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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终究是停了,漫天黑云消散晴空万里,不见半朵云彩。宫门前候着的公公们说,这是个好兆头,不知道是说的他们,还是说门前站着的宫女们。
神武门外整整齐齐排列着被送入宫的女子,右侧站着的是各地秀女,身穿各色锦绣华服,绿肥红瘦脂粉香气宜人。左侧却站着从紫荆关而来的女子,都是广西籍贯,被重甲军士一路押送而来,近百日未曾换过的衣衫已经破旧,脸上更是沾着厚厚的灰尘。
那些秀女都在偷偷侧头看着,间或有人窃窃私语后掩嘴笑着。选秀对于她们来说,是身为官家少女的命运,经过层层挑选之后,入宫则能飞上枝头,并能福荫家族。可对于这些广西女子来说,这只是一种刑罚,为家人所犯而赎罪。
入宫后的日子必然异常艰难,可总好过那些在刑场上被削去脑袋的族人。
纪如谨低头沉默着,好像一切与她无关,可还是想起在南宁家中的情形。娘亲总说她这样的貌美女子,总能嫁到最好的男儿,更何况父亲还是土司。她也曾这般憧憬,直到那日朝廷大军涌入广西……幸福从那时候就已经化为了泡影。
对于身旁这些秀女来说,皇帝坐拥天下,确实是她们心目中最好的婚嫁人选。可对于她来说,皇帝只是主人,手握她们的性命。秀女们入宫可以因才貌获得不同地位,她们只能被皇帝大概过目后,就分派到后宫各处,沦为任人使唤的宫女丫头罢了。
选秀女的地方,今年放在了储秀宫的秀春殿。秀女们分成八人一队,由太监带着进去被选看,等她们走完之后,女犯们才能进殿。若是皇帝累了,怕是连训诫的话都会省了。
不过与秀女们相比,这些女犯也许还有着苦涩的优势。秀女进殿之后,先是拜见皇帝皇后,然后由皇帝问上几句话,了解下大致的情况,再由皇帝决定是否留下。若是留下了,日后就可能成为宫中贵人,若是没有留下,那就只能回乡嫁人了。而女犯们则不然,皇帝不会选择,稍微训诫几句就会都留下。
皇帝早已经大婚多年了,现在选这些秀女,不过只是因为多年未曾有子嗣,只得广选妃嫔以充实后宫,好早日诞下龙子。
左侧身穿旧衣的女子之中,纪如谨认识的只有灵溪,她父亲是广西省左巡道巡抚,牵连入罪之后被一并送到了京城。她父亲乃是纪父的门生,时常在府上走动,所以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她站在左侧,看到纪如谨身躯微微颤抖,悄然伸手握住了,轻声说道:“谨妹妹,不要害怕,进宫之后,咱们就安全了。”
这一路而来,同行姐妹遇难的不少,或为染上顽疾,或是因押送军士乘机欺辱,而后自寻短见。可说是日夜担惊受怕,未曾有过片刻安宁。若不是有关铁山在,她们能有十人到京师也就不错了。
纪如谨回应着握住了她的手,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温暖传入手心,于是轻声回答道:“妹妹只是衣服轻薄,被这风吹得有些凉了而已,劳姐姐担忧了。”
“入宫之后,万事艰难,我姐妹只得同心方能安然活下去。”她悄然侧头看了过去,然后柳眉微蹙起。“妹妹为何满面灰尘,先前张公公不是让我等仔细擦洗干净吗?”
纪如谨低下了头,有些为难的回答道:“若是真擦洗干净了,惹恼了这些入宫等待甄选的秀女,日后在宫里可就难办了。”
灵溪也是略微点了下头,知道她所说不假。这些等待甄选的官家女儿,相互不知底细,自然会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至于发生冲突。可若是瞧见她们这些带罪之人还敢搔首弄姿,恐怕不等进宫,就会不断的使出各种伎俩来为难了。
她们并不是傻子,大家都是女人。女犯进宫之后虽然只是宫女,可对于初见只知外貌的皇帝来说,与妃嫔没有两样,若是突然被临幸诞下了龙子,这谋逆的罪名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必然会有所针对。不过,这却是条九死一生的路,谁也不敢去尝试。
见到前方兵卒觉察到她们在悄声私语,便不再说话,各自放开了手。
正在低头沉思的时候,纪如谨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了“呀”一声娇盈盈的尖叫声,还有女子愤怒的骂声。她和灵溪对看了一眼,回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翠色湘绣长裙、头戴金玉珠钗的少女提着裙摆,一脚踏在地上少女的胸脯上,口中喝道:“你要死就不能死远点,恰好倒在我身边,溅我满身的泥水!”
大雨初歇,地上积水确实有些多。那倒地的少女本是站在左侧,也许是因为路途劳累,加上饮食不均而眩晕在地,却不曾想恰好倒在了水洼之中,泥水溅到了那名秀女的裙摆上。
她身穿棉布粗衫,用条布带随意拢着秀发,样子倒是长得标致,特别是那对眸子,秋波暗生里含着令人垂怜的光泽。此时在地上已蜷缩成了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都说送进宫中的叛军女子都也是官家人,怎么就有你这种荒野蛮妇!”那秀女得理不饶人。
地上的少女表情呆滞了下,转而倔强的推开她的脚,然后站起身来倔强回道:“家父广西南宁从六品忠显校尉……”
“果然是个蛮夫家的女儿!”那秀女听了她的出生之后,更加不将她放在眼中,越发的凶横。“给本小姐跪下,磕破你那边狐媚脸蛋,我就饶了你!”
少女被她逼得没有办法,脸色涨得通红,却贝齿咬着略见苍白的嘴唇,反而将身体站得更直了。
“还有点骨气啊。”那秀女冷笑一声,就要再次动手。
身旁好心的人赶紧劝道:“这位妹妹,你赶紧跪下认个错,这位可是太傅大人的侄女萧容。”
少女身子抖了下。太傅萧长河乃是三朝重臣,权倾朝野。若是得罪了他的侄女,不被选入后宫倒也罢了,若是日后同出宫室之中,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她又深知,自己肯定会入宫,到时候这些灾祸自然是少不了。
于是只好躬身施礼道:“湘凌三日未曾歇息,先前实在是过于劳累才倒地,所以才污了姐姐的华服。湘凌在这里向姐姐赔罪,还请见谅。”
“谁是你姐姐?”那秀女冷笑着,依然不依不饶。“你跪还是不跪?”
湘凌脸色苍白,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了下去。先前那个劝说她服软的秀女也不敢再多说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太傅将自己的侄女送来选秀,那自然会中选。若是因此得罪了这位日后的宫中贵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帮一个罪臣之女哪里能得到什么。
眼看她再度准备动手,纪如谨眉头微蹙,就要上前,却被灵溪拉住叮嘱道:“妹妹千万不要冲动。”
她却将手挣开,走到了湘凌的身边,将其扶住后说道:“萧小姐何必动怒呢,这身翠色衣裙与你气质本就不适合,不若乘机换掉。我可是听说,圣上最喜欢的颜色乃是玉兰白色。今日是大选之日,小姐这般得理不饶人,若是惊扰了圣驾,龙颜大怒之下,可就无人能去承担了。更何况,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入宫的罪臣之女,何必这般计较呢。”
萧容沉思了片刻,神色犹豫,唤过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太监小声问了几句后,满脸冰霜的转身往候在后方的轿子走去。她们这些秀女都是用轿子送来,其中自然备好了胭脂水粉乃至衣裙之物以备随时更换。
众人见事情得到了解决,也就各自散开了,纪如谨见湘凌依然是有些惧怕,于是安慰道:“不要怕了,湘凌姐姐,你我都是同乡,那边还有位灵溪姐姐,大可作伴,日后也好多多照应。对于这些贵人,咱们虽不需事事顺从,但只要揣测出她的心思,难题也就不再是难题了。”
湘凌满脸感激之色,躬身谢道:“多谢姐姐相助,今日之恩,他日定当报答。”
“姐姐客气了。”纪如谨扶住了她,将其带到了灵溪身边,然后小声介绍道。
等她介绍完之后,灵溪附耳过来小声说道:“我看那萧容心眼细如针鼻,日后入了宫,你可要当心了。”
“事情都已经做下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纪如谨浅笑了下,并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被甄选入宫的秀女,家世虽然十分重要,可德貌言工也是缺一不可。萧容这般品性,哪怕虽然生得貌美如花,终还是难以善终,她觉得也没有必要过多留意。
说话之间,太监已经开始传召秀女入殿,而她们只得继续等待。
这一等待,就等到了日落黄昏十分。依然候着的秀女只剩下寥寥几人,其它的就只是从广西而来的罪臣之女了。
大殿之上早点燃明烛大灯,将殿内照得纤毫毕现。等那几名秀女也入殿接受了甄选之后,纪如谨等人就列队走了进去。刚入大殿,就听旁边的太监下令跪拜行礼,然后伏在地上听他将皇上早拟好的训诫词唱完。
而后,却听那高坐龙椅上的人开口说道:“都起来吧,给朕说说各自家中犯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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