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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方县城的春节,天寒地冻,无处可去,所以请客喝酒聚会打麻将是主要娱乐方式,加之常有在外地工作的同学回来过年,更会成为很好的聚会理由。
柳桥那届同学大多都已过了不惑之年,县城男同学怀旧之情和攀比之心在当年的班花面前表现得更是明显些,同学们争着轮流做东也就不在话下了。那些孩子已上高中,马上就要考大学的同学,则更有未雨绸缪心里,格外与大城市归来的同学沟通交流,柳桥自然也躲不过去。那几个张罗得积极的,都是混得不错的,什么局长副局长主任的,在县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明明回来了不去就是不给面子,瞧不起老同学了。
从初一开始,一直到初四,每天都喝闹到半夜,有两天到后半夜也不好再回去惊动早睡早起的父母,只好就随他们睡在洗浴中心或宾馆了。初一初二两天钱虹参加了,但柳桥根本就没有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只是随波逐流地开开玩笑,但偶尔的目光交流却让柳桥有了类似的中学时的心动。周嘉莹则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只出席了一次。
县城的待客之道大受官场接待的影响,致使各单位精于此道的头头脑脑们往往习惯成自然了,把对上级的礼遇也用在私交上了,二十四小时陪同,以示体贴重视,当然费用也多自然地算到接待上级头上了。似乎已然形成了一种观念,那就是自己掏腰包请客是很没面子的事,不管你钱多钱少。
既然是单位的主要领导请客,那就会有一位办公室主任副主任类的人物跑前跑后的,安排酒菜之余,还要替领导敬酒喝酒,讲段子活跃气氛,使同学们开怀畅饮之余,也不至忽略了东道主的身份。饭后往往还有洗浴桑拿等一条龙的服务,就此等理念来说,国家级贫困县还真不输给沿海发达地区。
柳桥在家乡享受如此待遇并没感到舒服,且节日有家难回未免对同学的美意打了折扣。柳桥常私下感叹人一入官道公私不分,实在于法于情都有害无益,自己离开机关已经好多年了,从精神到肉体看来都回不去了。
县城就那么大地方,好一点的饭店就那么几家,经常会遇到一些有过一面或几面之交的人物。见面寒暄后,然后就会约时间安排饭局,这更让柳桥难于招架。
柳桥在农业厅当副处长时,身兼厅属外贸公司的常务副总,几位厅长去俄罗斯和东欧都是柳桥当翻译,和厅领导的关系很近,所以柳桥那几年为县里争取过两笔不小的资金。这对国家级贫困县,尤其是县领导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的馅饼。虽说那任的父母官们早已不在其位了,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此事,继任者自然希望他再接再厉,造福家乡。在其后数年间柳桥收到过不少家乡的超标准的节日供奉和县太爷们的款待,这让他常心生惴惴,常因再无馅饼奉上,觉得愧对家乡父母官。
但县城的官场是见庙就烧香,听风就祈雨;反正都是花公款,多交几个朋友,万一哪块云彩有雨呢。柳桥最害怕这种应酬了,更何况自己已不在官场了,被人柳处长柳处长的叫,心里总有冒名顶替的感觉,很不自在。
本来柳桥也愿意为家乡做点事,找找几个相关的处长,或许多少也能有点收获。但县太爷们急切地透过柳桥的同学,明确提出可以不惜代价,成功后不但会提拔奖励其同学,还要按比例重谢柳桥,说这是县里内部早已约定俗成了的。这反倒把柳桥给吓住了,觉得如此搞法,实在有些出格,弄不好会害了帮忙的朋友的。本来已经离开官场了,这种浑水怎肯再趟呢,所以也就自称有心无力,宁可让同学和县太爷们失望了,自然也就得躲着人家超标准的接待了。
柳桥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惊动那些同学以外的人,但身在官场的同学却是另外的想法,多数以能请动上级领导出面作陪为荣耀,有面子。
初四晚上做东的经贸招商局局长石辉同学就把常务副县长给请来了,同学聚会的性质也就变了。同学的情谊不得不让位给县官现管的现实,胡县长自然就成了主角。寒暄过后,几个从外地回来的同学就成了吴县长展示口才与酒文化素养的目标了。那些情真意切的祝酒词,实在是叫任何人都没法拒绝,你若不喝干了,满桌子同学的眼里都会有种愧疚的,都是一副觉得你对不起众人的神情,纵然你已经知道不行了,但还是得喝下去。
几轮就过后,柳桥总算弄明白了,石辉早把自己的前世今生浓墨重彩地汇报给胡县长大人了,从胡县长的嘴里,柳桥竟然听出自己很有回家乡投资的意思,而且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身家数千万的柳处长柳总。
柳桥真体会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痛苦了。本来已近乎是身无分文了,却被人认作千万富翁,对柳桥来说,其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何况现在的世道,空惹各方人物的注意,甚至是羡慕嫉妒恨,若不是存心想当骗子,恐怕就不是好事。
县城的同学们则在一旁适时地敲着边鼓,一面和柳桥叙旧,一面奉承着县长大人。最后胡县长要和柳桥定时间再聚聚,还说请书记县长出席。柳桥赶紧推脱说,明早就走,家里有事云云。
柳桥觉得这次回来有些失算了,这几天喝得胃病都犯了,若不是几个要好的同学替柳桥挡掉不少酒,肯定已经喝趴下了。柳桥已经下海了,虽还没到无利不起早的地步,实在也不愿意为虚荣做费力难讨好的的事了,自然就不愿意和他们交往太频了,况且天下当官赏的饭有白吃的吗?
在县城遭罪,而省城还有甜美的杨冰玉翘首以盼呢,柳桥就在初五吃过早饭,匆忙的返回省城去了。
柳桥到了“浇花的地方”,顾不上吃饭,就和杨冰玉一番小别胜新婚的亲热。
当意犹未尽的杨冰玉不得不回家时,柳桥也只好回家。躺在沙发上才分别给几位已经排班做东的同学打电话,歉意地说公司有急事,只好赶回来了,有机会再聚等等;对方也都惋惜埋怨着没做成东道,下次一定云云。柳桥心里感叹着,回去四五天,都没陪父母聊聊天,没给冯老师拜年。尤其是要和表弟谈那件大事,竟然没抽出时间,就更别提去乡下几个舅舅家拜年了。
至于别有用心地说去看望钱虹,就更成了空话。柳桥想象得出,钱虹毕竟在上海生活二十年了,早就入乡随俗了,家乡的饭局哪里应付得了;加上北方严寒的天气,两天下来就生病了,躺在家里出不来了,或是不想出来了。柳桥在回来的路上就打电话道了歉,坦承自己逃跑的原因。
钱虹善解人意地说,如果是她也会逃跑的;况且家里人很多,大人孩子都闹哄哄的,你来说话都不方便;她走的时候还得从省城坐飞机,你要是想见我,那就那时找时间吧,柳桥赶紧答应了。
这个年柳桥最大的收获是坐在李玉华身边了。
县城或许是世界上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最快的地方,人们酒桌上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各种消息。三五桌看似不相关的酒席,就会把县城三教九流涵盖了,各种消息也就迅速扩散了。男人热衷于官场变化,内幕;女人则八卦绯闻。想在县城保守什么秘密,几乎不可能。由于小道消息往往很准确,消息灵通人士在饭局里就不可或缺。在银行工作的同学李玉华这方面就小有名气,绰号“小灵通”。
几天下来,柳桥觉得李玉华的绰号确实非浪得虚名。从她那听到了很多想不到的事,甚至许多在省城的同学的事。引起柳桥注意的有三件:一是和柳桥最好的同学二中校长汪海涛有外遇;二是孙强父母住在老年公寓,也就是养老院,孙强从不回来过年;三是班花钱虹已经离婚了,所以才一个人回来。
汪海涛是柳桥从中学到现在最好的同学,哥们。当年就曾多次帮过柳桥;后来柳桥把父母安置在县城后,汪海涛几乎像照顾自己父母一样照顾柳桥的父母。所以一直到现在他们之间都无所不谈,包括女人;但这事却从没听他谈起。
由于汪海涛回乡下过年,这次柳桥也没见到他。不过柳桥觉得这事并不出意外,现在男人女人出轨都不需要特别的理由,何况汪海涛几次闹到离婚的程度。柳桥想着要找汪海涛说说这事,小灵通都知道了,全县人民也就知道了,老婆那还能瞒多久呢,他老婆刘芳可是个蛮狠角色。
钱虹离婚,柳桥觉得也不太意外,当年知道她嫁给了上海人,心痛之余,就觉得不会太平静。爽快大方的东北姑娘嫁给普遍心细小气的上海男人,想天长地久情何以堪,谁可以堪啊。不过现在听到这消息,柳桥不免暗中一喜。
令柳桥惊讶的是有关孙强的事,虽知道孙强春节多去海南过,那里也早就买房子了,但其父母在养老院自己却不知道。而这次李玉华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错,因为她的表妹就在养老院工作。
孙强的父母曾经被家乡人佩服了很多年,颇有知名度。因为那年代一农民家庭把四个孩子都培养成大学生全县甚至全省都罕见,非常不容易。孙强弟兄三人一个比一个出色,最差的算是老大,大专毕业分回县城,在政府机关;老二就是孙强,本科毕业,娶了个副厅长的独生女儿,颇得助力,如今是省教委的副处长;老三上海交大博士毕业,现在北京外企高管,年薪百万。还有个小妹妹,也是中专毕业,在市里工作。这样的状况,柳桥实在想不出他们年老多病的父母会住在养老院。
孙强在家乡县城的知名度早已盖过父母,一是有个当副厅长的好老丈人,二是教委的好工作。每年高考时节,找孙强的上得台面的家乡人都是络绎不绝,什么改志愿、改专业、挂科,什么学生入党、进学生会、考研找导师、毕业推荐工作等等。这些不仅放大了孙强的影响力,更增加了他的收入。亲近的同学都知道孙强有几处房产,名烟名酒名牌服装从来不用自己买,但柳桥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因为孙强有不少钱是柳桥帮着投资股票和基金的,柳桥曾私下里开过玩笑说他洗钱。柳桥经常和孙强吃喝玩乐,也算是哥们同学了,听李玉华一说,柳桥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对父母都如此的人,对朋友又能怎样呢?看来周嘉莹还真没看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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