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黯然回眸 > 第二部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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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武汉的第三天晚上,志泉照例在九点钟左右给白云通电话。但连续几次,对方店主都返回无人接听的信息。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守候在电话旁边,今晚是怎么了?直到十一点,公用电话已经收业,还是与她无法联系上。他们彼此联系,也唯有公用电话这一条途径,只好眼睁睁地等到天明。

  这一夜,他作了很多设想,但有一点很明确:白云必然是遇到重大事故,否则,她不会误事。他后悔没有将四弟的手机号告诉她,她或可另找电话与他联系。他的担心也不便于向家人明示,这个与自己相处了五年的女人,除向四弟透露过,还未在家庭成员中公开,更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可。他犹其在乎几个子女的态度,要是有人持反对意见,会弄得大家不愉快。需要假以时日,让他们慢慢接受既成事实。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到街边的电话亭等候。南嘉比武汉天亮更早一点,等电话打过去,那边也已开始营业,但想不到接话的人竟是白云。

  她昨晚几乎没有睡觉,今天起得比志泉还早。她知道志泉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态,昨天联系不上,必然等得心焦,昨晚不同寻常的经历也让她彻夜难眠。天还未亮,她就来到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只因志泉使用的公话不固定,她只好被动等待,不然她早就打过来电话。

  原来,又是一场出人意料的变故:

  自志泉回武汉后,白云已连续在那里守了三天。小店生意运行正常,一切皆如店主介绍的情况,几乎没有出入。

  昨晚八点钟,餐馆正准备打烊,白云也准备回家,却骤然间来了二三十位要吃夜宵的客人,将“T”字形的两间小餐厅挤得满满的。白云见店主夫妻俩忙不过来,就主动留下来帮忙。

  这两间小餐厅的客人,同属于“黄牛党”成员,却分成“四川帮”及“湖南帮”两大派系。这一带,历来“四川帮”势力强大,从不把“湖南帮”放在眼里,“湖南帮”也从不甘于做牛尾的地位,每每欲与“四川帮”争强斗胜。今晚可能是“湖南帮”的一个小头目做了大单生意,在这里庆功;正好“四川帮”的十几个喽罗连日来运道不佳,来这里喝酒解闷。

  酒席间,“湖南帮”的小头目,拿出一摞约几万元钞票,与手下成员分赃。这些喽罗拿到钞票,一面吆五喝六地喝酒,一面扬起手,朝着“四川帮”喽罗的方向,将钞票甩得“嚓嚓”响。而且凡是“四川帮”点过的酒菜,他们也不问贵贱,加倍地让老板只管快上,宁可吃不了,白白浪费掉,也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还有一位油头滑脑的小个子,已喝得醉醺醺,立脚不稳,手里举着酒瓶,乜斜着眼向这边喊道:“四川的小兄弟,要是今天没有钱,付不起账,只要喊一声大哥,我们替你们埋单!”

  连日来,川帮见湘帮吃香喝辣,好不得意,已是妒意横生,恨不能鸡蛋发裂,伺机大打出手,哪经得他们下意识地挑起事端。川帮小头目发一声喊,众喽罗拿起桌上的啤酒瓶,连珠炮似的朝对方摔去。一时得意的湘帮兄弟已早有准备,立即搬起板凳还击,有的还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顿时,餐厅里一场混战,已有人头破血流,骨折筋伤,呻吟声、喊打声、呼救声乱成一片。餐厅里所有设施毁于一旦。

  开始,店老板还想劝架,尽量减少损失。他夹在两派间,左推右挡,身上已挨了无数拳头。猝不及防,有人用匕首捅在肩胛上,殷红的血立即从伤口处冒出,迅速浸透了背后的衣衫。老板娘见势不祥,才拉他逃出店打电话报警。幸亏白云及时逃脱,才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等警察赶到时,这些闹事者才一哄而散。他们逮住几个跑得慢的,又将店老板夫妻带回派出所讯问。因老板娘指认白云是吃夜宵的客人,才免于追究。

  白云心有余悸地走出琼台,来到路边的公交站,想乘车回家,可是现在已是深夜十一点过后,公交车已停驶。路边时有过往的的士拉客,但她不敢上车——今天不是太晚了,乘公交车也舍不得花费,何谈奢侈到乘的士?况且有些黑心的的士司机,乘晚上无人监管,会狠心的宰客,犹其是那些非本地口音的外乡客。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路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才回到住处。这时,已将近凌晨一点,再无法与志泉取得联系。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几次在似睡非睡的迷糊状态中惊醒,眼前总晃动着昨晚闹事的情景。服务行业随时可能遭遇到的、腥风血雨的惨象,更使她感到前路布满荆棘,险象环生。店老板微薄的产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使她感同身受地痛心;也为她和志泉今后随时可能面临的危险,而心存畏惧。

  后来,她又心存一份侥幸、一份惋惜:侥幸这次事故发生在他们接收门店之前,不然,他们仅有的一点资本将灰飞烟灭。惋惜的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适合的小店,转眼间又成了过眼云烟。她想到,志泉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不知会多难过,刚刚看到的希望,又偷偷从身边溜走;再重新燃起希望,更待何日?

  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隐瞒,而且必须尽快让他知道,另做打算。按她的想法,这家店即使恢复原貌,也不能再接手,在豺狼群中猎取食物,太凶险了!原店主还可凭借“四川帮”的势力,受到一方的保护,他们以谁为依托?

  天还没亮,她就已候在电话亭边。她猜想,昨晚志泉肯定给她打过无数次电话,今早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与她联系。所以,店主才连接上电话线,电话铃声立即响起,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听筒。她觉得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而且必须按他的安排,决定今天和以后一段时间的行动。

  听完她的话,志泉是又爱怜,又责备:几天来,她已尽心尽力地做好了所有该做的工作,要是不出意外,他回南嘉后,即可接手营业。她这样尽心竭力地默默奉献,使他感动至深。又想到她昨天受到的惊吓,回家途中恐惧,回家后的思虑,几天来往返途中的奔波,昨晚为了节省几个的士费,不避夜半孤身行走的凶险,更让他由爱生怜。怜爱中又对她不无责备。

  要是依他回家前的心境,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遭遇飞来横祸。但现在既与儿子达成合作意向,虽然没有完全拒绝原来的既定方案,却让他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要是琼台的店可行,就先接下经营,稳住阵脚;在经营期间,再继续寻找大一点的店,以为今后的发展。既然这家店已无法接手,只好定下心来,待到与儿子一起到南嘉后,以现有的资金能量,选择规模相当的店铺。

  他将儿子要到南嘉与他合作开店的情况告诉白云,她也感到欣喜和振奋。多次与人合作的经历告诉她,没有选择好合作对象,事业就无法取得成功;即使取得了某种成功,最后也会功败垂成。人言道,父子连心,这是无法再优化的合作对象。父亲能包涵儿子的错误甚至过失;儿子定能维护父道尊严。这一点对历来视人格尊严如生命的志泉来说,至关重要。他有很多性格上的弱点,但只能挑明,不能攻击。作为儿子,他不可能不明了父亲的禀性。即使偶有冲撞,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也无伤大雅。

  为她几天来的劳累,又受到一场惊吓,志泉还特别关照: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在家好好休息,等待他的消息。

  第二天,扬波带着随身行李来到武汉,同时传来令志泉头痛的信息:原来,他找一个朋友借了两万五千元钱,已还了一万五千元,这几天不知听谁说他已回武汉,就连续找他几个子女催讨,把原来他在家里用的彩电、冰箱等全部搬走,还说要到武汉找他。

  又一次闻讯昔日的朋友已抓破脸皮,勒逼他还债;而且本应由他承担的责任,却殃及子女,使他们名声受损,还不得安宁,他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严重伤害。再回顾当前的状况,他是可以拿出一万元,偿还这笔债务,但如一次用光了全部发酵的老面,今后再没有发酵的基因。

  在这种共赴家难的时候,他不能再给家庭成员增加思想负担,让儿子不要声张,他却陷入了矛盾和痛苦的思索。

  扬波见父亲为难,在一旁劝说道:“您不要想得太多,就先将我的钱拿一万元还债。”

  自与儿子达成合作意向,儿子投资的四万元钱,就已纳入了他的预算,头脑中已初步勾勒出新开业门店的轮廓。抽走一万元钱,无异于釜底抽薪,将使他的全盘计划落空。又想,尚且未带儿子上路,就先抽掉他的资本,怎能成为儿子心目中的靠山?又怎么加深他的信任?虽然是父子合作,相互信任、相互尊重,更不可或缺,一旦父亲在儿子心目中失去形象,不仅失去了父道尊严,而且很可能造成合作崩盘的后果。

  他耐心地说服儿子:“这笔债务时间已久,是该偿还了。但现在正在节骨眼上,所有资金必须全部投入,争取最大的投资效益。我会与朋友联系,再缓一段时间。等把这盘棋走活了,一切都主动了。”

  父子俩的对话,恰好被无意间经过的四弟听见。他对二哥的处境一直表示极大的关注,虽然经济并不宽裕,总想能尽绵薄之力,哪怕能为他缓解艰难。这时,他毅然表示:“这一万元债务由我来偿还,不要影响你们的计划。”他又再三嘱咐志泉:“我早就有心给你减轻一点压力,这一万元钱就当尽一份心意,你也不要考虑归还。”

  志泉接过钱,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仅因为这一万元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更使他感到大家庭的温暖。几年来飘泊无依的生活,曾使他饱尝世态炎凉的悲苦,心一直沉沉地往下坠落,似乎已堕入冰窟,只感到寒意袭人。亲人慷慨解囊和亲情的抚慰,才使这冰凉的世界,渗入暖人心扉的春意,使他感到还有一个可以依托的后方。

  他怀着愧疚的心情颤声说道:“都怪二哥无能,拖累了家人和朋友,只要我没有倒下去,一定要还清全部欠款。不仅是不能违背欠债还钱的原则,更不能因此而抱憾终生!”

  “你的为人和能力,不仅家里人有目共睹,就是我的朋友有时提起,也表示钦佩。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有时非人力可强为,你能与命运抗争,已属不易,也不要太自责。”

  弟弟的安慰,有效地调节了他的情绪。他只能自我安慰,才能在神经麻痹的状态中得到暂时的解脱。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是多少人掩饰自己无能的惯用词汇?他何不廉价地借用来为自己开脱?

  再过一天,姐夫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虽然定性为癌症,但尚属中晚期交替阶段,如果治疗得当,心理状态良好,可使生命延续三五年以至更长时间。

  由于病情得到确诊,也无须住院治疗,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了。一家人紧绷的心弦也暂时松懈下来。

  志泉惦记着开店的事,现在有儿子加入,更有双重的责任,越发刻不容缓。中午吃饭时,他向家里人道别,大家知道他的处境,也催他快走。

  饭后,他借用侄儿的手机与白云通电话,告知她大致情况,并让她作好儿子住宿的准备。

  侄儿见叔父外出几年,还没有手机,就要将手机送给他,他再三推让,后来听侄儿说也是收购的一部旧波导手机,才按两百元的成本价付款。

  在通讯已经相当发达的年代,手机已如寻常物品进入了百姓家庭,尤其长年在外奔波的人,谁没有这种现代通讯手段?志泉如获至宝,在手上反复把玩,他又避开众人,用手机与白云再次通话,并告诉她,这是自己买的手机,今后可随时取得联系。

  临行前,他带着儿子到医院与姐夫告别。今天姐夫的精神很好,见他们进门,脸上挂着笑,还想下床迎接,被志泉抢先一步拦住。

  听说他们今天就要走,姐夫笑意仍挂在脸上,眼中却不自觉地流下泪水。他一再叮嘱扬波:“爸爸已到了退休的年龄,身体已大不如前,为了偿还债务,不得已还在外面闯荡,你一定要帮爸爸一把,让他卸下压在心头的重负,也算你们尽了孝道。”他喘息片刻,又接着说:“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身负养家糊口的责任,要是能与爸爸一起,找到一个立足点,才有了生存的基础。”

  扬波向来敬重父亲,也为父亲现在的遭遇痛心。再想到自己才三十出头年纪,却陷入失业的困境,为了生存,不得不离妻别子,远赴他乡觅食,心中充满离情别绪,和一种前途未卜的凄然。姑父的话,更激起他对父亲的同情,对自己目前处境的忧虑,也更加感到肩负责任重大。只见他脸上带着笑,不住地点头,声音有些喑哑地回答:“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您安心养病,过些时我再与爸爸一起回来看望。”

  姑父见侄儿表情凝重,不时用尊重和同情的目光注视他爸爸,心中也感到安慰。“只要你们父子连心,我就安心了。”

  这次回家探病,使志泉感受最深的是,家人对他的牵挂日甚一日,尤其是姐夫对他有一种恋恋不舍之情。虽然仍鼓励他带着儿子出外创业,笑容中却饱含离别的忧伤。临到分别时,尽管姐夫极力表现出好心情,但他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否这就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面?他也知道,越是害怕失去,往往这种感觉会越强烈;虽然想极力排除这种幻觉,但它却如一团巨大的阴影紧紧地罩着他,让他无法释怀。

  他站在病榻前,紧紧握着姐夫枯瘦的双手,尽量控制着情绪,用轻松的口气说出自己的祝愿:“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尽快恢复健康,我也力争再用两三年的时间摆脱困境;到了那一天,我们兄弟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几年好日子,我们现在就约定,希望谁也不要失约!”

  虽然是一番寄托希望的祝愿,但言辞间却流露出信心不足的悲戚,说话的语气也透出几分哀伤。他警觉地赶快转换自己的情绪,想在临别前增加一些喜庆色彩:“今年春节,我可能回来不了,到时让扬波回来给您拜年,您可要准备一个大点的红包,再让他给我带一点您亲手制作的薰肉薰鱼。”

  姐夫爽朗地笑了,似乎笑得很开心。看着他父子俩一再点头示意,催他们快走,不要误了火车。

  志泉带着儿子,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已经走到拐角处,他又赶着往回走两步,见姐夫仍凝视着他们刚才走过的方向,眼角中似乎有眼泪溢出,他不敢再停留,更不敢走近姐夫。他知道,他不仅是垂暮之年对亲情的依恋,更有对他们父子俩前途未卜的担忧!他害怕再回过头去凄然相向的场面,像逃离般地冲出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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