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第三章: 太阳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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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福地领着老荒地的一行人千里大迁徒,一路上受了不少的罪,也走了不少的弯路,最后落脚到太阳庙大草甸子。草甸子土地肥沃,又能得黄河水浇灌,是得天独厚的产粮地方。时值第二年春三月的播种季节,大家先是挖地坑造土窝,安营扎寨后,又经一春一夏的努力,到了秋季,每一户人家差不多都盖起了属于自己的简陋土坯房屋,收获了足够吃到开春的粮食菜蔬。这是一份无奈的收获,来源于租种一户叫郭大昌地主家的田地,交租子后的剩余所得。

  耿福地在劳动间隙,熟悉了居住地周围的环境,和当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土地的关系。他发现那些看上去漫无边际的生荒地,你不去开垦,它便那样闲闲的任阳光照晒,野草丛生。你如果动了心思,开垦出来那么一片片,就会引来说不清,道不明,稀奇古怪的所谓的地主、王爷、庄主、教堂的干涉。这时你的苦就全白受了,还要被问罪受罚。如果拒不听话,就可能有性命之虞。

  耿福地不甘心这种不公平,他想买地,想买牲畜,想尽快地脱贫致富,像那些个不知通过何种手段当上了财主和牧主的人们一样生活。可是后套地处边远,与外面通商搞得不好,人们除了粮食无忧外,很难获得意外之财。几个下来,耿六全家人苦拚苦挣,攒下的钱财少得可怜。他心里那个急,算来算去,如此速度,发家致富要牛年马月才能如愿!为此,他想到了老家的爹妈,想到了祖上那份在当地还算不错的家底,要是能调度过来一点本钱就好了。

  在老荒地的时候,耿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对家政把持的挺紧。耿福地性子刚烈,是一把受苦的好手,家中除了老爹之外,平常大小事情他都是做主的人。决心移民大后套,也是他刚烈心性在一股子闯荡江湖的狂劲下的选择。

  耿老爷子对二儿的心思当然明白,想着儿大不中留,就像分窝的蜂群一样,不如早出去早占山头。耿福地临走前,几次张口问老爹讨些盘缠,想到了新地方后好发展家业。谁知耿老爷子小气,只拿出几十个大洋。耿福地赌气收了,一路上的花销,几乎把自己独年积蓄和这点仅有的家底全搭进去了,现在面对满眼的发财机会,手头却不济,实在是让人心里着急唉……。

  那一年,耿六随学者考察队回老荒地,正是出于耿福地如前的一堆打算。谁知耿六一去就没了消息。耿福地等了一年多终于耐不住了,委派了一个比较精明的老乡,一路寻了回去。半年之后,这个老乡从老家又寻了回来,带回的消息是两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所去。这对耿福地的打击太大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六弟,和小侄儿就死在路上了,分析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又等了两年多,六弟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耿福地这才死了心,安排木匠打了一口简易的棺木,选择六弟生日的那一天,为他和小侄儿办了一场无尸体的葬礼,埋起了两个坟堆,竖了两块有名有姓有生日而无死期的墓碑,算是把一桩由于自己的心思所导致的悲剧给埋掉了。只是弟兄情深,留在他胸中的那份悲切,时不时就会揪心地痛一下。

  这时的耿福地,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三十多亩土地,有了不到一百只的羊群,已经是个当地新发展起来的小地主了。他膝下的大儿耿光德一家,添丁进口了两个儿女。二儿耿光亮虽然手懒嘴馋,但脑子活套,口舌麻利,胆子也大,常在外面走动,成了家里对外的一大能手。大女儿耿秀春也寻到婆家,只是新结的男亲家社会地位和家庭经济状况让耿福地不太满意。凭着他对当地社会的了解,人们对儿女姻亲与门当户对都非常重视,认为那是发展家业,扩大势力必不可少的手段。当然了,耿福地也想过自己家的情况,他也在为家中虽然稳中有升的收入,可致富的速度仍然非常之慢、经济并不能算强的现实而受着煎熬。

  那年冬天,耿福地领了大儿耿光德,约了附近几个村子里十几号人,赶了大轱辘牛车,结伴用了半个月时间,往银川做了一趟粮食、皮毛和土特产买卖。两地两地相距几百公里,中间沙漠、河流、高山,还有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好在有路可走,一行人又承蒙老天爷照顾,去时顺顺当当,到了银川后,货物还都卖了好价钱。回的时候,大伙为了省事,干脆连行脚的牛和车子,全都卖成了银钱,身上只带了收成,搭上了黄河里顺流而下的一艘商船,漂了三天三夜回到了三盛公码头。

  到了后套的地界上,大家反而紧张起来,因为这一带常有兵痞和土匪出没。这些威胁有明有暗,势力与影响让一般百姓防不胜防。最为恶毒的要属土匪一类,影响大的有几路,其中有地盘背,景的,一般性小生意无心去做。而小股土匪最难把握,危害也最大,他们不讲任何规矩,只图越货杀人,利落快捷。后者也是耿福地一伙人心头绷紧的一根细弦。大家上了码头后,就在三盛公的镇子上吃了一顿羊肉泡馍,各人准备了防身自卫的家伙,商量了道上万一有事,如何应对等项。有人提议走小路,说大家都是轻身徒手,行动起来快,加上现在正是冬天,小土匪不会耐性子等人的。耿福地则坚持走大路,理由是往来行商多,沿途视野开阔,遇上事情也能早有准备,不至于就吃了突然之亏。

  后来发生的事不知是天意,还是被人所谋算,一行人最后选择走了大路,在经过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地时,还是被迎面而来,伪装成行商的十来个土匪给收割了。

  当时,西北风吹着枯干的沙蒿在野滩上乱跑,黄风沙刮得天地昏黄。一群人各自带着银钱,或缠或绑在身上,也有揣在衣服口袋里,心情紧张中谁都无心闲谝,筒着袖子顺了土路,拉拉溜溜,脚步匆匆向北而行。耿福地把此行买卖所有的收成,都塞在一个细长的布袋子里,由儿子耿光德缠在棉夹袄里贴肉的腰间。他之所以分文未拿,为的是儿子年轻,腿脚利落,有点风吹草动跑起来快。在一片开阔地,大家都不担心什么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队行商,穿着打扮看上去和自己一群人差不多,而且还有人推着单轮车,上面装了不知什么货物,都用草绳扎着。双方越走越近,行将错开的时候,那帮行商已经穿插到了他们中间,突然大喊着亮出枪来。

  耿福地和大儿,还有几个人不经意间走在了后面。看见前面而来的一帮人,他心里一忽悠,脚步慢了一下,但很快又正常了。听见前面一骚动,后面的人转头就跑。土匪的子弹嗖嗖追了过来,从大家的耳边飞过。有两个人就应声而倒。耿福地第一反应也是掉头就跑,儿子耿光德果然腿快,转眼间就超前二十多米,只要钻进一片红柳林子,就肯定能逃脱。后面的喊声和枪声还在响着,子弹明显是追了他们父子过来的。耿福地脚下一个磕拌,马爬扑倒在地,就看见没出息的儿子耿光德,在距红柳林几步距离处,居然怕死地蹲在了地上。耿福地嘶哑着嗓子喊叫:“跑啊,跑啊,你赶快跑啊,往林子里跑啊!”耿光德扭头看了父亲一眼,身子一软爬在了地上。

  只一会功夫,同行的十几人无一漏网,受伤的被撂在一边呻吟,挨了枪子的人一动不动,倒在一滩血泊上。匪徒们不去管人的生死,命令所有的人把身上的家伙全扔到一边,把银钱通通交到一个布袋子里,进而开始逐一搜身。土匪上手就要人命的恶毒,把大家伙吓住了,一个个活命要紧,都俯首贴耳,唯命是从。

  耿福地身上带着两件家伙,腰里的一把尺长的蒙古弯刀交了出去,绑在腿肚上的尖刀,却被他隐藏下来。搜身的匪徒从耿光德身上,拿走了那个装钱的布袋子,还用手枪托在他头上砸了一下。看见儿子脸上流血,一边紧盯这一切的耿福地,忽地扑了过来,一手探出,臂弯一搂就卡住了打人匪徒的脖子,另一只手准备从腿上拨刀。就近的一个土匪眼疾手快,用枪口顶住了耿福地的脑袋,威胁说:“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还不放开,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给你一枪。”耿福地是要保护儿子,同时心疼一场生意的收入眼睁睁被收割走了,一肚子的怒火难以压抑。此时,他明白自己做错了,忙忙地收手说:“几位爷,你们要钱我们全掏了,只不要打人嘛。”手一松,匪徒回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抬腿对了耿光德的小腿就是一脚。耻辱和愤怒令耿福地两眼凶光毕露。耿光德忙忍痛抱住了父亲。

  大家被土匪集中在一起,看着自己的钱财悉数被收走,有人带着哭腔哀求说:“大爷,你们多少给留点盘缠,让我们回家路上能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啊。”匪徒们中有个小个子瘦猴脸的家伙,顺手往哀求的村人手里,扔了两个小钱,一边斜瞥着耿福地父子俩。故意显摆说:“钱他妈的就是身外的东西,今天没了明天还能挣。谁他妈的要是为钱不要命,就是傻瓜蛋。”说着,用脚踢了一下血泊中那位:“像死了的这位。”又用手枪点着受伤的人:“还有这俩个家伙,都他妈的是傻瓜蛋。”一个面容冷酷的匪徒骂说:“他妈的瞎咧咧啥,赶紧做事。”另一个拿一把大肚手枪的家伙说:“三阎王,你他妈的少大方,拿爷们到手的钱充好人。”

  匪徒们诈诈呼呼,骂骂咧咧,有几分野蛮地搜走了银钱,又从众人被收缴起来的防身工具中,挑了几把看上眼的刀子,比划着收了起来。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匪徒闻声都行动起来。冷脸土匪用枪比划着,命令噤若寒蝉的众人原地站着别动,说他们就在暗处看着呢,不到半个时辰,谁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谁不听话,小心枪子儿飞过来要了小命。众人哪敢多言,眼看着匪徒撇下了先前伪装的两辆破车,不急不忙消失在耿光德没能跑进去的那片红柳林子。等了一会,大家才试探着活动起来。没有发现什么危险,有的便去招呼受伤的人;有的唉声叹气,呜咽哭泣;有的默不作声,拾了属于自己被留下来的刀杖,丧气十足地摔了胳膊先走的;还有两个无望而又现实的家伙,快手抢了那两辆破车算是自我安慰。

  耿福地一脸煞气,蹲下身把那位倒在血泊中的老乡翻过身来,用手在鼻子上验了呼吸,知道已经断气。他眼睛血红的猛地往起一站,眼前黑了片刻又亮了起来,跟着用一声粗喉咙大嗓门的怒喊,唤醒了迷迷瞪瞪失了正常精神的众人,一个个灰溜溜地重又聚了回来。耿光德和另两个年轻人,合力把死者抬到了破车上,又让伤重的那一位坐在另一辆车上,众人有推有拉,由慢而快,最后小跑起来。

  一场好买卖,挣到最后却是拉了一具尸体,带了个差点丢了命的废人回到家中,败兴和损失自不待言。当众人把伤者寻了医生去救治,把死者交给家人去安葬,这才重新讨论起如何了结遇匪被劫的事情。有人骂骂咧咧,说要寻了当地的哥老会出面;有人则主张去县城里报警;也有人认为一切都瞎努力,现在这个年代,平头百姓的命连蚂蚁都不如,还是省点心,自认倒霉吧。耿福地至始至终一言未发,心里七上八下,愤闷着一百个不甘心。这时有个愣头货,突然冒出了一句怨言,说要是走另一条小道,大家就不会遇到这档子事了。耿福地气得哑口无言,眉脸大变,三角眼盯着那个小伙子看,最后扭头就走。耿光德不干了,与小伙子计较起来,众人见状,都围了上来劝解。

  有一位老乡亲快步追上来,安慰耿福地说:“二爷,来后套这么多年,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大家伙还都不是靠你的引导和关照,才有了今天的稳定。今天这桩子遭遇,只能怨这世道,哪能怨二爷你呢。你就不要把那浑小子的话当真,他那是放屁呢,那叫说人话啊。”耿福地牙关咬紧,脚步带着踉跄往自己家里走。老乡亲紧跟着又絮叨说:“二爷,你慢点走,把心放宽点,生意损失咱们完了还能补回来的。”耿福地身子前倾,加快如欲跌倒一般往前走。耿光德追上来的要搀扶,被他一膀子给抖了开来。

  坚持到了自家院门口,耿福地觉得头晕目眩,胸口闷疼,脑子里还闪念要停住脚步,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往前面朝地倒了下去。身后的耿光德出手已经来不及了。他一声惊叫,把屋里的家人都给惊了出来。一时间全家人有有哭有叫,忙着掐人中,揪颈毛,捏虎穴,急风急火把耿福地抬到了家里的炕上。耿福地身体硬梆梆的挺着,头发如棕毛一般竖着,牙关紧咬,眉脸黑青,嘴角往出流着涎水,三角眼园瞪着,如同怒目而视着什么,眼珠却不见转动。小脚女人耿候氏有经验,把两床被子盖在男人身上,不让人们再乱动,一边端了碗盐开水,用小勺给男人喂,一边让人寻找二儿耿光亮,让他赶紧去寻当地有名的老中医二神仙。

  在老伴的关爱下,耿福地的身体由硬而软,原来紧咬的牙关随了热水的渗入而慢慢松开了,脸色不再那般的铁青生硬,眼睛仍然圆睁着,死死地盯视着房顶上的红柳笆子,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一点意识反应。耿候氏一生就怕男人的这双眼睛,平日里只要他眉头一皱,或三角形态一现,她就惊恐不安,大气都不敢出了。今天她不得不面对,又不敢去面对,在男人瞪着的这双眼睛里,有种死亡的恐惧,令人难以接受。她几次想把男人的眼皮给合上,结果都失败了。

  天黑了后,耿光亮请回了鸡皮鹤手的老中医二神仙,在几盏油灯照明下,开始给耿福地把脉。全家人大气不敢出,聚在老中医的身边,更不敢去问什么。一会儿,只见老中医脸上原来平静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一脸的皱纹缩成了堆,紧抿的嘴里咕噜出惊诧的声息。紧接着,老中医用一双骨骼历历的手,在耿福地的脚心、颈窝、百汇等处,又是掐捏,又是揉,搓。耿福地还是没有反映。老中医有点急,一狠心拿出十几根银针,密密麻麻从头到脚全插在了耿福地的身上。耿福地的鼻孔里喘出一口气,脸色开始泛出一种桔黄如油脂一般光亮。

  老中医体能不济,大汗淋漓地停了下来,喘着对耿家人说:“按理说,耿掌柜的病是急火攻心,上焦气实不运行,下焦气道不吸纳,痰涌,神昏,口噤,是一种气厥的毛病。我今天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了,现在只能给你们开几副中药,熬了慢慢地灌他服下,要是两天之内能调理过来,那还有得救,否则,你们就做好后事准备吧。”

  这是个有点希望又包含绝望的判决,一家人自然硬愿相信前者,更不敢乱想后者,都急惶惶遵照吩咐去忙乱,苦苦等待奇迹的出现。后半夜里,儿女们用油灯一照,还以为人就这么去了,顿时哭成了一哇声。老乡中有上年纪的人,过来把一根头发放在耿福地的鼻孔前,发丝在动,知道人还活着。一家人又打住了悲声,但却高兴不起来,抽抽咽咽都往好的一面去想、去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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