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市井无赖,县尉崔成用的狗腿。”有百姓道明内情,“崔成用以前跟他们一样也是市井儿,后来花钱买官当上了县尉,他们就跟着崔成用四处勒索黑钱。这不,藉口防范潼水人闹事而设卡盘查,其实就是为了敛财。”
“崔家就是狂,居然指使市井儿勒索百姓钱财。”
“你是外县人吧?你不知道,勒索钱财算得了什么,崔家连杀人都不带眨眼的。潼水征地修临潼池,已经打死了近百人。”
百姓们忿忿不平。
众所周知,新丰县官场近亲繁殖,县令崔贞愈,主薄崔行真,县尉崔成用,以及七曹佐官等主要官员,除了县丞吉温是崔家信赖的外人,以及司户参军韦鸣是京兆韦氏的人以外,其余全部跟县令崔贞愈沾亲带故,乡村里的各个耆老、里正、村正,也几乎都是崔家人或崔家指派的人,可谓一家把持一县,堪称新丰县的土皇帝。
崔家上面攀附京兆韦氏,下面使唤县衙捕吏、不良人和市井无赖,黑白两道兼行,对新丰百姓极尽盘剥之能事,被崔家害死的百姓,糟蹋的民女数不胜数,家破人亡的课户比比皆是,民怨滔天。
“我们哪有钱给这些恶棍,大伙儿一起冲过去。”
当即有人提议冲关,引起百姓纷纷赞同。民间以物易物,很多人家没有半个铜板,不冲关根本进不了城。
“我们这么多人,对方才区区数人还没有带刀,不如直接夺关斩将。”李琅看到市井儿已经勒索了几贯钱,动了心思,见势高声建言,“大伙儿先分组,五六人对付一个市井儿,打倒对方入城。”
“好主意,谁他娘的认怂,硬不起来,天生只能当宦官的货,趁早滚一边,狗一样爬过去交钱。”
崔家在新丰县民怨极大,民间积蓄的愤怒如同一堆堆干柴,点火就着,李琅稍一激将,人们惊人地一片附和,群情激昂,倒是有些出乎李琅意料。
众百姓各自分组,有家伙的抡起家伙,没家伙的赤手空拳,群拥而上,几名市井儿猝不及防,很快就被人多势众的百姓打倒在地哭爹喊娘。
李琅跻身过去拿市井儿勒索来的铜钱,一把把地抓进自己的布袋里。其他人见状,登时红了眼,拼命涌过来抢钱,一会儿功夫,几贯钱就被哄抢得一干二净,手脚慢一点没抢到钱的人气得将市井儿身上质地上好的圆领袍衫剥下顺走。
李琅独得两三斤重的铜板,约有四五百文,满意地踏进县城。
进城后,李琅在街边食店买了两个大胡饼充饥,边吃边沿街打探县城生态,寻觅呈报祥瑞的途径。
新丰县城临近潼水,天宝年间先后改为会昌、昭应,北宋年间被恰如其分地唤作临潼,地处东西两京要道,又是漕运交汇地,甚是繁华,屠行酒肆,果子行粳米行等各式商铺林立。
当然,生意做得很大的商贾大都依附在崔家这棵大树上,否则根本做不下去,在县城趾高气昂横着走的,也多是崔家的族人。
新丰百姓对崔家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狂,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狂。正常当官的一般不会做得太无耻,但崔家却不同,他们完全没有为官的底线,想干嘛就干嘛,行事方式跟响马土匪类同,对新丰百姓予取予夺。
李琅一路走到城北的新丰县衙,衙门口站着五个头裹红帕首,身着圆领袍衫,腰胯制式大横刀的衙役,威武肃穆,睥睨的眼光审视着每一位靠近衙门口的百姓。
衙门右侧跪着一地的男女老少,足有百余人,手脚都栓着绳索,有十几名青壮还戴上枷锁。百姓们指指点点地围看,议论纷纷,几乎人人面露愤懑,敢怒不敢言。
李琅凑了过去,发现跪地男女手脚捆着绳索,很多人头脸和衣服上沾满鲜血,触目惊心。
在围观者议论纷纷中,李琅得知他们是被县令崔贞愈强行征地的部分受害百姓,因为不甘心祖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被掠夺,稍有反抗,遭到崔贞愈的血腥镇压。崔贞愈指使官差当场砍死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同时抓捕了部分敢出头的百姓,不分老弱妇孺,暴打后一律绳索加身,锁拿在衙门前跪地示众。很多失地百姓跑去京兆府告状,大多又被县衙派人进京抓了回来,关进监牢酷刑加身,又打死打残几十个。
杀人夺地再行侮辱,欺负到家了。
“造孽啊,等着吧,报应迟早会来的。”有一个挑着一担春笋的布衣汉子满面仇恨,低声咕哝了一句。
县衙门口领头的高壮衙役耳尖,走过来飞起一脚将汉子踹倒,笋子滚落一地,又照着汉子的脑袋踢了两脚,吹胡子瞪眼,嚣张之极地高声吼骂:“田舍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布衣汉子愤怒不已,爬起身来就要跟衙役理论,被身旁同来的老者赶紧拉住,“二郎,不可无礼。”
老者转头一个劲地向衙役卑躬道歉,连说乡下来的孤陋草民初次进城,不懂规矩,求衙役宽仁则个。
“老虫物,滚远点。”
在高壮衙役眼中,老者不过就是一浮游生物,根本不作理会,骂骂咧咧,招呼其余几名衙役过来群殴布衣汉子,还不忘强抢民财:“把田舍奴的笋子全部留下。”
“笋子是我们辛家叔侄给新丰酒肆送的食材。”老者连忙陈情道。
“把卖笋的钱给我送过来,不然某砍下你们的脑袋。”
高壮衙役一听是给新丰酒肆送菜的,不敢索要春笋,甩下一句话后,悻悻然放过辛家叔侄,退回衙门口。
“卖笋的钱给他……呸。”辛二郎恨恨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气得直哆嗦,对老者道,“叔,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要不别等了,我们潼水人现在就反了……”
“不要乱说,时机并不成熟,冲动行事只会招祸。”老者连忙捂住布衣汉子的嘴巴,沉声道,“此人是崔县尉的表弟崔顾,亲兄长是司兵参军崔造,他们三个表兄弟杀人不眨眼。这次我们若不是给武国舅家的新丰酒肆送食材,惹恼了他真的会被当场砍死,不值得。”
李琅目睹了这一幕,正自心情沉郁,忽而听得老者说什么武国舅,心中不由猛然一跳。
母舅和妻舅都称为国舅,唐玄宗的母亲是窦德妃,不姓武,妃子虽有很多,仅仅宠妃就有好几个,国舅满地跑,但历史上开元末年姓武的国舅似乎不多,反正李琅只知道那一家……
李琅走过去问那老者:“老丈,你说的武国舅是不是贞顺皇后的兄弟?”
老者闻言一惊,警惕地打量着李琅,他担心李琅从他们叔侄二人的话中听出什么来。
李琅本来没怎么在意辛家叔侄话中的其他意思,察觉到老者惊惶而戒备的目光后,方才细细回味辛家叔侄之间的对话,倏然一震:辛家叔侄是遭受官府强征强拆的潼水人,潼水百姓似乎在准备起义了。
李琅在心里为潼水人的血性大声叫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京畿地区造反困难倍增。新丰属于帝国核心地域,重兵拱卫,周边到处都是驻军。帝都就在西南方不远处,这边一起事,估计番戊长安的唐军骑兵接报后半天就能飞驰而至,一天之内就足以将起义无情地镇压下去。
辛姓老者见李琅身着破麻衣,脚穿破草鞋,跟他们叔侄一样是十足乡下村汉装扮,又放下心来,笑道:“正是,城里人都知道,新丰酒肆的东家是贞顺皇后之弟,姓武讳信,司职秘书省少监,从四品上。”
李琅一听,果如所料,心里登时活泛开来。
贞顺皇后就是武惠妃,武则天的侄孙女,薨逝于四年前,死后被追赠皇后之位。李琅以前经常看网络小说,还动手写过穿唐文,曾查阅过史料,还算比较了解武惠妃其人其事。
李琅既知道武惠妃是被鬼魂吓死的,又看到史载武惠妃是唐朝最能生育的皇后,先后生育七人,除去夭折的三个,还余下两位王子和两位公主,分别是寿王李瑁、盛王李琦、咸宜公主和太华公主,他还知道武惠妃有两个弟弟武忠与武信都在朝为官。
新丰酒肆的东家是武信,也即咸宜公主的舅舅,如果有办法让武信去替他去向咸宜公主求情,最好能代他向朝廷呈报祥瑞,那么他的处境将彻底改善。
可武信又怎会替他一个平民求情和代为呈报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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