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被惊醒了,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起身。
两女嬉戏一阵,四娘笑道:“快点沐浴吧,免得哑巴回来打扰我们。”
“哑巴再也回不来了。”青娘叹道,“今天早上,二郎从外面扫兴而归,像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我听到他回来跟阿郎说,李昌贵今日要在灞桥弄死哑巴,哑巴这会儿怕是已经变成了枉死鬼。”
“哑巴死了或许是一种解脱。”四娘沉默了一下,也叹道,“我二姊肯定要去帮他收尸。”
“哎,只怕你二姊顾不上死哑巴了,她自己也不好过。”青娘透露道,“早上二郎去了你二姊家,这才弄得气呼呼地回府,会不会是逼迫不成……”
“看他敢乱来。”韦祁想要霸占四娘的二姐苏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四娘与苏氏姐妹情深,一下子气得俏脸涨红。
“二郎怒气冲冲的,必定是没能将你二姊怎么样。”青娘安慰四娘,“他早就想糟蹋你二姊,不是一直没得逞吗,这次也一样,你别平白地给自己添堵了。”
四娘觉得是这个理,气顺了些:“他要敢乱来,我就跟韦府死闹。”
“哎,我才真的有憋屈添堵的事。”青娘黯然道,“闹也没用。”
“你怎么啦?”
“还不是为侍儿的事,受了张氏那个老虔婆的窝囊气。阿郎答应给我两个侍儿,老虔婆不予拨给,推说什么妾乃贱流,没资格拥有侍儿。”青娘恨恨道,“老虔婆老得像块松树皮,还总是自恃正妻身阶,蛮霸无理,气死个人。阿郎健在之时尚且如此,他日阿郎仙逝,只怕老虔婆立即就会将我扫地出门。我是一个妾生女子,娘家给我的奁产陪嫁本就极少,若是老虔婆不分家产给我,衣食没有着落,要被活活饿死。”
青娘唉声轻叹,依国朝律令,妾乃贱流,妾就是妾,永远不能升格为妻,没有财产支配权,丈夫韦元魁一死,如无书面遗嘱留下,她能不能分到家产都得看正妻张氏的脸色,而张氏对她素有忌恨,处处刁难,到时候半点财物都不会给她,说不定还棍杖相加逼她净身出户。
“我比你受气多了,岂止没有侍儿,连一应日常用度的拨给都需经大郎正妻刘氏之手。”想起小妾的低贱,四娘说着就神伤起来,“我们做妾的命贱,还连累自己生下的儿女都是下等人。”
“四娘……”
青娘深有同感,小妾不能扶正为妻,一旦失宠,被转卖、转送甚或杀害都是常情。只是四娘与她不一样,并非妾生女子,四娘早先完全可以跟她姐苏氏一样嫁为人妻,但四娘羡慕豪门富贵生活甘愿为妾,如今却又感叹起做妾的命运,青娘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青娘和四娘洗毕,跃水出浴。李琅躺在衣架后面的草丛中没有露头,
两女穿衣走后不久,李琅忽听院子前面的山道上传来有别于青娘和四娘嗓音的女声。
李琅一下子紧张起来,后村需要绕过山梁,白天都很难有人来,傍晚就更不会来人了,李琅起身,轻步走到院门后,女子的声音听得很清晰了。
是四娘的二姐苏氏在跟打道回府的四娘说话。
苏氏是韦侯成的妻子,跟四娘是亲姊妹,两姊妹关系非常要好,然彼此的性格却是迥异。
四娘向往大族豪门的优越生活,甘愿纳入韦府为妾。女子嫁人嘛,那些拥有家世资财的高门大户当是首选。宁入富户为妾,也绝不嫁穷汉为妻。种田有什么好,那拿眼下来说吧,三月是谷麻韭瓜等作物的种植时节,种田的农人们一天到晚都在地里忙活不休,累得要死要活的,到头来还混不到一个温饱,哪似她与青娘不事劳作锦衣玉食,泡在温泉中嫩肤养颜,日子闲适轻松……虽然如今已经切身感受到,做妾其实也有很不好的一面。
苏氏却执拗本份,是个很能干的女人,种田织布,针功刺绣,什么都能干,尤其侍弄田地特别细心,精耕细作,舍得下苦力,同样是耕种,她家麦粟和菜蔬的产量总要比别家高出一些,家中较为富余,村中有眼红的人经常话里话外羡慕韦侯成娶了一个金不换。
苏氏为人也贤淑端庄,姿色拔萃,是远近闻名的美妻,垂涎她的人很多,村正韦祁就多次登门欺辱。
韦祁早上再次闯进苏氏家中,得意洋洋地恫吓苏氏,李琅今日出门后再也回不来了,李昌福也活不了几天,李家彻底家破人亡。她若是执意不从,后村李家就是她家的下场。
苏氏听后忧心自己受辱,同时也为李家父子可能遭遇不测而惶恐。
苏氏跟李琅母亲刘氏都是从康桥那边嫁到骊山的,娘家在同一个村,彼此有亲近感,苏氏经常接济和借粮给李琅一家,至今李琅家中还欠着苏氏两石米。李家被县令崔贞愈以交不起租调抗赋为名判罪以后,苏氏受到刘氏娘家人的嘱托,加之自己也非常同情痴哑李琅,就供给李琅吃食,替李琅浆洗、缝补衣服,让李琅在她家草楼过夜。李琅这才挨过去年冬天,没被冻死饿死。
为了这么一件只有持续付出却没有回报的善举,以前对她处处十分满意的丈夫韦侯成破天荒地责怪了她好多次,最后还摆出夫为妻纲的威权强行不准苏氏再关照李琅,还催促苏氏去刘氏娘家索要粮食,将李琅几月来吃掉的粮食全找补回来。苏氏很委屈,但终是不忍看李琅饿死,背着丈夫偷偷给李琅送吃食。
傍晚,李昌贵没有回来,苏氏更着急了,跑到后村查看与李昌贵一同出村的李琅回家了没有,还一如既往地带来几个馒头。
苏氏来到李家院子前,正好碰到出门回府的青娘和四娘,就问起李琅和李昌贵的事。
从四娘口中得知李琅也没有回来后,苏氏忧心忡忡地与青娘和四娘一同回前村。
“二姊,早上韦二郎没把你怎么样吧?”路上,四娘问起韦祁早上登门的事。
苏氏摇头,没有将韦祁欺辱恐吓她的事情说出来。
四娘虽然与她生活观念不同,却是关系十分要好的亲姊妹,要是因她这件事,四娘跟韦家闹将起来,惹得韦家父子发怒,对四娘并非是一件好事。
李琅在院门后听到苏氏与四娘的说话,很是感动,患难见人心,李家已经破败,苏氏不但供给他衣食,还担忧着他的安危,淳朴善良的性情一展无余。
天色黑了下来,李琅饿一天,实在受不了,生吃了几片鱼肉,继续睡觉待天明。
从苏氏和四娘两姊妹的对话可以听出,韦家还没有得知灞桥发生的事情,因此暂时不会对他采取什么行动。而咸宜公主那一方面呢,李琅亲眼看到咸宜公主回京,可见眼下杨玉环身在宫中的那座太真观,并不在骊山桃林太真观。咸宜公主进宫与杨玉环见面,再派人来骊山杀他,往返加过夜,明天晌午才能来人。
所以,今天晚上应该是安全的。
茅屋里没有床榻、连地席、家具都没有。翻检融合后的记忆,以前家中尚有两个矮脚几案,一个衣柜和两张床榻。但为了交纳官府的租调,几案和床榻都卖掉了,衣柜没人愿意买,在父母小妹遭官府迫害离家以后,衣柜、地席连同犁耙锄头等农具被李昌贵悉数窃走,就留下几个看不上眼的装油盐杂物的陶罐。
李琅站在屋中,举目空荡荡,真应了家徒四壁四个字,连屋壁也不是木板,而是黄泥混杂着粟草,外面竖起一道夯实的低矮土墙,抬头望望屋顶,竹片固定着长长的茅草,遇到风雨交加的时候肯定漏水,这状况……睡在屋里夯实的泥地和屋外的草地有甚区别,草地还柔软些呢。
记忆中,父母离家以来,他一直睡在苏氏家的草楼里过冬,三月初,见天气转暖不至于冻死人,韦侯成便急着将他赶走。这些天,李琅是在李家院子温泉池边的草地上过夜的。
李琅出屋,脱下粗麻布衣服用水搓洗一遍,晾在衣架上,衣服上打着不少补丁,是母亲刘氏和韦侯成的妻子苏氏给缝补的,现在又有了几个新的破口,可母亲已被官府贬为奴婢发卖,苏氏则得不到丈夫准许,自然就无人给他缝补,幸好破口不在裤裆位置,不然他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穷光腚了,哪好好意思出门呐。
李琅睡草地,拿一些干草盖在身上,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三月初的夜晚很冷姑且不管,但想起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辗转反侧睡不着。
皇权逼人的咸宜公主和强横蛮霸的韦家随时都会干掉他,父亲不知在哪段运河出役,母亲小妹更不知被官府发卖到何方为奴。
奴婢是什么,在大唐的等级制度和法律地位上,奴婢等同于牲畜,“资财畜产,不同人例”,主人有权任意买卖、拷打、虐待、捆绑、抵押、当作礼物赠人,甚至肆意杀害,跟杀鸡杀羊没什么区别。
怎一个惨字了得,李家如今面临的处境几乎无解,想着就有抛家舍业揭竿起义的冲动。
冲动过后,李琅冷静下来。首先得肯定一点,保命是第一位的,所以人要保持逃亡状态。其次,在逃亡的同时,要为自己寻求安全保障……
想到安全保障,李琅突然一拍脑门。
“怎么能将自己痴哑顿消这个奇迹给忽略了呢?我完全可以利用痴哑顿消的奇迹来为自己呈报道家祥瑞,而道家祥瑞就是最好的安全保障。”
再深入一想,李琅发现,道家祥瑞不仅仅是护身符,还是铁饭碗,尤其代表着正统地位。
祥瑞就是护身符,相信没有人敢明着加害祥瑞,连诽谤和抹黑都要先顾虑一下是否会被祥瑞“反噬”。祥瑞就是铁饭碗,在他饿肚子的时候,可以跑去大大小小的道观里蹭饭吃。道家祥瑞来了,好酒好肉招待着。
更妙的是,道家祥瑞代表着正统地位。李琅到了实在混不下去的那一步,道家祥瑞的名头能让他拥有振臂聚义的号召力。
道家祥瑞的好处显而易见,眼前柳暗花明。
敲定了主意,李琅很舒心地睡下,被冻醒时已近黎明,天空星月萧索,雾霭氤氲,李琅爬起身拂了拂被晨雾打湿的头发,在温泉中泡了一会,身上暖和了些,穿上未干的衣服和破烂的草鞋,掂了掂尚余的二十个铜板,放进衣袋。
李琅摸黑出村,为了免被韦府发觉,李琅不走前村,而是极其隐蔽地顺着后村桃花林边缘的野地,向东走秦始皇陵方向,远远地绕开清江村,步上驿道。
时人都习惯早睡早起,驿道上行人车马已有很多,寻几个赶路的行人问清了新丰县城该怎么走,便转行向北,赶去县城。
晨雾逐渐消散,天色大亮时,李琅看到了新丰县城南门连绵的城墙。
城门口有几个身着圆领袍衫的壮汉在向进城的百姓收取入城费,每人五个铜板,没钱的不让进城,若有哪个敢出声质疑,那些壮汉骂骂咧咧,逮着就是一顿暴打。
才一会儿功夫,就有十几个不愿出钱的百姓遭到壮汉们的暴打,鼻青脸肿满头是血。那些壮汉眼力很足,看到衣饰不凡的贵人或拿刀带剑的游侠便不敢上前,专挑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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