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我爸得了腰间盘突出。其实从严格意义来讲,并不是“腰间盘突出”,而是“腰间盘膨出”,你要是非让我具体地解释这两个医学术语,我还真不会,我只能告诉你,就是没有“突出”那么严重。
那阵子,我爸经常疼得睡不着觉,早上起来连个袜子都穿不上。
家里边顶天立地的男人倒了,还倒得这么彻底,我妈的天塌了,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那半年,我妈带着我爸,家里医院、医院家里两点一线。偏赶上那时候是瓦匠活儿最赚钱的时候,我爸为了加班加点多赚钱,每个礼拜去医院打一针“封闭针”,现在这种药已经不多见了。
一根很长很粗的针管,针头足有十五公分,顺着人的要关节扎进去,大夫拼劲拉屎的力气,在我爸的腰间盘附近推满浅黄色的粘稠药液。没过五分钟,我爸就像好人一个,走路毫不费力,然后第二天再去工地上干活儿。
就这样,再疼再打,第二天好了再去工地干活儿。
我念书的时候,一个老师也得了这个病。那时候这位老师就像是个全身骨折的病人,巴不得找个八抬大轿抬着他。
整整一个夏天,我爸就是这样度过的,钱赚了不少,但是在这一年的秋冬全部花光。
后来我爸妈终于发现,这个药到病除的“封闭针”,只是单纯的麻药,缓解疼痛,治标不治本。如果开刀做手术,没个一年两年修养,根本好不了,这条路走不通,来年还得干活儿,妻儿等着吃饭。
眼下的主要矛盾就是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治好病,不知道听那个亲戚说,喝中药能治好,市里有个很有名的老中医,祖传秘方治疗腰间盘突出,多少服中药保准好,无效退款。
我妈慕名而去,留下了差不多一万五千块钱,买回了差不多一麻袋中药。
回家看着我妈熬中药,我以为是什么还吃的,凑上前去吓了我好一跳。
砂锅里,原本张牙舞爪的蛇,用绳子捆着盘成了一圈;鸡蛋大小的甲虫、还有好多奇形怪状的昆虫,各种形状的药材,在里面小火翻滚。整天我家里不是中药味儿就是厨房里到处的药渣子,闻了就恶心。
第二年春暖花开,我爸的腰间盘彻底好了。
我妈跟我说,“那时候真是眼泪泡着心啊,一点指望都没有,你爸要是好不了,咋办,真没主意了。我愁,你爸更愁。还真没想到,一碗一碗中药下去,你爸真好了。”
听说后来那个中医带着自己的祖传秘方和全家老小去了国外,赚着美金发了大财。
从此以后我妈十分信服中药。所以后来闹非典和禽流感那阵子,我妈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中药方子,愣是抓了十几服中药,在家里给我熬好,再用空塑料瓶装满,大包小包给我背到学校,天天打电话嘱咐我一定要喝掉。
我记得那时候我爸整天无精打采,满脸的胡子,想喝酒还不敢喝。冬天的天阴沉阴沉,就是不掉一片雪花,就像我爸妈的心情。
我妈心脑血管不好,这么多年的老毛病,隔几年就要犯一次,说不准。
刚开始抓中药,这次我没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虫子还有小蛇,喝了好几个月,好了一点。过了几年,又犯病,反反复复,所以家里的中药也是反反复复地来回更换。
“这几年,我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我妈这样说。
的确,我家抽屉上的那个小柜子,里面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药盒子装了个满满登登,除了药就是病例和X光片子。
我妈说她自己这不是大病,就算治也不能去根,熬吧,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到死那一天就没了。
农村的父母,没有全额报销的保险,没有公费医疗,更没有腰缠万贯的儿子,拿什么去大医院把病治个彻底?
对于我妈身上的病,我从来都是知道得一知半解,问她就说没事。有一次我姥姥给我打电话,跟我说我妈这几天迷糊,走道都不行。
放下电话我赶紧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这老太太,瞎跟你说的,妈没事儿,吃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是啊,过几天就好了,到底过几天才能好?
过年放假回村儿,看见姥姥家柜子上大大小小的药瓶。
姥姥拿过一个小纸片,眯着眼睛跟我说,“你大姨都给我写在纸上了,这个药每天吃两回,一回三片儿,那个药两天吃一回,一回吃四片儿。”
我问姥姥,“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么多药?”
“我也不知道,没事儿,农村人要是不吃药,还算农村人吗?”
谁规定农村人就一定要吃药?
我一直嘱咐我姥姥,“匣子里那些卖药的广告你可不能信啊,多半是骗人的,尤其是你们这些老头儿老太太。”
姥姥说,“没事儿,我不信。”
结果前几个月还是买了一大盒比我行李箱还大的药,花了五十多块钱,吃了半个多月还不见效。
我说,“老太太,上当了吧?”
姥姥说,“我估摸着这也是假药,你寻思啊,才五十块钱就买这么一大堆,哪有这种便宜事儿,可能里边装的都是小包的油茶面。”
哈哈,可爱的姥姥。
我爸得腰间盘突出那阵子,我妈一点办法都没有,哭也哭不出来。后来托人找了个算命的,算命的在收了我妈二十块钱之后说,“没事儿,都能过去,就是早晚的事儿,出不了明年。”我妈千恩万谢,临走还多给了算命的老头儿十块钱。
在我妈嘴里,总能说出“有啥别有病”,但是下一句“没啥别没钱”就说不出来了。
我妈心脑血管最严重的时候,我家在开小卖店,有一次我爸去我姥姥家,跟我姥姥说,“妈,你没事儿就去你二闺女家待一会儿。”其实我爸是想,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我姥姥能帮着我妈看一会儿小卖店,好让我妈能舒舒服服躺在炕上休息一小会儿。
那阵子姥姥每天做好了晚饭,自己先不吃,盛出来盖上个塑料袋,端着走过好几条街给我妈吃。
“那么大岁数的人,每天还得给我做饭,让她别给我送,自己先吃,她不听。”我妈说。
姥姥前年突然摔倒在地地上晕了过去,姥爷急了,花了一万块钱住了一个月市里最好的医院,用了最好的进口药。出院以后,天地里的活儿和山上的活儿,姥爷再也没让姥姥碰过,天天在家给他做一口饭就行了。我妈说,“老伴儿老伴儿,到老了才是伴儿,没了谁都不行,没了一个,剩下的就不知道咋活了。你姥爷这辈子都让你姥姥惯坏了,自己不会做饭,除了你姥姥做的,他谁的饭也吃不惯,更不想去谁家去吃。”
对于父母,我们有时候能做的事真的很有限,替他们考虑的角度也不一样。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才能站在最亲近人的角度思考,怎样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彼此。父母创造了孩子,抚养孩子,让孩子离开家,成家立业,再脱离父母过上自己的生活,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有了自己孩子的另外一个家。
而在父母的家里,还是最初的彼此。
前一阵子买了两袋菊花、两袋枸杞。给我妈和姥姥每人一份,嘱咐她们泡水喝。这件事我妈和我姥姥逢人就说,巴不得来家里收破烂的也要拽住说上几句。两袋几十块钱的东西,在她们心里价值比几万块钱的黄金还要金贵,甚至于不能用钱来衡量。我只想说,照顾好你们自己的身体,做儿女的永远也替代不了你们的爱人,那就让你们更好的爱着彼此,活得健康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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