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庭芳去江西走娘家,照顾女儿就由恨水一人承担。中餐,思雨在校吃,恨水一个人只好将就一下。庭芳走的第三天晚上,恨水带着女儿来到宽素坊。正忙着炒菜的明萱,看见父女俩她一激灵,却还是笑脸相迎:“顾哥,这是思雨吧?”
突然加一个“顾”字,她表情别扭,恨水听的也别扭,却指使女儿:“快叫姑姑。”思雨只是含羞一笑,躲进他腋下。
“吃点儿什么啊思雨?”明萱像招呼熟人一样。
恨水环顾大厅,基本上客满,说句“你先忙你的,我们等会儿再说”,然后他就站到一边掏出手机给庭芳回复短信。
此时隔壁店有个女孩挎着吉他给客人唱歌儿,思雨寻声而去。几乎所有目光都投向卖唱女孩,思雨却好奇地盯着一个卖花中年男,他瘦小身躯却背个大包,一手抱着大堆百合花一手拿支玫瑰花,“真鲜艳,”思雨心想,“他一定累得不轻。”忽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只拿玫瑰的手从一个男食客荷包里掏出一只手机,并快速放进装百合花的包里。
思雨急忙上前推那位食客:“叔叔叔叔,他拿你手机了。”
男士用手一摸:“谁?”
思雨扭头一看,卖花的不见了,她忙说:“卖花儿的。”
那位失主便飞身赶出门外,揪着卖花人:“手机!”
“什么手机?”卖花人若无其事的,“莫名其妙!”
思雨跑上前去指证:“在他挎包里。”
卖花人冷笑一声并立刻搂出百合花,然后将空布袋扔过去:“你看你看,哪有手机?哼!听小孩子瞎咋呼。”
食客的同伴听到吵闹也都跑了出来,有人推搡卖花的,有人喊要搜身,还有人叫扁他,卖花人显出一副外强中干的丑态:
“你,你们少动手动脚哈,我告你们,我叫老五我弟兄五个,都住这边上。搜身?你们有没有搞错,中国是个法治国家,我是懂法的,除开警察谁都无权搜身!”
正吵着,警车忽然出现。原来早有好事者拨打110。也活该这贼倒霉,恰好巡逻车在美食城附近,被110指挥中心调派至此。见到警察,卖花人像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原来这家伙是个惯偷,随后巡警在他的出租屋搜到好多钱包手提包和手机,其中也包括何会计那只手机。
回到宽素坊,思雨满以为爸爸在吃饭时会奖赏自己,没想到,等她得意洋洋地汇报完这件事,恨水却是一副冷峻的面孔:
“胡闹!以后一个人在外面,不要管这等闲事。”
“不对吧老顾同志,老师说要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是大人的事!”恨水吼道。
在兰图,他哥继成此时此刻也在管教儿子。非常难得的夜晚,一家三口安坐在大厅里看电视。继成数落了儿子的种种不是,又归纳了他几处劣根,捎带也影射仇萍的管教无方。仇萍忍不住反驳:
“说我溺爱儿子我还有点服。说我性格有问题,那真是瞎说!”
“你不只是性格有问题,你根本就是有些变态。有时......”继成说。
“你才变态!”
“别插嘴!没涵养!你一高兴起来,儿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闹翻天了你都听任其便不闻不问视而不见,你要是不高兴,昶儿把听歌声音调大了点,你就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这叫什么教育方式!就算是你的仆人也无所适从!”
“是啊妈,你的确太情绪化了点。”顾昶也害怕那双漂亮眼睛,“当然,你,你现在好好多,嘿嘿嘿。”
“顾昶,”继成端着茶杯,深情地望着儿子,“下个学期,你就要远离老爸罗。”
“爸,打算让我上哪?英国还是美国?嗯,我的几个哥们都说要去美国。”
“不是,都不是,去哪嘛,嘿嘿,老爸早替你想好了,你那么热衷金融你应该想到的。”
“伯明翰?佩伯代英?埃克赛特......”
“别瞎猜啦!荷兰,荷兰格罗林根大学。”继成说。
“从没听说过。还说‘应该想到’,那是什么破地方!”
“是啊是啊,昶儿已经是大人了,”仇萍皮笑肉不笑,适时地煽风点火,“牛不喝水强摁头恐怕不行喏。”
“你晓得个屁!格罗林根大学是世界顶级精英的摇篮,大批国际金融大佬都是从那儿走出来的。再说,学知识就得学最新最前沿的知识,懂吗!等你学了半天,那知识过时了,你学的又有什么用?”
“行。你说咋办就咋办,反正你是一家之长。”顾昶顺势调转话题,“我想有辆车。有必要,当然有必要,我想利用这几个月搞搞社会调查,顺便走亲访友,还有,给程叔他们跑业务也方便些。”
“程淦不是给你车了吗?”
“那车太旧又是抵债抵来的,据说是坏了坯的(“坏坯”是指出过交通事故),我不让他开。”仇萍抢着回应,随即她由“帮腔”转向“拍板”,“找钱总。妈的,一个雅文小区他就赚疯了,辆把车还不是九牛一毛!”
继成没啃声,只是端起茶杯喝茶以掩饰他不太自然的脸红。
仇萍说的雅文小区,是指原文教五金厂的那块地。前进公司以相当优惠的价位获得这块地的开发权。但这都是他副区长任上的事儿。
第二天,顾昶从前进公司开回一辆新车。按照父亲“安全,低调”原则,他开的是一辆中档国产轿车。
有了自己的新座驾,顾昶先是邀同学在W市疯玩了几天。这天上午,他把车开到了姥姥的教师公寓楼下。
两位老人对这个宝贝外孙一向痛爱有加,听说外孙要出国,老人笑得合不拢嘴。
“为啥非要出国?国内有几所大学的金融专业也具有世界级水平。”姥爷不愧为老教育工作者,问题一阵见血,“干吗舍近求远啊。”
“姥爷!学知识就是要学最先进最前沿的知识嘛,如果学的知识落伍了有什么用,不是白学?”
“昶儿,你到外国记得给姥姥打电话哈。”还是姥姥实际,她用力拍着外孙厚实的背榜说,“还有,看看外国老年人吃什么保健品,外国佬那大年纪还爬山游泳。啊,还有,看那边有什么诊腰痛的特效药。”
“姥姥!”顾昶有点失去耐心,揉搓着双眼说,“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把话支了说,真是!自己常说,揭早锅盖烂掉锅沿。”
“乌鸦嘴。”姥姥不高兴,却撅着屁股去给孙子拿水果。
“你爸开口的事一般不会有变。”姥爷说着,又问了一下顾昶专业方面意向和状况,顾昶支支吾吾,心不在焉。
在姥姥家吃过午饭,顾昶没回家,直截拐出兰图上了高速。他要去磨盘老家看望爷爷奶奶,途中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继成似乎蛮赞成此行,还叫他顺便去看看叔叔他们。
在磨盘,爷爷看到孙子独自开车回,笑得合不拢嘴,拿着顾昶带的(其实是从家偷的)一条香烟看了又看。顾昶事先没给奶奶打电话,他诚心要给奶奶一个惊喜,只害得奶奶措手不及——家里找不出特别合口的,于是吩咐老头趁太阳还没落山去趟河里。老头便找出许久没用的扳筝。
扳筝是一种捕鱼工具,两根竹篙十字交叉绑定,一张网系于四角,沉入水中撒上饵料,然后使根大竹竿做杠杆,将整个网提起捞鱼。
夕阳如血,晚霞旖旎。爷孙俩扛着扳筝拧着胶桶,走在秧苗碧绿的田间,路人见之都叫他们别去,说河水都臭了哪还有鱼。
爷孙俩还是固执地走到河边。眼望着漂浮的塑料垃圾和酱黑色河水,爷爷唉声叹气,顾昶又气又恼:
“妈的!老子要是学环保,决不放过这次社会调查,一定要让它曝光!”
爷孙俩垂头丧气地走进屋时,小毛刚从堂屋往外走。小毛是来送黄鳝的,他见门口停了轿车,连忙送来刚捉的两条黄鳝。
眼下是稻秧分蘖时节,正是捕捉野生黄鳝的时候,可惜现在越来越稀少,这两条是小毛花了一下午工夫才捉到的。
爷爷将黄鳝洗干净,然后剖开去肠再剪成段。奶奶却先将几碗素菜炒好,然后再洗锅煎黄鳝,油烟弥漫,香气四溢,奶奶眯着眼斜视锅里,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随随便便一整,就是一桌子好菜,薯粉丸子,干香椿煮小鱼这都是顾昶爱吃的,不过他的最爱还是黄鳝,野生的又是软柴火煎的,“比饭店强多了。”他说。两条黄鳝,爷爷吃了两个头一个尾巴,奶奶没伸筷子。
“真鲜!奶奶你怎么不吃?”
“你奶奶她吃斋了。”老头说。
“吃斋?”顾昶大眼瞪着奶奶,“干吗要吃斋啊?”
“是啊,清明节过后你奶奶去庙里敬香,回来过后就吃素,见荤不沾。”爷爷啜一口小酒,“说是什么赎什么罪。”
“吃不言睡不语!”老太太瞥了老头一眼。
“开玩笑,唔我奶奶有什么罪?”顾昶吐出一根鳝骨,扯着奶奶手腕说,“不行啊奶奶,摄取蛋白质光靠素食是供应不上的,老年人钙流失多……”
“快吃啊乖,冷了就不好吃。”奶奶把话岔开,“你刚才说你在W市玩好多天,住哪?宾馆还是招待所?”
“住自己家呀。啊,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在W市也买了一套房子,老大老大,四室两厅两卫一百四十多平。”
“楼房?”奶奶眉头紧蹙,脸色也不大好看。
“嗯,唔16楼。”顾昶笑盈盈地说,“什么时候您跟我爷爷去那里住吧,风景可好啦。”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孙子,喜得有点儿得意忘形,“当”的一下一只碗被他拂到地下,碎了。
奶奶视而不见,却默默地低下头,她另一侧好像有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晚上,顾昶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一直看到很倦他才躺倒入睡。另一边房间里,电视机关了,秀明老太太还坐在那里哼声叹气。
“不要瞎操心呐,莫把自己苦倒了。”毓德老头在劝老伴儿,一边拆开孙子带回的高档香烟,他抽出一支点了,雾出一大口,对着浓雾嘟囔,“古语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历朝历代都是一样,只要不出大格儿,就要得的。”
“要遭报应的!”秀明老太太不满地瞅了一眼满房烟雾,“黄土堆到颈的人,还馋‘雪花银’!”
“我就不相信他会走多远?凭我的顾氏家训,也不会!何况他那么忠厚老实。”
“哼!家训,你还记得家训?”
“怎么不记得,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二八!”其实她说的“记得”并非记忆,而是另一层意思,当然也有挖苦的意思。
“他今年才48,还会有进步的。”老头说。
“难说!目光短浅,缺少大智大德......”她夺过他手上的另一支烟,“你少抽一根就会死?”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把儿孙当马牛。睡吧睡吧。”老头说。
离开磨盘,顾昶车开到江城恰好是星期六上午。原本爷爷奶奶打算一块儿来,早晨奶奶说她身体不适,不愿意出门。
叔叔带他们兄妹俩先爬玉屏山,后游上善洞,疯玩儿了一整天。也许是玩累了,顾昶一觉睡到第二天八点。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有点灼热感觉。餐桌上有叔叔买回的小笼包和豆浆,洗漱过后顾昶只喝了几口豆浆。“妹,哪里的过油粑最好吃?”他来过江城多次,喜欢吃这里的过油粑。思雨说,邱家巷口有家蛮不错的。
半小时后,顾昶在邱家巷口饱食了一顿过油粑和豆腐脑,吃过早餐的思雨也吃了一个过油粑。吃完后,思雨要回家做作业,顾昶却要思雨陪他去买小挂件,因为前方有一溜小商品摊铺。挑了半天,顾昶买了一个铜质的小马,又买了一个印有毛爷爷像的挂牌——这是跟程淦学的,说是挂在车上能保平安。钱,都是妹妹付的。二人走出邱家巷,还要走一段老街。老街很窄,人很少车也不多。突然身后“砰”的一声响,一辆丰田轿车从他们面前驰过。另一边,一个白发老头趴在地上——是被车撞倒的。老头穿的黑裤子白衬衣,上衣口袋还挂一支钢笔,此时他拿笔在电话本上写字,大概是记轿车车牌。这时丰田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身高约一米六二或者还差一点,质量却不见得比顾昶轻,只见他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不是搀扶老头,更不是向老人道歉,大概是老头记车牌的举动让他很生气,他气汹汹地踢了老头右手一脚,钢笔被踢飞了,是一支老式吸墨水的红色包尖笔。胖子用脚使劲跺那支笔,跺碎了他又回头去拾起小本子撕了几下,可能还嫌不够解气,又用脚使劲踢老人的胸腹。
“不许打人!”思雨实在忍无可忍了,她冲上去抓住胖子的下衣襟,赤红着脸,“凭什么打人!”
“去你妈的!”胖子随手一推,思雨跌了个仰八叉。
顾昶见打他妹妹,立刻火冒三丈,跑上前揪住胖子两只手:“你!为什么打我妹?你必须道歉!”
“我道你个死人头啊!”胖子试图腾出手来打他,无奈力气不够。于是两人就拧在一起。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任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妄为。胖子见对方的块头能包了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撒手却指着顾昶,“妈的个B你等着。”从未打过人的顾昶没吃那一套,照胖子的胸脯就是一拳!胖子飞起一脚,可惜腿太短,只在顾昶的休闲裤上擦一点灰。胖子的脸红得像猪肝,他随即气急败坏地掏手机打电话。思雨见状也立刻从哥那里拿过手机,她是给爸爸打电话。
兄妹俩都认为胖子一定会叫来一些烂仔(因为他就像个烂仔),便有些胆怯,想溜。
胖子却不干,打不过,纠缠的能力他还是有,他扯住顾昶:“有种你别走!”
兄妹俩都自信自己没做错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怕啥,况且被撞的老人还躺在那里。大约过去五六分钟,来了一辆鸣着警笛的警车,有认得车牌的,喊“交警来了”。两个警察过来了,跟胖子打了个照面,胖子的脑袋朝顾昶一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交警不处置交通事故,似乎更关心治安,但是作为治安他又不问个三长两短,就要请顾昶上车。
顾昶是初生牛犊,他当然不怕,只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上车干吗?我不去!”
正僵持的时候,又来一辆警车,第一个下来的是汪强,“强叔!”天真的思雨像遇到救星似的。汪强拍了拍思雨:“小雨没事儿吧?没事就好,赶快回去,免得你爸担心。”又抬头看看对面的同行,顿时脸一红,“对不起三哥,我们也是接警过来的。”
那个叫“三哥”的冲他奸笑,阴阳怪气地:“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们啦?”
“不不不,我们不打搅三哥办案。”说完,汪副所长扭头就走。
“强叔,那是我哥。”思雨对着警车呼喊,“他们要抓我哥。”
“放心吧小雨,相信你哥他不会有事的。”汪强探出头来喊。
这时候,不知是谁把120也呼来了,几个白大褂将那位老人抬上救护车。救护车扯着笛声晃着蓝灯开走了。顾昶也被警车悄悄地带离“现场”。思雨手拿着手机,一边哭一边往家跑。
话分几头。
江城市纪委书记姓高是个女的,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却刚从山区县调来。此时正在办公室值班的她跟同事回忆少年时代,她的伯父是一位乡村教师,小时家很穷,她常年在校寄宿,与伯父相依为命。父女俩经常共一份饭一份菜,偶尔改善一下有炒肉片吃,伯父统统给了她吃,自己一块都不吃。说到辛酸处,高书记泪水都下来了,突然电话也来了。电话里说她伯父出了车祸,现正在市一医院里!
再说被撞的老头,没错,他姓高,是一位退休教师。此时他正躺在急救室里。医护人员站立一旁,就等当事人家属交押金,按规定交通事故不交押金也行,但必须有交警来知会一下。一位伤者的熟人正低三下四地挨个儿恳求医护人员,医生护士一个个表情严肃,几近冷漠,无动于衷。他再次求主任“帮帮忙”,主任更是窝火:“扯淡!这不是帮忙的事!我哪做得了主?”他刚才给交警大队打过电话,那边好像正忙一件更有趣的事,懒得搭理院方。
“真是该死!真是对不起,确实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失误。不应该,太不应该!我们一定要追究相关责任人!”院长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滔滔不绝地检讨。高书记似乎余怒未消:“是啊,赶巧了!是我高某的亲人,换个普通百姓呢!怎么办,你说?!你这还是人民医院吗?你们还有一丁点儿救死扶伤的医心医德吗?!”几位冲进了急救室,院长勃然大怒,他从没骂人的习惯,这会儿却骂开了:
“你们这帮猪,蠢猪!赶快给我救人!出了差错我首先要了你们的命!你们一个也跑不脱!”
幸好!时间,帮医院还有那位胖子避免了一劫——经过CT检查,老人脾脏破裂,再晚几分钟就可能没命!
再说思雨,她对爸爸讲了事件经过,恨水听了怒气冲天,但也只有一招,再打汪强电话。汪强说,这事儿是由交通事故引起的,性质还只能算是交通事故,他不便插手也无能为力,况且大队长和他们所长还有过节。
交警大队这边。大队长也姓顾,叫顾金水,是一个普通汽车兵转业,原先在市委开车,后来又给公安局长开车,再后来就调到交警大队任一中队长,继而副大队长,大队长,一路飙升,可谓小人得志。“马路谁家管?一个野小子竟敢在马路上多管闲事,打我小舅子!这已经够窝气,这回派出所也跑到交通事故现场!想干什么呀?有瓜葛?有瓜葛更好。怪只怪你所长太不给面子,我老表爬个婊子罚款不算,还非得要拘留。这回老子要你好看!”顾大队长得意地嘀咕。
“干吗打人!”顾昶愤怒了。
“嗵,嗵!”噼里啪啦,一顿暴揍。
“谁叫你多管闲事,不打你。”
“是嘛。要是人人都管,还要我们人民交警干吗?”
“就是啊,这几天手痒痒,正愁没处练。”
“我告诉你们,打人是犯法的!哎哟,你们,你们要对你们行为负责!我一点不吓唬你们,你的后果会很严重,你们要付出代价的!”顾昶说。
“嘿!这家伙还一套一套的。来,小李,继续上菜!”
叫“小李”的还不错,他照顾昶的一边脸颊一拳,双勾拳!当然,从“警察打人”这个角度看,他明显不够专业——多么显眼的伤!
顾昶是被几个交警打过瘾之后推出门外的。此时已近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脸上非常灼热。他口渴难耐,却突然想起手机在妹妹那里,先前吃早点买东西都是妹妹付的钱,也就是说,他没带钱包,他身无分文!更要命的是,头昏脑胀,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街什么路!幸好他没忘学习,也像那老头一样身上揣着一支钢笔,一支高档派克笔。仗着这支笔,他走向电话亭。这是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个电话亭,一位中年妇女守候在挂满小报的方窗里。他拿起话筒给父亲打电话,电话里他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讲到后来他已经泣不成声。挂了电话,他递上钢笔:
“对不起,我,我身上没带钱。”
妇人眼看着他,骂道:“这些黑了良心的,太不像话!”她没有要他的钢笔,还免费赠他一瓶矿泉水。“谢谢。”接过矿泉水,顾昶顿时眼泪随着热血往上涌,觉得这才叫大恩大德!
段市长拍案而起,火冒万丈!若是好友的衙内在他辖区惹事儿让他出面揩屁股,他当然不会生气。要是衙内行路被车撞了,那也只是个顺风人情。现在的问题是,好友的儿子来此省亲,见义勇为,反遭殴打,而打人的正是他的部下!交警不作为,不处理交通事故,却掉转头去殴打证人。这还了得!这在外人看来,江城要多黑有多黑!
那个顾大队长刚才还自鸣得意。中午喝了点小酒,这会儿他正坐在老板椅上打盹儿。忽然接到市局电话,说市长和局长马上要来,而且是冲上午的事来的!他那肥胖的大脸顿时抽搐起来,不仅吓去了睡意,连裤子也尿湿了。
顾昶还在电话亭附近的一棵小树底下等叔叔。这时,穿着湿裤子的顾大队长带两名手下跑了过来,跑到顾昶跟前。顾昶这回真的怕了:
“干干干吗?还要打?”
“这是我们大队长。”其中一个随行警察冷冷地说。
大队长哭丧着脸,快要下跪的样子:“对不起!真对不起!他们打你?他们居然打你!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我的确不晓得的。”
顾昶干瞪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走走,我给你出气!”大队长又说。
顾昶被连拉带拽再次弄进值班室。那三个打人的警察兀立一隅,刚才还威风凛凛,这会儿却瑟瑟发抖的样子。“打!给我狠狠地打!”姓顾的大队长对顾昶说。他怕顾昶下不了手,当即示范起来:扇了那位三哥一耳光。
顾昶的确满腔怒火,他举起了拳头,但很快只伸出一根食指来,他用牙关紧咬上唇,敲着那三个人的鼻子,又转身敲了那位本家的鼻子,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三个打人的交警包括大队长本人当晚全部被关禁闭。这且不说,关键是,高书记正在纠结顾金水一案。此人早先被纪委约谈过两次,招呼倒是没人打,间接吹风的似乎不同凡响,让她觉得:江城水太深!
不料作为市委副书记的市长,破天荒地发出了指示。这一下,她不仅打消了投鼠忌器的顾虑,也避免了“公报私仇”的嫌疑。负责侦办的也是一位刚调上来的副书记。
顾昶也和高老师一样,住医院特护病房。他其实并无大碍,不住院也行,但是院方接上级指示,非得要他住院观察。和高老师一样,法医也对他进行仔细检查,除了脸还有胸背等多处软组织挫伤,损伤程度均属轻微伤。关键是头部,当时还不觉得,过后一阵阵发疼,经CT检查:帽状腱膜下血肿,构成轻伤!
第三天下午,恨水路经普通病房516室,无形中发现一个熟悉面孔,走过去又退后两步往里一瞅,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声:
“恨水!”
“玉姣!”
玉姣斜倚在病床上,一只手按摩另一只青肿的手背,虽说有些憔悴,她脸型还是那么清秀美艳。玉姣只叫这一声,看似笑,却眼泪直往外溢。她左眼角上方一大片清淤,显然蓬松的秀发无法遮住。玉姣在一所城乡结合部的小学教书。两人虽在同一个城市,他们甚至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见面,“至少五年!”两人确认。虽然许久不见,也没觉到尴尬,二人相互问候一下,又简单聊了几句,恨水便匆匆离去。他一出门,玉姣随即双臂抱膝,把头埋在上面,像是抽噎。
翌日上午,恨水顺着房号进到516,却发现玉姣那张床是空的,他以为走错门儿,退出一看,没错。跑去问护士,护士也很生气,说昨晚她老公强行把她弄走了,“那,还有东西落下。”
恨水跑去一看,床头柜都是空的,所谓“东西”除了药再就是大半瓶饮料和一只牛角梳。恨水拾起那把梳子,看着空床铺,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昶,怎么样,脑袋没问题吧?”恨水问侄儿,“能开车啵?”
“没问题叔,能开,早就能开了,手还痒痒呢。”顾昶抚着头毛憨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不是叔赶你回去实在你爸妈天天都在担心,还有,奶奶说要来,我看你挂的彩一时半会散不了,奶奶看了不定多心痛。”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早就想回家。”顾昶说。
顺便说下,就在顾昶走的第二天,顾金水被双规。他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很快交代了贪腐以及其他犯罪事实。案件移送市检察院不到一周,就被移送上级检察院。在高州市检察院四处侦办过程中,又牵出江城市公安局主要官员。据说,顾金水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但那是半年后的事。
一个月之后,发生在江城的这起由交通事故引发的故意伤害,滥用职权案件,先后揭晓,据说胖子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5年,民警李小宝因伤害罪被判刑1年,那个叫“三哥”的和另外一名交警也受到撤职并开除公职的处罚。
所有受到处罚的都罪有应得,唯有李小宝这孩子倒值得同情。他是武警消防兵复员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母亲自他上初中就开始吃斋,为了节省父亲也跟着吃素很少沾荤,夫妇俩含辛茹苦一辈子积攒了十来万块钱,准备给他盖房娶媳妇。不料他复员回家干啥都嫌弃,保安不愿做司机不想干,一门心思要当警察。他的一位表哥跟顾金水是战友,快心热肠地“帮忙”,一来二去家里面花了九万多,总算把他弄进交警大队上班。事后才知道,表哥也从中得了一万。那天听说他犯了法,父亲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发,母亲却一下子疯了。一个吃了十多年素的女人,如今精神错乱,逮啥吃啥,污水里死老鼠皮毛都烂落了,她捡起来就吃,满嘴流蛆,吓得人飞跑。更可悲的是,小李他涉世未深,不晓得自保不说,还替别人兜事儿,甘当替罪羊!据说,顾昶右后脑那一下是“三哥”用手铐砸的,因为是在背后,受害人没法具体指认。“三哥”对他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反正从督察,局纪检到检察院,他都一口咬定是自己打的。在庭审中,他曾有过想“翻供”的犹豫,突然他看见“三哥”的眼神,蔫了。
(https://www.biquya.cc/id37206/200381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