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明宫春秋 > 九十九 熔炉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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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以来,枫香殿的宫门之前,除了禁卫之外,总有身穿内监服饰的人在走动。虽然这看似平常,可纪如谨却发现这些人出现的次数过于频繁了。

  

      皇上连续七日留宿枫香殿,自然是为了要看着她,免得她卷入了宫外的漩涡之中。但是她却想要出宫,因为那些动静与她根本没有关系,至少她是这样认为。她想要动静,特别是罗泽贤死后该有的动静。

  

      但是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难以平静的等待下去,所以将心思用到了名单上的另外那人。

  

      关铁山犹豫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如谨多谢百户大人了!”纪如谨向她施了个礼,而后吩咐灵溪送了盒岭南妃子笑到御书房,并非是给皇上,却是赏给了岳平。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出宫就成了定数。

  

      此次出行再没有遇到西直门那些帮派喽啰,怕都是在前些日子里的风暴里被人杀光了吧。但是却在即将看不到禁城城墙的时候,被个小叫花给拦下了,最终花了些碎银子才得以离开。

  

      又是下雨天,油纸伞像一朵白色莲花……在京师的雨雾之中缓慢流动飘离。

  

      岳平半个肩膀已经完全淋湿了,却扭头问道:“掌柜的,先前那个小叫花你何必理会,而且最后还给了那么多碎银子。”

  

      纪如谨看着他那份故意做出的疑惑神态,淡然笑了下之后,开口问道:“为何不能理会他?夏日里的京师,城防司也扫得太干净了,这些小乞丐想要吃饱也不容易,给些碎银子至少能吃几顿饱饭。”

  

      “掌柜若是可怜他,赏几个铜板也就够了,这直接给了银子,未必是好事情。”岳平开口说道。

  

      纪如谨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下。“这都是命,也许他就能凭借这些碎银子改变人生,而不是被哪个年长乞丐为了抢去而杀掉呢?”

  

      “可那毕竟需要侥幸,更需要天大的气运才行。”岳平乘着伞跟在她身后,努力将伞柄前探,避免那些风雨落到了她身上,哪怕自己的衣裳已经越来越湿了。

  

      纪如谨一怔,心想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不过随即,她就知道这是岳平在提醒自己了,罗泽贤那事情就太过侥幸,这次未免也能如愿。

  

      “不要担心,狡兔也有三窟,我至少也会多排些法子。”她心中微微有些触动,被人关心还是会感到温暖。

  

      在夏末细雨之中,主仆二人一路闲聊一路向北,穿过钟鼓楼便到了北城,没有走进清歌坊之中,而是绕过巷口向北城的更深处走去。清歌坊此时并无多少客人,岳平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个油纸包,然后塞到了纪如谨的手中。

  

      雨渐渐大了起来,北城街巷上的行人都被迫回到了自己家中或是作坊里,纪如谨和岳平走到北城某偏僻败落巷弄外停下了脚步,撑着油纸伞站在一处香火廖廖的破落城隍庙檐下,望向巷中铁坊内默默听着雨中隐隐传来的打铁声。

  

      岳平安静轻声说道:“再过一会儿铁铺便会关门,年轻的师傅们会忙着收拾今天的订单,陈俊德则会回后院休息,听说这些年他已经极少亲自落锤了,那时候院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刚好今天下雨比较方便。”

  

      纪如谨看着天上的铅云黯光默默计算着时间,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把手中的油纸包惦了下后,转身对岳平说了声等我,然后从身后取出一顶不知从哪里拣的笠帽戴在头顶向坊西方向走去,在越来越大的雨水中穿过两条巷道,靠近坊内的打铁铺后院。

  

      被雨水泡软的驴靴底踏在坑洼不平的坊间石道上,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啪轻响,在雨天里根本不引人注意,纪如谨看着不远处那道简陋的木门,缓步向前,抓着油纸包的左手越来越紧心中默默回忆着这第二个名字的所有资料。

  

      曾经茶桌上用水写成的那些名字,是在镇国将军府灭门案和广西谋逆案中的重要人物,是赵晨龙那位做谍子的兄弟寻出,是他用汗水和生命换来的资料。

  

      陈俊德已经四十七岁,前镇国将军麾下副将,因首举镇国将军林伟宁叛国被朝廷嘉奖,后于成化四年因妄起战衅故被录除一应功勋,逐出军队,其后家中又连遭祸事,发妻与其和离,带着两名幼子返回家乡。而此人却留在了京师城中,变成了北城贫民坊某间打铁铺里的师傅,贫困潦倒不忍言说。

  

      名单上的那些人,在灭门案和谋逆案后,除了有两三位高官依然享着厚爵清名,其余人等混的都非常不好已经死在他手中的那位御史颓丧度日,有的人惶恐终日,而眼前雨中那扇院门后方的陈俊德则是潦倒度日。

  

      纪如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按照惯常推断或是话本小说上面的常见桥段,当年曾经残害忠良阴谋卖主的家伙们在复仇开始之时,必然是烈火烹油鲜花怒放嚣张快活地一塌糊涂,如此方能让复仇的人们更有先天正义感和快感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他矢志复仇杀戮的对象们,似乎并不比他活的更好。

  

      隐约猜到了应该是已是自己夫君的皇上的手段,但他无法确认,也不愿再去想。今日恰逢大雨,又有关铁山等人作证,更有岳平寻来的替身坐在窗前看书,正是杀人报仇打草惊蛇的大好时机。

  

      日后无论大理寺怎样调查,想必也不会怀疑到,也不敢怀疑到她的身上,这点比较重要。

  

      她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的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那扇门又近了些。

  

      脱漆木门表面微湿,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她侧耳认真倾听院内更前方那家铁作坊传来的声音,听着那些重锤敲打砧铁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他握着布裹朴刀的左子缓缓提起,右手轻轻用力把木门推开。

  

      被雨水滋润了的老旧门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轻鸣,戴着笠帽的纪如谨悄然而入,平静走下残破的石阶,回头看了看前院内蹲着的那个老人,悄声说道:“希望你的死能真的惊动他们。”

  

      前院的那老人穿着一身旧旧的薄袄,肩头袖角处有被经年炉火灼焦的痕迹,几根发黑的棉花从脆布裂口中伸了出来,看上去有神凄苦之感。老人头发花白胡乱系在一处,粗长像铁块般的双手分别握着斧头和木块,正在组装木模。

  

      老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眸里面闪过一抹异色,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样。略微摇了摇头之后,他重新开始木模,手臂已经有些无力了,握着锤子敲在上面是那么的无力。

  

      但是他还不能歇息,那两位老主顾订的铁橛子万万不能耽误了。

  

      已经俯身院墙之下的纪如谨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了一眼简陋小院四周,确认所有人果然都在前坊,院内没有一个人,她回身把院门关上,用右手解开颈部笠帽的系带,然后缓缓握住油纸包的封口,继续向后院那个高大的熔炉走去。

  

      炉中火焰有些小了,需要加些煤了。

  

      纪如谨看着炉子旁边的煤堆,将自己准备了几天的药粉散了上去。被连续提炼了多次的鲸脂包裹着的硝石硫磺等多样粉末,就这样混进了黑色的煤块里,再用铲子翻了两下后,就彻底不见了。

  

      然后,她悄声走到了院墙之下,躲进了那个堆满了木柴的柴堆里。按照她与岳平的计算,陈俊德就该要进来了,因为木模就该要做好了。

  

      果然,片刻之后那位老人就推开门走了进来。仔细的将木模放在沙中,将胚子打出后,他又将土陶罐子放进了炉子里。铁需要融,融了之后才能倒模成型,再慢慢精打雕琢。

  

      这些年里,他都是这样做的。

  

      将装着铁块的土陶罐子放进去后,他才看到炉中火焰实在太小了。他拿起了铲子,将煤块铲了进去。然后用力的推拉风箱,炉子中的火立即大了不少。

  

      却在瞬息之后,那炉子轰隆炸裂开来。火热的煤块与铁块,像刀刃般四处飞溅。

  

      陈俊德摔倒在柴堆旁,身上满是污泥水渍,苍老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滴血,胸腹间的薄袄上满是口子,灰暗的棉花四处乱伸着,最中间的那道口子极深,一直深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中,不停冒着血水和别的颜色的体液。

  

      雨水从屋檐滴落柴堆,滴到他花白的头发上,滴到他额间愁苦的皱纹上,然后自黝黑脸颊上淌过,迅速把那几滴血冲涮的干干净净。

  

      纪如谨静静呆在柴堆后面,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这么凶猛的炸裂力量,竟然没有将他直接杀死。

  

      “是谁?”陈俊德意识到了异常,因为这个炉子他天天都在看着用着,里面那些煤块怎么会产生这等炸裂效果。

  

      纪如谨却犹豫了,因为她并不想暴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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