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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素有火炉之称,6月初就酷热起来,虽然还没进入梅雨季,但迎梅雨已然下了多日。
窗外雨声阵阵,偶尔传来雷声,盛夏的雨夜格外闷热。总督署书房中,张之洞放下手中电报,率先打破沉闷,“唐景嵩果真不知去向了?”
对面的首席幕僚赵凤昌欠身回答,“收到刘永福电报,竹君特意通过上海德商查询,唐景嵩躲到了淡水的洋行里,可能随身还带走了台湾府库库银。”
“竖子误国!”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电报落到地上。
书房内又恢复了沉默,赵凤昌弯腰将电报捡起,轻轻放回原处。
“竹君,你怎么看?”张之洞手指向刘永福乞援的来电,竹君是赵凤昌的字。
“制台,此当为国事,竹君意思,不妨等等再看。”回答的很含糊,但宾主多年,知道张之洞能明白他的意思。朝廷已经同日本交割了台湾,而且也电令各地禁止援饷械入台。此时两江出面资助守军,如果再发生中日纷争,很可能会成为替罪羊。
“那就先缓一缓”,张之洞显然也听懂了话中背后的含义,沉吟片刻,“不过军心重要,台湾方面如果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国际上或许会有转机。”
“那就用密电,询问下现在的情况,就说大人正奔走串联,两个月内当有结果。”赵凤昌建议道,然后又补充,“以竹君的私人名义发过去,妥否?”
这便是赵凤昌高明之处,料在事先,堵住了所有对东主的潜在威胁,同时还表露了事泄牺牲自己的决心。也正是凭着这种高明,才有了后来湖广官场传言:湖广总督张之洞,一品夫人赵凤昌。
“就这样吧,竹君你亲自去办。”张之洞果然非常满意,交代完却仍有谈性,“竹君,怎么看台湾之战?”
赵凤昌思忖了一会儿,作为总督衙门的总文案,跟随张之洞多年的体己心腹,他的心思都放在两江和湖广上面,放在揣测东主的上面,对于遥远台湾的事情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问到了,他又不能露怯,好在想起前几天在报上看到的一篇文章。
“战事恐不乐观。”
“日军可是跨海远征,想当年大唐蒙元都曾跨海,俱折于风浪之中”,张之洞上来文人脾气,有点强词夺理,手里摇着折扇,笑看对方如何置辩。
见此情景,赵凤昌心中暗暗叫苦,这位又是上来谈性了,偏还是个夜猫子,今晚怕是夜不能寐了。只好打起精神,将文章中的观点,整理成自己的语言讲来。好在张之洞学问虽大博古通今,但军事上却是十足外行,问题也多在细微考据上。遇到这种考诘,赵凤昌则往往直接举白旗投降,顺带添上几句奉承,博得张之洞哈哈一笑,一时间宾主言谈尽欢。只可怜了还在上海租界里的周文通,精心准备要入人法眼的文章,就被如此剽窃了,而且还献于正主。
北京紫禁城毓庆宫,门里面传出啪的一声,吓得站在门外的太监浑身哆嗦,绝望地相互对视,生恐传来要人进去伺候的旨意。皇帝又发怒了,指不定摔碎了什么物件,进去是要命的,挨骂是最轻的,挨打都不算回事,怒急了的皇上是会杖毙太监的。
远处走来一位仙鹤补服的老迈官员,太监们顿时如见救星,急忙迎上去搀扶。这位可是本朝了不得的人物,两代帝师,身兼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督办军务处、领户部尚书众多要职于一身,从小手把手把皇上教出来的。
“给老大人请安”
“罢了罢了,老夫可当不起,皇上可在里面?”翁同龢虚让了一下,见搀扶的太监真心实意,便没再推辞。
“皇上在,只是——”
太监拖长了尾音,却不往下说了,翁同龢见状也明白了里面大概什么情形。
“老臣参见皇上”,作势要跪下行君臣大礼。
“师傅免礼”,光绪皇帝走上半步,用手虚托。
这是君臣兼师徒见面的固定流程,君臣大礼必行,师徒大义要全,儒家讲究个礼字。
“师傅来的正好,可要把朕气坏了”,光绪帝总算见到可以倾诉的对象,“那帮人张口祖宗之法不可改,闭口洋夷之法不可效,难道国家还要再来一次甲午之败,还有几个辽东台湾可以丢?”
翁同龢能猜出光绪皇帝为什么发火,今天军机处接到急电奏报,昨天台湾首府台北陷落了。于是一边劝解,一边看了眼旁边侍立的太监。太监识趣地退出大殿,轻轻关上殿门。
“皇上不必过于忧心,天下不乏有识之士,前番来京城应试的举子们上书变法,便是民心所向,皇上但须忍耐,网罗才智,以待时机。”
“唉,可惜那些举子都是读旧书的,不通晓西洋之法,道理都明白,实务上却派不上用场。”光绪皇帝慨叹道,心有所感,吟诵出龚自珍的诗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其实明珠常埋于沙中,陛下可以降谕求才,责令各级地方官员保奏有真知灼见、器识宏通、究心时务、体用兼备之人,以及精通天文、地舆、算法、格致、制造诸学的人才。”
“师傅此言甚善,朕这就写谕旨,六百里加急发出去”,光绪快步回到书案,取过纸笔便要书写。
“陛下不必如此着急,还是按规矩让翰林院起草妥当,省得有人跳出来说三道四。”
翁同龢显然意有所指,光绪皇帝也显然明白所指为何,两人相对苦笑。
“起草谕旨拖延时间,传递谕旨拖延时间,到地方官手里再拖延时间,朕何时才能有人才可用?”
“老夫倒是发现了一个人才”,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打折叠好的纸张,递给光绪。
“洋报纸?”
光绪帝狐疑地接过来,在书案上展开,翁同龢也凑过来,用手指点着。
先是粗略扫描,然后坐下细看,越看光绪脸上笑意越多,看完后一篇竟又将前一篇拿过来重读。
“说的好,分析得透彻!”光绪皇帝边看边用手拍着书案,颇有击节味道,“人才啊,这便是朕需要的人才,这人究竟在哪里?快宣进宫见朕,朕要开军校编练新军。”
“皇上不可操切,此人究竟如何,纸上谈兵还是致用之人,出身如何,是否对朝廷忠心,仅凭两篇文章都不足断定。老臣建议,还是先派可靠之人悄悄前往查证,若其人可用,再宣进京,收其心而后量才施用。”翁同龢劝住有些急躁的光绪,又用手指了指太后寝宫方向,“还要设法让那边安心,至于开军校编练新军之说更不可操切。”
想到太后,光绪有些泄气,调门也低了许多,“师傅看派谁去合适?”
翁同龢沉默片刻,心下已有悔意,可是看见光绪帝眼神中的渴望,又涌起酸楚,沉吟说道,“此事先不宜声张,老臣侄孙翁斌孙现任武英殿纂修,可以让他用回乡祭祖名义去察看此人。此外上海洋人租界颇多,必有西学实务人才,也好一并网罗。”
“好,就让翁斌孙去办,要速去速办。”光绪决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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