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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前冬夜,凉州卫下了场大雪,厚可没过马膝。浑身只裹了件破烂棉衣的宁夜,晕倒在了军营门前,被路过的韩雍所救后,留在了当地军营。
从那开始的几年之后,凉州夜宁的名声就渐渐开始传开。
现在将军韩雍突然问起了时间,又提起了广西,自然是明白他从何而来了。
宁夜当年不过十三岁,年少无知犯下大错,故而离家远行。但在大明严格的户籍保甲制度下,他几乎饿死,更是藏不住来处。好在韩雍别不在意这件事情,只是问他是否想回乡看看而已。
“属下家中已经无人了。”他的眼中闪过了丝痛苦,沉声开口答道。“年前曾听广西来的同乡说起过,故土早无家姓。”
韩雍眉头紧皱,却劝说道:“也许是家人搬离避祸也不定,毕竟你当年十之八九闯下了大祸。”
宁夜闭口不谈,却问道:“将军是想知道京师的近况?”
“那些事情,若只是听传闻,始终会让人失了先机。”韩雍的桌子上摆放着大明疆域图,但他的目光却留在京师上。说到底,他还是关心京师那边的情形。
“那两件案子本不会被人发现的,对吧?”
大明民风朴实坚狠,京师里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治安极好。不过若要说非正常死亡,只怕每日都有那么一两起,帐中二人此时说的案子,自然不是指那些非正常死亡的数量,而是指与那些前尘往事相关的死亡。
“若不是大理寺的那位足够细心,估计无人会发现当年镇国将军府上的偏将是被人所杀,自然就不会去查看依然在工部当职的罗泽贤的命案。”
宁夜看着韩雍轻声说道:“两人的死亡,几乎都是同样的一个杀局,如果能将其中的关联找出来,那么便能找到事情真相。”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真相。”龙虎将军韩雍冷漠说道:“当年那两个案该死的人都死光了,谁还会记得这些事情?”
宁夜应道:“渔夫洒下渔网时总以为能够一网打尽,但事实上每次渔网出水时,总能现几条漏网之鱼,在属下调查所得的情报上来看,镇国将军府上也都好几人还活着。”
龙虎将军韩雍缓缓闭上眼睛,说道:“能活下来的都是一些短工杂役,大律所限不能斩,而但凡有身契的家丁婢女都死光了,我不相信那些与主家无甚挂葛的短工杂役敢对朝廷心怀仇恨,隐忍多年还想着要复仇。”
“总还是要查一下。”宁夜忧虑说道:“至少像先前所说,应该派人去看看郎中罗泽贤的死亡有没有蹊跷。属下也不相信那两个案还有苦主留下,但我担心这连番诛杀是宫里某位贵人借此生事借此立威。”
韩雍淡然应道:“皇帝的兄弟们始终少些勇气直面本将军。而如果是陛下想绕过大律收拾我,十年前就会派人直接砍了我的脑袋,何至于用这些毫不大器的手段。”
“但宫中还有一位贵人。”宁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龙虎将军韩雍脸色骤然一寒,冷冷盯着他说道:“年前,你下毒誓跟随我时便警告过你,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那位贵人,莫非你忘记了?”
宁夜深深埋下头去,诚恳请罪,心底深处却涌起一道极疲惫无奈的叹息,心想大将军您不想让世人知晓与那位贵人之间的关系,那位贵人只怕也不想让世人知晓,只是您选择的方式是远离京师噤声不语,但谁能确定那位贵人不会用些极端冷酷的方法?所谓一入宫门心如铁……
韩雍看着请罪于身前的下属,想着对方这些年的忠诚,想着对方这些年与自己一般在湍急河流的两岸间不停艰辛摆渡,面色稍霁,沉声说道:“不过你说的对,京师里的事情必须去查一查,所以本将军想你回去。”
稍一停顿,他面无表情补充道:“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即便查出来什么也严禁自行行事,证据全部呈给兵部和应天府,查案终究是朝廷的事。”
宁夜领命而去。
帐内空无一人,韩雍解下身上沉重的盔甲,然后坐到榻上,沉默看着要被帐外天光吞噬的微弱烛火,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有些微微苍白,先前设局杀死两名鞑靼刺客,那画面是那般的威猛强悍,但无人知晓他的身体终究还是有一些损伤。
身为大明边疆的四大军权强者,战力之强横堪称无双,只须动念便有数十万大军听令纵横,所过之处血流遍地。所以事实上要杀死那两名鞑靼的刺客,他可以选择简单、毫无损伤的应对方式。
但他是以暴戾冷血霸蛮著称的龙虎将军韩雍,在世间有太多强大的敌人,他要在敌人和部属面前维持自己无敌的形象,所以他必须选择嚣张威猛的应对手段,为此甚至不惜让自己的以身犯险。
不想烦不胜烦迎接源源不断的刺杀,便需要展现雷霆手段,强行压垮绝大部分敌人的战斗,这大概便是很多大明朝边关大将的无奈。
帐帘掀起,一名小厮端着碗经过精心调制的燕窝金枣大补粥走了进来,小厮模样清俊,食盘上那瓷碗精致美丽,显非普通物事。
龙虎将军韩雍冷漠接过粥碗一饮而尽,挥手示意小厮离开。
他知道京师那些忌妒羡慕自己的诸公们一直在暗中传说龙虎将军韩雍喜欢清俊小厮,对床笫之事有别种情趣,对于这种流言他漠然以对,根本毫不动怒,因为无论是皇上还是那些他真正忌惮的地方,都很清楚一个事实:自从当年烹杀疼爱的那名小妾之后,他再未曾亲近过女色,也不肯再用任何一名婢女贴身服侍。
当年他烹杀那名小妾,正是御史攻击如雨,大将军地位风雨飘摇之时,那些自以为知晓内情的人们,以为他当时借口军机,用残忍手段烹杀自己宠爱的小妾,是要震慑奉旨前往军营问话的某位大太监。
然而只有韩雍自己知道,当时那位大太监奉旨前来问话,根本与朝中御史们的奏章无关,他所畏惧的事情也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无关。
土木堡可算是大明朝的分水岭,虽说当今皇上也是明君,可巧妇也难无米之炊,亲征大军在那里丢掉,不仅仅是大明朝的尊严。宁夜在凉州卫创出名号之后,就被韩雍悄然征用,专门彻查大明龙脉图之事。
而当时那位身为监军的大太监到军中来的原因,不过也是替皇上来问,可知道那些东西的下落。
他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为知道的人都在土木堡那场血战之中死亡殆尽了。从那之后,他就慢慢远走边疆,成了这大明边军的重将之一。
地图边上,有黑檀的小木箱,韩雍打开将兵符提起来之后,露出了箱底的玉镯。翠色如碧水流淌,虎符放下去后恰好落在其中。
这是他当初从云南所得的胚玉中制出,本该是一对,可惜现在只剩下这只了。而这玉镯也曾送出,多年之后却依然在他手中,被藏在这虎符的盒子里,日夜被人盯着,无人知道其中有何物。
“都说睹物思人,为何我心中完全没有你的模样了。”韩雍手握着那玉镯,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柔情。
这手镯曾经的主人已在宫中多年,不管如何他们两人都没有可能了。当初这玉镯本该被碎成齑粉,可摔了一只之后,他终究是舍不得,是以将这只藏在虎符盒子之中,藏到了现在。
已经回到自己营帐的宁夜有些失神,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前日在白桦林中所见的那位白衣女子,那份容貌与气度,当真让他有些难忘。可终究他还是找出了其中根由,他并不是想起了那个女子,而是旧日的记忆被掀起了起来。
广西,本以为是这辈子都再无法踏足的地方。
当年一时气愤而杀了保长远遁边塞,幸得韩雍命人给生造了份户籍,他才能安顿下来。这些年以来,本以为自己就是宁夜,可今日在掀开衣袖,那手臂内侧绣着的依然是个墨色的舒字。
“父亲,你和小妹去了何方?”他抚摸着那个微微凸起的字,心里突然生出了许多思念。
当年路过街亭,见平日颇为相好的姑娘被保长欺负,出声制止的时候,那人仗着家中有个县丞近亲,居然对他破口大骂道:“不过就是个校尉之子,竟敢管本大爷的好事。就算这姑娘是你相好,那也得大爷用过之后!”
就为了这句话,他将那平日鱼肉乡里的保长用柴刀像杀猪般宰了,却因此而必须远走他方。
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来没有与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乡,更不会提及自己的家人。现在被韩雍派回京师,却知道终于有机会去寻找家人了,记忆自然就开始涌动起来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家早已不在,而最爱的小妹此时也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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