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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雨站在宽素坊门口怯生生地仰视着门牌,正在炒菜的明萱看到她,喜的一惊:“这不是思雨吗?”
思雨一下乐了:“姑姑!”
“你一个人?”
“嗯。”
“想吃点什么?跟姑姑说。”
“我要吃米饭,嗯,还要,还要洋芋(土豆)丝。”
“好。你先去看看电视。”
此时只有小包间里有一桌客人,店里也只有明萱桂姨俩。明萱让桂姨给思雨盛了一碗墨鱼山药汤,思雨边看电视边美mei地吃喝。一会儿,明萱给她端上一碗米饭和一盘土豆鸡丝,问:“思雨,你妈呢?”
“我妈她——她出去了。”思雨犹豫一下,撒了个谎。
趁思雨吃饭那会儿,明萱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又不想打,磨叽半天,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女儿在这儿,店里,吃饭嘛她还能干吗,嗯,一个人,我?我没什么呀,我很好,嘿嘿嘿很好!生气?我生那门子气!‘对你客气点儿’?我有此项义务吗?我管你来不来脚长在你身上。好了,不和你啰嗦。”
一会儿工夫,思雨吃完饭,丢下五块钱说声“姑姑再见”,撒腿就跑。桂姨逗她:“小姑娘五块钱不够啊。”思雨回头喊:“不够找顾恨水要。”明萱跟着她后面跑,一直尾随至闸门并目送她消失在街的另一边。
转头来她们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此时宽素坊也和它的左邻右舍一样,冷冷清清。桂姨捡好杂物和剩菜(生鲜的)说声“没事吧老板”,走了。明萱还站在那里发愣,看到电饭煲亮着黄灯,才想起父亲的饭菜还在里面热着,于是她端出不锈钢饭盒将它装进塑料袋,系好,又套上一个,又系好,再套上一个。入冬以来,父亲十有八九不吃晚餐,但是准备还是要准备的。
似乎没听到摩托声,恨水却悄然出现在店门口:“妹!”
“哥!”明萱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她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个字没经过大脑批准就跑了出来。之前,她反复告诫自己:不搭理他,不搭理他!嗨!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思雨走啦?”
“......”
“问你呢?”
“不知道。”明萱冷冰冰的一句。
“嘿......今天怎么了?怎么回事儿啊?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你是没招我,也没惹我,出去!我要锁门了。”恨水打了个不响的响指朝外走,明萱退到门外放下袋子锁门,门锁好她手指着他气愤地说,“你错就错在既没有招我也没有惹我。”
“嘿!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要人招惹啦?”
明萱赶忙低头又捂嘴,掩盖了一个“扑哧”。她拎着袋子低着头默默地赶路,冷漠之情显而易见。恨水忙骑摩托跟上,一面“上啊,上啊”的喊,一面擦身相随。不少路人投来不友好甚至愤怒的目光,以为他在滋扰妇女图谋不轨。走了约莫五十余米,明萱拗不过,只好侧身坐了上去,没好气地说:“干吗不陪新娘子啊?”
“哪有什么新娘子,人家早飞啦,飞到天涯海角了。”
“哄我!”她差点儿跌落下来。
“哄你给糖我吃吧?”恨水说,“我们吹了,彻底吹了。”
“哦。”她扯着他的后衣边,“哎,真的,哥你吃了没有哇?”
“这个时候才问吃,哼!”恨水虽说佯装生气,但他却没有留意到她的细节变化。这一点,他真的很粗心!
上楼时她没牵他的手,却是挽着他上来的。明萱开门,又开灯,然后径直朝父亲房里走,进到客厅她突然马尾辫一甩,对他做个鬼脸儿:“喂!一会儿给我汇报新夫人怎么‘飞’的——赶紧编故事,嘿嘿嘿。”
恨水打开那台20吋的老式彩电,还没等企鹅跳出来他就抽出一支香烟,摸打火机时摸出一张纸来,是玉姣的那页信。电视画面出来了,他的烟也点着了,吸着烟看着信——已经看了n遍。明萱过来了,他又把信递给她。
“哟,书面汇报?太过正式了吧。哎哎哎,怎么又抽上了,不许抽!”说着她展开信认真看了一遍,颇为动情,竟然看得热泪盈眶,却笑道,“初恋呐哥?柏拉图说,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放弃了不该放弃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嘛?”
“唉,人,不是从六十岁活到一岁,而是一岁活到六十岁。”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或者说主动退出?”
“因为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我妈她......”
“啊,明白。”明萱说,“你们重温旧梦无可厚非,但是你,因此而离婚,是不是.....有点过分!”
“这个,这个这个,易庭芳她......嗯,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他最终还是没有道出庭芳的劣迹,他倒没有想到明萱这一层,他只是觉得,既然分手了,再说人家显得不厚道。又说,“别老说我,你呢,你跟小冯怎么样啊?不是说要当面跟我说吗。”
“我们……我们也吹了。”她目光又投到那封信上,“正式告吹。”
“什么!”他显然很生气,“为什么?”
“为你。你别瞪。他要我跟你划清界限,啊不,比这还严重,我不同意。”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荒唐!”他将信将疑,目光流露出关心,但却没有赞同的神情。
“算了算了,我的事不劳你操心。”明萱说。
“可是,”恨水朝东边房一指,压低声调说,“你要把你老爸急死呀。”
“放心,”明萱脸颊绯红,努起小嘴儿,“我心里早有了白马王子。”
“谁?”
“你。”明萱脱口而出,好像没有经过思考。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是她并没有哭泣,“老天爷开眼,终于开眼。要是这一切成为泡影的话,我就只有一个愿望,但愿我与你素未谋面!”
“啊——”恨水这才省悟过来,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开玩笑……你……”
他的所谓严重,并不是他不喜欢她。恰恰相反,他非常喜欢她,但他是作为妹妹、亲妹妹喜欢的。他一直视她为亲妹,也不否认曾有过非分之想的时候,或许正是因为有过“思想斗争”的缘故,才使得他的兄妹情结格外珍贵。没想到节外生枝,此时此刻,再老实的人也不忍心浇灭这团烈火啊。“妹,傻瓜!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妹子,同时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一根筋,脑筋实在转不过弯来,要那样我总,总觉得......”
“乱伦是吧!你不要找借口!你只须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她声音渐渐变小,小得仅仅近距离听得见,“喜欢我?”
“那是两回事。”
“怎么?难道你嫌人家轻浮不成。”她似乎对于上次的荒唐介意甚至追悔莫及。
“不不不不。我要是那样,必遭天诛地灭!要那样的话,岂不是亵渎天性!”他给自己倒了杯开水,转身过来热气笼罩了他的红脸,喝了口水他平静地说,“我看涂师傅蛮不错,他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那天他还说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我说过,不劳你操心!你别把我往外推销,我不高兴,很不高兴!”此话不假。涂师傅对她是有心,但她真的不喜欢他,觉得他鼻子有点塌,而且眼睛也不敏锐。
“站在做哥的立场,你不要我管我也要管。”
“你,你说的没错。”明萱说着,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淌,她没去拭泪却将那张纸往茶几上一抛,“你还是想复婚,对吧?是啊,那,‘也不失为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你,有权利选择。”
“又有什么办法。”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当然不敢否定复婚,于是顺势将真相掩盖起来,“不过,只要庭芳她答应......”
“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我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一会儿她父亲王怀礼突然出现在客厅!他们之间的谈话就此中断。老汉笑道:“是恨水呀,我还以为跟谁吵吵吵的吵得那么厉害。”恨水叫声“王叔”,明萱忙敲击茶几,以目光暗示他只能发表“合适”的意见。
“啊,我们在争论互联网上的事儿。”恨水说,“哟!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王叔你早点休息。”
“我一天到晚休息。”老头其实也想和他说说话儿。
但他已经闪身出门,女儿背着父亲给了他一个飞吻。
明萱本是个很有章法做事井井有条的一个人,却这几天出现了丢三落四的毛病。这天上午,她竟把手机落在家里。怀礼老人在家里散步忽然听到房里手机响,跑去一接,幸好是朱素玲打来的,说她家小费中午有一桌客餐,让她打电话订餐。店里没有座机,老头想了想,就叫她打恨水电话,并把恨水手机号报了出来,说他肯定知道小丁的电话。挂了电话,老头拿手一抹,“联系人”中出现了一个“冯禄”(也怪明萱没删除),老头便拨通了这个电话。
“喂,又有什么事?账不是结了吗?”是冯禄的声音。
“喂!是我,我是王明萱的父亲,你们俩......”
“我们?我们拜拜啦,啊不,你女儿把我甩了,她没和你商量?”
手机没挂但也没有接听,因为老头感到地震来了,他手去扶门框,门框也剧烈的抖动。
应该是元旦节的第三天,又是一个星期天(小长假),上午,想念女儿的恨水,正想着找理由去看看思雨,突然收到明萱“修电,急!”的短信,心想,这回怕是真的保险丝烧坏了。连忙骑车赶往宽素坊。
大老远,他就看见明萱在炒菜(其实是备菜),排气扇雾出的不是油烟而是吊汤的香气——证明保险丝没烧。
但是几天不见,姑娘却憔悴不少。
“来啦。”看见他,明萱一脸苦笑,一会儿忙完了才找他说话,才跟他道出实情:原来是父亲跟她呕气,“已经绝食两天了,怎么办啊?”她说。
“哎,瞎说,照我看绝对不是‘绝食’,而是跟你斗气。”由于不明就里,恨水只好想方设法让她放松,“你也真是啊王老板,我真有点儿不喜欢你,你老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没有哇。我就了,别瞪眼,就的是你。”
“我,我......”
“我什么我,叫你来不是贫嘴——还是赶快解决问题吧。”
“说正经的,你跟冯禄,当真没有回旋余地?”
“不,可,能!”
“那就没辙了。我又不能帮老头儿做一个女婿出来。”
“办法,我倒是有一个,只是,只是要借你一样东西,还有,你得稍稍配合一下。”她露出一丝俏皮的奸笑。
“不明白。”恨水傻傻地看着她,一脸茫相。
明萱勾着他肩膀耳语一番,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瞪起小眼儿:
“这,行吗?你老子他会不会打我?而且外人看......”
“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你。嗨!燃眉之急,管不了那么多了。哎什么,你放心,俺王某人不会赖你的,说好演戏就是演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哄骗老人......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地道啊。”
“这叫善意谎言,古人早就用过。走吧走吧,付诸行动,说干就干,老爸还饿着呢,他本身就一个病秧子。”说到这,姑娘眼圈又红了。
大约一刻钟过后,在老食品宿舍三楼王家。明萱拎着饭盒,恨水夹着包,两人一路进到东边那间房。明萱说:“爸,我给你看样东西。”
老头坐在床上,板着脸,不理睬她,只跟恨水点了下头。明萱放下饭盒,从恨水的包里拿一个精致的小蓝本给父亲看,“喏,他怕你骂他,所以,所以不好意思公布。”
怀礼老汉翻看那份证件,又从床头摸出眼镜架上,仔细再看一遍,“恨水,乖,你,你,你离婚啦?”
“是的,王叔。我,我不是东西。”他看一眼旁边的明萱,借话说话,“我就是一只有耐心的狼。该死!”
“嗯,不,不,这么老实敦厚,是狼,也是个好狼。”老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接过女儿的碗,喝了两口汤,“恨水呀,再莫叫王叔,改口吧,改口。”
“那,”沉默片刻,恨水看着吃饭吃得挺香的老头,想了想,说,“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这样要得啵:我首先做你的义子,然后在做哪个什么。”
“要得!要得!好得很!”老头高兴得不得了。
“吃鱼啊爸,鱼是好东西。”恨水说。
“鱼是好东西,鱼是好东西。”老头说。
“可我看你像是跟鱼有仇似的。”恨水说。
“不是,我想和你们说话儿,来不及吐刺怕刺扎着。”接下来老头慢慢悠悠地吃起鱼来,他把鱼刺剔在一块旧报纸上,一会儿工夫把碗递给女儿,“说老实话,我历来鄙视离婚,但是这回我却举双手赞成。说起来可笑,私下里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人嘛,总有些私心的。孩子啊,那边,那边都处理好了?”
明萱恨水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处理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浑浊的眼睛竟放出了光。
新的一年的首个工作日,碧空如洗,暖阳高照。上午九点,刚吃过早点的怀礼老汉精神饱满,脸上也泛起红晕,他先在阳台一角晒了会太阳,一会儿他站起身脱下那件华达呢外套,捯饬起他的三盆花来。很久没有碰它们了,只是女儿偶尔浇浇水,龟背竹只剩下一大一小两片叶子,秋海棠的紫叶有些发蔫,几朵小红花倒挺耐寒,那盆君子兰有些特别,其叶脉由两边弧形向上伸展,侧看像几双作呵护状的小手儿。翻好土,浇好水,这时只听进门一声“爸”,女儿明萱回了。
店里没什么生意,父亲身体欠佳,所以她只留下桂姨看店。父亲清瘦的脸庞今天居然有了血色,而且精神十足,目光闪闪,女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她哼起很久很久不曾唱过的小曲儿。
“小萱,叫你哥回来吃午饭吧。”老头说。
“我哥他下乡了。”明萱说,“可能要到晚上回。”
快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晚上七点。刚和同事吃完饭的恨水,就急着往老食品宿舍赶,昨日他观察老汉气色不佳,也许时日不多,心道:自己起码要尽到义子的责任。
恨水进屋时老头斜靠在床上昏昏欲睡,恨水进来跟他打过招呼,他笑嘻嘻地跟恨水说了几句话,末了精神不济便垂下眼帘。明萱坐在里侧,恨水坐外侧,三人围在一起闲聊。老汉似睡非睡,脸上却一直荡漾着微笑。
闲聊当中,恨水又说起了涂师傅夸明萱,说跟她学到不少东西。
“他那是客气,也是谦虚。”明萱说,“不过说实话,他的东西我学不了。我的呢,他恐怕也学不了。”
“嗨,炒菜未必有什么玄机?还有什么‘学不了’的。”恨水说。
“炒菜是没什么玄机,但是,他的用油方法,我真的学不了,为啥,我觉得那样用有点昧良心。”
“那你呢,你有什么他学不了的?人家可是走南闯北的。”
“难不成你也想学?你那么诲人不倦的。”说着,她笑着打了一个响指,还是不响,“你知道我只注重素菜,其实素菜好不好吃,除了烹饪技巧,菜的品质重要。”
“品质?蔬菜最好品质不就是绿色蔬菜?”
“不,所谓绿色蔬菜只不过是个噱头,现在呀,除了山区极个别环境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绿色。再说,其实少量的化肥农药,并不见得影响蔬菜品质。”
“哦。”恨水掏出盒香烟,放在手里摆弄,“理论上一大套,还不晓得你实践如何?”
“学呗,人只要活着,总要不停地学。西郊有个余伯,他家养了十几头猪,也是个种菜大户,我们那一片店的潲水都归他收,别人都收了他钱,我没有要他钱。但是我隔三差五就去他家看菜,向他讨教。啊对了,你不也去过好几次嘛。”
“啊,原来你是学识菜呀,切!我还一直以为你喜欢郊游。”恨水敲她手指头,“你这个家伙跟我也保密。”
“不是我保密,是你从来没问过呀。”
“那,涂师傅去过余伯那里没有?”
“没有。”
“这些你怎么不教他?”
“我傻呀我?”明萱握起父亲的右手,“同行是冤家,知道啵。”
“我只听说教人技艺也是行善积德,笑什么,真的,大乘佛法‘六度’当中的法布施,指的就是这个。”
“这也是你的普法内容?”明萱戏谑道。
“这是老妈普的‘法’。”恨水笑道,“这就叫耳濡目染。那,我再在问你,怎么才算是好菜?”
“这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怎么说得清楚的,菜品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土壤,再如采摘时间,等等等等,不过总的来说,叶菜要见光,藤菜要通风。譬如茄子,不通风反而皮厚;再比如光照不够的青菜,看起来挺嫩的,吃却没味道。”
“有点儿意思。哎,小妹你自己也腌菜吗?”
“腌菜?没有哇。想腌,但是没时间,也没条件。”
“可是你那汤里面的酸菜……我在别处从没见到过的?”
“唏!你呀,”这时,明萱敲他的手指头,“说明你还是真是个有心人嘞,我还以为没人知道呢。不过那可是商业秘密,真的,那叫酥醪,是我专门从福建快递来的。”
“嘘——”恨水朝她打个手势,见老头鼾声渐起,他小声道,“我该走啦。”
明萱撅着嘴巴送他到门口,冷冷地说了句“慢走”,便嗵地一声关上门。
星期二是新年第二个工作日,也是小寒节气,不巧正赶上冷空气南下,寒潮来袭,气温骤降。上午,恨水在工商局会议室讲授今年二月新修改出台的《食品安全法》。散会后,他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他父亲老寒腿又犯了。以往家里买药自然是庭芳的事,这会儿,挂了电话他突然感到怅然若失。中午他去药店买了些药,准备下午下班回磨盘一趟。义父昨天明显气色很好,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离下班还有半个钟头,他突然收到明萱一条短信:“父病重,回吃饭。”短信其实是怀里老汉叫发的,“叫恨水今天莫下乡。”他这样说。明萱找不出理由阻拦哥,于是就加了前三个字。看到短信,恨水脑海里立马蹦出一个意念:不好,回光返照!
他进房时,老人靠在床上,闭着眼并伴有细微鼾声。他刚一转身,老人叫他:“恨水你回啦。”“哎,爸您中午吃了吗?”老人微微地点头一笑。恨水去摸他的手,他手是冰冷的,就问:“爸你冷吧?”他轻轻摇头:“我不冷,一点,都不冷。”
傍晚六点,明萱从店里带饭菜回。恨水吃了一多半的饭菜。老人说不饿,不吃,却喝了小半碗山药汤。恨水拿着保温瓶和碗,去厨房里洗碗。明萱倒热水给父亲洗脸洗脚,她脱下父亲的袜子,摸摸脚却是冷的,于是又添加一些开水。洗完脚穿好鞋袜,恨水又搀着他去卫生间小便,站了半天,没有屙出一滴,只好无功而返。
重新回到床,老人已是气喘嘘嘘。靠在床上,他颤颤巍巍地从枕边拿药,明萱倒水过来,他药已塞进嘴里并朝女儿摆了摆手。
恨水把明萱叫出来,说:“爸可能不行了。要不要送医院?”明萱说:“不会吧?好好的。”
她再次进房时,老人正掀被子下床。“爸,你要干吗?”“我要洗脸。”“你已经洗过啦。”“哦,啊,啊。”他咧嘴一笑。“爸你没事吧?”老人答非所问:“我吃饱了。”明萱说:“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老人突然严肃起来,却有气无力地说:“不去!我没事,哪儿也不去。”说完他那双黯淡的目光投向恨水,两人目光交会,恨水立刻鞠过身去,老汉用微弱的声调说,“恨水呀,我,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你不要打,小小萱,我最,最讨厌,家庭,暴力。”
“爸你放心,我决不打小萱。”恨水大声说,眼泪却往外溢。
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分钟,恨水见老人手指头发青,拉起来一摸,手冰凉的,连忙说:“不好!爸要走了。”
明萱大声呼喊“爸!爸!”,老人微微睁开眼,想说话但嘴里像是包了东西。
明萱大声说:“爸,你要吐就吐吧,没事的。”
只这一句话,老头立刻张大嘴巴,一大堆褐色粘痰吐在床上。
“不好!爸吐血啦。”恨水说。
“不是,是甘草片。”明萱说。
喉咙吐空了,老人遂发出微弱声音,但已经口齿不清,一分钟后,他的头随意摇晃着,好像颈部软软的不能够支撑住脑袋。与此同时,呼吸停止,微弱的脉搏停止了跳动,手指头全部变青。
老汉阖然长辞。
明萱撕心裂肺地呼喊爸爸,并与恨水一起给父亲穿上寿衣。接着,恨水将老人抱到椅子上面端正坐着,一只手里塞一叠钱纸,另只手塞一个饭团。
明萱一面哭泣一面就着铁桶焚烧钱纸。恨水则眼含泪水忙着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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