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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荷儿本有些生气，毕竟这是自家掌柜的闺房，虽然掌柜的时常都不会在楼中，可也不是寻常客人能进来的，更不要说这般直接闯进来了。
可当她转头看到那位青衫客人之后，却识趣的闭上了嘴，露出了一个极为纯净的笑容。
在清歌坊里呆得久了，天下间的男人初见就能看透八分，可眼前这个男子竟然她完全看不透。闯门而进非但没让人觉得莽撞，反给人种霸气的感觉。
“这位客人，这里并非是坊中客房，还请见谅。”纪如谨依在椅子上，慵懒的腔调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
青衫客人显然走了很远的路，鞋子上沾满了白色灰尘，可发髻倒是丝毫不乱。他负手而立，看着此间的主人，笑着应道：“茶很香。”
纪如谨笑了起来，伸手邀请道：“看来客人很懂茶，既然如此那不若坐下同饮？”
“不敢不敢，实在有些叨扰。”青衫客人这会儿倒是极为有礼貌，不过也就是在嘴上，脚下可无礼得很，已经走到了水荷儿的边上，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
纪如谨只当无视，吩咐道：“荷儿，给这位客人倒杯茶，好好陪他说说话。”
“是的，掌柜。”水荷儿眉开眼笑的答道，这般韵味的客人，可是大半年都难得遇上一次，既然送上门来了，自然会将他服侍得开心，让他成为自己的老主顾。这青楼女子想要红，可少不了豪门客人的帮衬。
不等她起身，那青衫客人就已经自己拿起了茶碗，十分不客气的倒了大半碗，而后却小口饮下。“好茶，果然是好茶，梅坞那几棵老树的茶叶，这城里能喝上的人可不多。”
纪如谨脸色微变，吩咐水荷儿道：“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准备吧，免得客人到了临时慌乱。”
虽然有诸多不舍，但掌柜的已经发话了，水荷儿也只得站起身来离开。
等听到她踩着木屐的噔噔脚步声渐渐往楼下去之后，纪如谨才再次开口问道：“这城里能喝出这老树龙井的人也不多。”
“自然是不多了，可也不用奇怪，毕竟这清歌坊的女当家不被称为妈妈，却被姑娘们叫声掌柜，已经算是奇怪了。”那青衫男子恋恋不舍的放下了茶碗。“当年在下曾求人要了半包，可惜啊，没舍得喝最后泡了水。”
纪如谨淡然笑了下，起身施礼道：“不知道客人尊姓大名？”
“在下赵晨龙。”青衫客人沉声应道。
纪如谨微微笑了下，心中释然了，这个名字她自然听楼下的岳平说起过，却又开口问道：“不知道赵门主来找在下有何贵干呢？”
“想找掌柜的一起去杀个人。”赵晨龙无比轻松的说道，似乎在说碾死蚂蚁那般自然。
纪如谨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大明朝的律法甚严，客人还是别想着打打杀杀的好。但若真是深仇大神，那就悄悄的去吧，在下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晨龙应道：“在下在等雨来，也在等几个人。”
“雨如果先来的话，等的人也许就不会到了。”纪如谨好心劝道。
“人不来肯定是有不来的道理。”赵晨龙微笑说道：“不过能不能让我和你聊两句比较严肃认真的话，而不是像那些士子说话一般试来探去？”
“客人倒是说到点上了，在下也不喜欢云山里转来转去。”纪如谨笑着回答道：“不过，我当真对杀人没有兴趣。”
“吕长青死了，在春水坊。”
“你杀了他？”
赵晨龙点了点头，又给自己续了碗上好的龙井茶：“掌柜的给人留了口气，看似慈悲，却是对自己太狠。这个吕长青若是不死，程向阳必然会将其作为人证。”
纪如谨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夜在禁城围墙上所发生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而后她也试探过程向阳。现在听眼前这人的说辞，显然她被骗了，那夜吕长青必然是被人带走问话拿了口供。
“你想要杀谁？”她沉思许久之后，开口问道。
“很多贵人都想要我表态，但我现在的情况是不能表态，所以我现在正在被围攻，我和我的兄弟们做事很干净，官府若要用大律治我罪不方便，所以他们决定今天晚上直接把我灭掉，趁着这场夜雨，京师中的对手都已经涌了过来。”
“你等的那些人呢？”
“我有一个兄弟前些天死了，剩下的兄弟大部分都在官府里有差事，那些贵人们很
轻易便能用差事把他们困在军营和衙门里面，所以今夜我的人很少。”
窗外风声渐厉，豆大的雨滴噼啪落到瓦片之上，赵晨龙等的人看模样也是等不到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平静温和讲着自己当前面临的情况，没有做任何掩饰，然后他看着身旁的纪如谨，微笑说道：“但所有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今夜的问题在于，我的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但那个人我找不到。”
纪如谨看了一眼他腰畔的那把佩剑，猜测里面那把剑应该很小，问道：“你身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能帮我看到身周一切，又能帮我盯着远处的人。”
“雨水也要盯着？”
“自然不。”
“那这个要求倒不高。”
纪如谨叹息一声，问道：“但是为什么我要帮你？”
赵晨龙的目光落在她白皙如凝脂的手腕上，说道：“我打听到一些事情。虽然清歌坊的掌柜是个女子，但我很清楚一个能让罗泽贤死于意外的聪慧女子能做些什么。”
纪如谨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说道：“官府已经定案了，我不会受此威胁。还是说说好处。”
赵晨龙很欣赏她的直接，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微笑说道：“整个京师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牌，今天晚上如果我赢了，那张底牌就能掀开来。而这张底牌也想看一下，掌柜到底是不是值得帮的人。”
“既然今夜这么危险，为什么你不把底牌先打出来？”
“因为底牌不是一张牌，是一个人。他需要我赢了今夜这场战斗，因为他想看看对手的手里有没有藏着牌。”
“这话说得在下头晕得很。”纪如谨摇摇头，开口答道：“虽然你说得极为诱人，但在下并不想让你的底牌帮我。再说，我一个青楼掌柜，也不需要什么人帮忙。”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沉默，自顾的倒茶喝茶，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逐渐驱散了街上人群的嘈杂。
赵晨龙沉默片刻后说道：“马三是我的兄弟。”
纪如谨终于是明白了，微微笑道：“直接说明白不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赵晨龙蹙着眉头应道：“那位不让说。”
大雨已经瓢泼而下了，两人相坐无言，只是客气的喝着茶沉默着。
许久之后，天色已经暗如深夜了，纪如谨转头看着他问道：“你想要去杀谁？”
赵晨龙笑了下，开口说道：“杀谁重要吗？掌柜的关心别人的性命？”
纪如谨回答道：“我只杀该杀的人。”
“没有人该死，哪怕他犯下了天大的罪孽。”中年男子微笑望着她说道：“不过，女子多有慈悲胸牌，我能理解。”
纪如谨摇头说道：“先说是谁吧。”
“西直门百草堂的掌柜。”赵晨龙微笑着说道：“寿安宫梁芳的远房亲戚。”
纪如谨终究是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情答应了下来。既然赵晨龙的属下是马三，而马三在禁城外帮她的时候，又说是受了八王爷的所托。那眼前这个配剑的青衫男子，自然也应该是八王爷朱剑棋在京师的棋子了。
却不知道，八王爷为何要自己也参与一场不必要的杀戮。
她将岳平唤了上来，嘱咐他去楼中侍卫那里取来黑衫与软甲。然后又将藏在房梁上的几个瓷瓶拿了下来，以备到时候的不急之需。最后，她揉碎了两块画眉的墨，均匀的扑在了脸上。
打扮妥当之后，纪如谨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半天，确认没有什么漏洞，对岳平小声说道：“我走了，你在这里等我。”
“当真决定了跟我去杀人吗？”赵晨龙再度问道，然后又说。“在京师大街上杀人，可极容易落进衙役们的手中，还有那些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的锦衣卫。”
“走吧。”她开口说道。
赵晨龙笑了笑，不再劝她什么。
城中的街道上本只有雨声，此时又多了脚步声，纪如谨走出门槛，赵晨龙撑开了一柄雪白的油纸伞，二人同时抬动脚步向雨中街头走去。
岳平却突然冲了出来，从小腿上抽出了把金黄色的匕首递了过去，对自家掌柜说道：“掌柜的，这匕首削铁如泥，你带着防身吧。”
纪如谨回头笑着望着他，并没有接过去。“我只帮着他看着周围而已，并不会有危险。”
岳平站在雨中，手里拿着匕首，并没有收回去。他身上的玄色长衫，很快就被彻底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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