸妈的中间,不大的工夫,心里有了再闹心的事儿,也能沉沉睡去。
现在自己住在出租房里,我终于有了那种“有自己的房间,而且不睡炕,睡床,不用烧火做饭,一年四季都很温暖”的生活,但是有时候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似乎找不到任何睡在家里火炕上的温暖感。
没成家之前,是自己一个人。结了婚有了家,就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为了一个人而活,之前许许多多梦想,都被漫长的生活碾碎,这时候我们父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只能装下这个小小的家。
无论什么样儿父母,他们都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没了孩子两个人就没了生活的动力。有多大能力的父母,总会超过自己的能力给孩子掏心挖肺地付出,并不要求任何回报。
我妈总说,“儿子,我总感觉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富裕的家庭。”
我说,“说这个干嘛,我的爸妈已经做得很好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根本不用自责,也没必要自责,给了我生命,让我健康成长,这就是大功一件。”
贫穷的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这是爱;富裕的父母,给孩子买几千块钱的衣服,这也是爱;爱并不是金钱的衡量,也不是价值的体现,而是孩子人格的树立,对人生的追求和对家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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