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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定府位于京师南边,向来安宁少遇战事,所以城墙皆以黄土累就。天气好的时候,站在京师城墙上远眺,恍惚能在地平线上看到坨黄土,所以百姓也调侃其为黄土堡。
作为县城,它其实还算大,毕竟入京都得过这里。
临近黄昏,官道上的行人已经极少了。却有一老一少被晚霞拉长了身影,沿着道路缓缓而来。
老者手里杵着杆用破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事,衣衫破烂,头发已经花白了,却梳理得整整齐齐,就是胯下那匹跛马实在是瘦小。年轻的二三十模样,满脸胡茬,一身市井麻衫,腰上却有同样用破布裹着的刀状物。
“老顾,你下来走两步,不然这马可没法托你进城。那可就没有大块肉大碗酒了。他娘的,在凉州卫的时候没觉得这酒肉是啥稀罕东西,现在一想到就嘴馋得不行,这一路走来每天做梦都想。”瞧不出真实年龄的年轻男人有气没力道。
仆人容貌的老者呵呵一笑,显露一口缺了门牙的黄牙,显得贼憨厚贼可笑。
“笑你个大爷,老子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年轻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没那个精神气折腾了。
千里路途他们本带了数张百两银票,结果刚出凉州卫,就被大发善心的年轻人散给了灾民。
他们自己可就倒霉了,就只差没落魄到沿路乞讨,这一路下水里摸过鱼,上山跟兔子捉迷藏,爬树掏过鸟窝,只需带点荤的,弄熟了,别管有没有盐,那就都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一顿饭了。期间经过村庄试图偷点鸡鸭啥的,好几次被扛锄头木棍的壮汉追着跑了几十里路,差点没累死。
哪个从北边回来的军士不是鲜衣怒马威风八面?
再瞧瞧自个儿,一袭破烂麻衣,脚下的靴子都能看到脚趾头了,跛马两匹,还不舍得宰了吃肉,连骑都不舍得,倒是多了张蹭饭的嘴,沿途还得到处找草料。
至于奴仆就更没有了,老顾这活了一甲子的小身板他光是瞅着就心慌,生怕这行走两千里路哪天就没声没息嗝屁了,到时候他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还得花力气在荒郊野岭挖个坑。
尚未进城,城墙外头不远有一个挂杏花酒的摊子,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了,闻着酒香,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脸沉醉,以前从未觉得酒香过。
一发狠,他走过去寻了一条空着的凳子坐下,咬牙使出最后气力喊道:“小二,酒肉快上!”
身边出城或者进城中途歇息的酒客都嫌弃这衣着寒碜的两人,刻意坐远了。
生意忙碌的店小二原本听着声音要附和一声“好嘞”,可一看两人的装束,立即就拉下脸,出来做买卖的,没个眼力劲儿怎么样,这两位客人可不想是掏得出酒钱的货色。
店小二还算厚道,没立马赶人,只是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提示道:“我们这招牌杏花酒从山西原封运来,虽说没经过转手,不至于价格超过京师那边,可要一壶二十钱,不贵,可也不便宜。”
若是在凉州卫,被如此狗眼看人低,宁夜身边那些兄弟早就上去砸了他的门牙了。可现在毕竟不是在军营附近,这段日子也过习惯了身无分文的情况,架子脾气收敛了太多,喘着气道:“没事,自然有人来结账,少不了你的打赏钱。”
“打赏?”店小二扯开了嗓门,一脸鄙夷。
宁夜苦笑了下,从腰上卸下那破布裹着的东西,拍在了桌子上,而后又从怀里掏出了块青铜做成的虎头牌子扔在那东西旁。
“先歇会儿。”他早累得够呛了,也不管身边什么情况,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店小二觉得莫明其妙,却也不方便赶人,掌柜总教导和气生财,难说这两位将来入京发迹了呢。
不过他也没去招呼,眼见那年轻人迅速睡着之后,就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大概酒客喝光一碗杏花酒的时光,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酒桌摇晃,酒客们瞪大眼睛看着酒水跟着木桌一起闲逛,都小心翼翼捧起来,四周张望。
只见城门处冲出一群铁骑,绵延成两条黑线,仿佛没个尽头。尘土飞扬中,高头大马,俱是应天府那以一当百名动天下的重甲骁骑,看那为首扛旗将军手中所拿的旗帜,鲜艳如血镶嵌黑边,上书两字“剑旗”!
竟然是八王爷朱剑棋麾下的羽林军精锐!
天下间,谁能与驰骋辗转过大明王朝无数州郡的羽林卫铁骑争锋?
两百精锐铁骑冲刺而出,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到了酒摊百步外,两百铁骑霎时静止,动作如出一辙,这份娴熟,已经远远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战之兵的范畴。
正四品武将折冲都尉翻身下马,一眼看见牵马的老顾,立即奔驰到酒肆前,跪下行礼,恭声道:“末将齐定远参见宁将军!”
早已经睡着的宁夜并未抬头,只
是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小二,上酒。”
身为羽林卫直定府驻军扛旗的折冲都尉齐定远一时间有些犯难,虽说他在这里是众军的头儿,可王爷交待的话,却是不敢有丝毫违逆。既然宁夜睡着了,他自然不敢将其唤醒。
所幸狂奔而来的一骑处理了齐定远的困境。
马匹通体如墨,异常高壮,曾是野马之王,被驯服了后就交由现在的主子朱佑阊,一照面马王野性难驯,扬起斗大马蹄就要踩踏新主子,结果踢到了铁板,被他一拳给打翻在地,此后便乖巧温顺如小家碧玉了。
朱佑阊本是凉州卫偏将龙成固的幼子,后因家中父兄皆战死,是以被朱剑棋收为义子,再被皇上赐了国姓,去年刚从北边回来。自从回来之后就极少出府,今日出现在这里,定然是为了宁夜。
传闻他们在凉州卫之时,就已经亲如兄弟了。
黑色骏马急停,马背上不过十八岁的少年跳下,亲热喊了几声哥,见没动静,便坐在了桌旁,招呼小二端来了最好的佳酿。而后又亲自切了牛肉,整齐的放到宁夜的鼻前,用手轻轻的扇了扇。
他早就拿准了宁夜是太过于劳累了,但是腹中定然饥饿难忍。
果然,宁夜鼻子抽动两下之后,猛然抬起头来,抓起牛肉就放进了口中,而后才看到小王爷朱佑阊,赶紧起身半跪到地上,说道:“末将见过小王爷。”
“还吃吗?”朱佑阊指着桌子上的酒肉,笑着问道。
宁夜哈哈大笑,应道:“小王爷亲自前来,自然是有好酒肉准备着了,这会儿吃饱了,等会儿我可就要后悔了。”
说完之后,两人起身并骑在黑色骏马上,带着铁骑往城中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人远远尾随着两百羽林铁骑进了城,身段细长,一袭白袍,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
若非腰间左侧佩有剑鞘精美的长剑,加上来历不明,神色间倨傲清高,更震慑于先前那些羽林卫的勇猛,一些个混迹街头的痞子和纨绔早就上去调戏一番。
这姑娘也生得太美了些,比城内所有花魁加起来还要俊俏。一些个惊慌奔跑中的良家美妇和富家小姐见到她,起先是嫉妒,然后是倾慕,带着羞涩心想这位姑娘若是个公子哥便是私奔也情愿。
腰间佩剑的白袍美人略带惊奇,犹豫了一下,拣选了一位算卦的老人,问道:“老先生,那被羽林卫铁骑护着进城的人是哪家的公子?”
算卦的老人被眼前姑娘的美貌给惊了魂魄,终究上了年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苦笑道: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咱们这里并非京师,只有八王府上的小王爷在这里。他毕竟是凉州卫的龙虎将军,回来自然不方便住在京师,所以就住在这距离京师百里的县城里。”
听到老人口中“姑娘”的称呼,女子一双极好看的黛眉下微微展开,然后淡然笑了下,望向前方缓慢前行的铁骑队伍,眯起桃花眸子,隐约有杀机,自言自语道:
“真是想不到,凉州卫的宁夜居然与朱剑棋的公子是结义兄弟。怪不得如此忠心的寻那物事。不过,宁夜你当真没看到我一路跟来吗?”
城中的王府。
小王爷的大院竟比八王爷朱剑棋的还要奢侈,仅就临窗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装饰便可见一斑除了足足四尺高的藏青古铜鼎,还悬有待漏随朝青龙大画。
另有花梨木大理石几案,设着文房四宝和杯筋酒具,名人法帖堆积如山,光是砚石就有十数方,都是价值连城,笔海内竖着的笔如树林一般密密层层。
几案一角放有一只巨大哥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的水晶球白菊,更有随手把玩的错金独角瑞兽貔貅一对。
此时,酒足饭饱的宁夜熟睡着躺在大床上,盖着一条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面容枯槁,床边坐着小王爷朱佑阊,除了唯一外人王府中常驻的御医外,和那顾姓老军士背负长条行囊坐在门口,再无他人。
床头一尊洒金色斑古铜宣德炉燃有醒神的奇物龙涎香。
“我兄长没事吧?”小王爷朱佑阊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再不顾忌两人之间的身份有别。
“无恙无恙,宁将军只是长期舟车劳顿,睡个半天,然后调养半月,定能生龙活虎。御医胸有成竹道,一阵肉疼,初时小王爷见到宁夜如此消瘦,立即就让他藏了好些年的五百年老参给切了片,然后又惦记上那些珍贵的三尾鹿茸。
这把御医吓得心惊肉跳,说了半天是药半分毒和的道理,并且愿以性命作保宁夜无事,这才打消了小王爷的顾虑。
宁夜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小王爷朱佑阊便不吃不喝守了两天两夜。
不过,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问:“王爷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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