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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大壮汉正迎面走来，腾腾的脚步声，像是木桩砸在地面上。
吴阿七瞬间觉得自己掉霉堆里了，转身要跑，看见后面也转出两条汉子，而且手里都拎着木棒。快速的权衡，他觉得没可能逃过两根木棒的打击，于是冲向了赤手空拳的单帮。
壮汉依旧向前，同样的步伐，同样的沉重。
吴阿七的手臂猛地伸出，最前端是闪亮的锋锐，他看见了锋锐刺破壮汉的短衣，而右手也感受到匕首扎在硬物上。胸骨？胸甲？他不确定，只是拼命向前发力，希望能突破那层阻碍。
猛然，手腕被巨力钳住，然后发现整条右臂同身体失去了联络，无法发力，无法挥动，只是软塌塌垂在身侧。
当啷，匕首落到地上，锋刃依然闪亮，没有丝毫血迹。吴阿七惊恐地望向壮汉的前胸，刺破划烂的衣服下是裸露的胸膛。
横练！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嘴臭，真的很臭，有冲动很想扇自己的耳光。于是剩下能动的左手举了起来，被钳住，最后也同样无力垂下。
身后一声唿哨，接着传来轱辘辘的车轮声，一架厢式马车飞驶而来。紧接着，衣领被壮汉拎起，然后身体腾空飞跃，飞向软帘遮挡的车厢。努力要抬起手保护脸面，但那只是意念和徒劳，脑袋率先撞开布帘，脸和车底板亲密接触，很亲密很沉重也很疼痛。
他想喊，只是想喊痛，但张开的嘴立刻被破布堵住。他想看，没等看清车外，眼睛便被黑布裹上。
马车驶到苏州河边，而后等候的小船将他们带到对岸。
黑布从眼睛上移去，吴阿七才发现是在屋子里，油灯的光亮有些刺眼。对面太师椅上坐着位中年书生，他认出来了，昨天在太和兴同姓周的在一起的，他查过，这人在弄堂里自称常熟姓翁。
高大壮汉过来，把口中破布掏出，吴阿七大口地喘息，用力呼吸着阔别的空气。
“问你话，要老实回答，不然的话——”，中年人拖长了声却没说下去。
“不然的，就马上弄死你。”
壮汉的声音中，吴阿七的辫子被猛地揪住，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他两眼眩晕金星闪烁，中断了大力的喘息。
“二位爷，小的老实，小的全说，小的决不隐瞒，只求给小的一条活路。”
吴阿七带着哭声哀求告饶，口中称爷却不敢将知道的翁姓加上，江湖常识，那后果极可能是要被灭口的。就在脑袋要向地面磕去的时候，辫子被有力地提起。
“好好听着，我们爷要问你话了。”
“听说你跟周文通有过节？”中年人问道，声音不紧不慢。
“有的，有的”
吴阿七嘴里回答，心里剧烈忐忑，莫非姓翁的这位爷要替周文通收拾自己？想到这里，顿时浑身发软，似乎看见被抛尸苏州河的未来。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头上辫子又是一紧，痛得呻吟出声。
“说详细点，再吞吞吐吐，就拧断你脖子。”壮汉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说，我说，是万盛堂的阿威要收拾周文通的，小的不过收了人家好处，小的压根就不认识周文通。”
“万盛堂是干什么的？阿威又是谁？与周文通有什么仇怨？都快说出来，别跟压屁一样，用力才放。”
壮汉边说边更加用力的揪着辫子，吴阿七觉得用不了多久，辫子就会连着头皮被这家伙拽下来。
“万盛堂是漕帮的，在苏州河上营生，阿威是万盛堂堂主的大徒弟，他没说与周文通有啥过节。”突然头皮剧痛，吴阿七随着辫子几乎被提起，“疼呀！他真的没说，不过，不过我能猜出来。”
“快说”，壮汉凶恶地喝道。
吴阿七觉得头上疼痛放缓，连忙说，“阿威有个师妹，极漂亮的，是万盛堂堂主的女儿，原本他师父要许给阿威，前段时间好像被周文通勾搭上了，不，不是勾搭，是——”。
吴阿七猛然想起来，人家是来给周文通出头的，可是情急之下，想不起该用啥词合适。
“对周文通，你了解多少？”
好在对方没在意，这回是中年书生问话，吴阿七一听心中就开始嘀咕，敢情这位翁爷同姓周的不熟，于是他看到了一丝活命的光亮。
“阿威先是让人找咱探查周文通的底细，后来才自己出面找咱收拾他的。”
吴阿七也不隐瞒，把前段时间调查出来的一五一十都讲出来。最后，怕还不够活命的分量，接着又说：
“周文通还和德国人很不一般，德国领事馆的，昨天还给他来了封信，里面夹了张德国银票。这个千真万确，小的特地找邮差问过，听他街坊说，银票当场就送给房东那小娘们了，嘿嘿。”
吴阿七说到最后居然笑出来了，笑的很猥琐，很淫荡。
坐在对面的翁斌孙也笑了，不过没出声，只是嘴角露出笑意。周文通这人有意思，一边勾搭良家少女，一边通奸良家妇女，心中直接将之归到好色淫徒行列。不过这也好，人无完人嘛，大清国不缺女人，江南更不缺漂亮女人，他似乎找到了把控对方的命门。
“要让你给我办事，愿意吗？”
“愿意，愿意，小的愿为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吴阿七仿佛看见生命的大门敞开，灿烂的阳光迎面射来，忙不迭连声应承。
“给我办事必须全心全意，胆敢三心二意，欺瞒谎报，哼哼，我敢说这大清国没你容身之地。”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从今往后洗心革面，明天就金盆洗手，不在街面上混了，一心一意跟着大爷。”
吴阿七敢跟城隍爷发誓，说的都是真心话，跟着收皇上做小弟的翁家混，绝对前途远大。
“呵呵”，翁斌孙被逗笑了，“你平时该混街面还接着混，不过从今天起，找人盯紧了周文通，盯住一举一动。”
吴阿七惊呆了，敢情这位翁爷同周文通有仇，他觉得今天的打挨得很冤。早说不就结了，咱绝对会卖力的，于是他看见向大仇人复仇的希望。
“小的明天，不，今晚就安排下去。只要爷发声话，小的就召集人手，立马灭了周文通。”
吴阿七说的铿锵果决，可没等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地一巴掌。好重呀，比刚才的更重，半边脸似乎都失去了知觉，嘴里多出了固体和液体，靠，牙掉了。
“我们爷让你干啥你就老实去干，谁让你去灭周文通了。”
这是壮汉的声音，靠，下这狠手，咱现在也是为翁家卖命的了，咱们可是同事，吴阿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我只是让你盯着周文通，知道他都在干什么，不许自作主张，更不许动他半个毫毛，否则来找你的人可不是打耳光，会灭了你九族！”
中年人的话让吴阿七心惊胆战，到底这姓周的是啥人物？耳中又听到，“这些事都不许对外讲，盯周文通，但不能让他发现了，更不许说是我让你干的。”
“是，爷，小的知道了。”
吴阿七这回老实应道。
“若是万一被发现了，就还都推到那个阿威身上。”片刻后，又听到中年人说，“齐宽，给他把胳膊接上，再在给他锭银子。”
吴阿七这才知道，那个可恶的壮汉原来叫齐宽。
咣当，大银锭落在面前，脱臼手臂刚被接好，吴阿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银锭，好大好重，他觉得掉了颗牙,也很值。
齐宽和吴阿七都出去了，翁斌孙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今天做的还像那么回事，他觉得正在褪去书生的文采，向丘八的蛮俗转变，儒将首先必须是将。再又细想了想最近得到的关于周文通的一切，觉得已经把握出了脉络，于是睁开双眼，拿起桌上的纸笔，用漂亮的小行楷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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