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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哪有时间穿新衣！除夕这天，这一带所有的餐饮业全部关张，都回家忙着准备年夜饭。他们认为，一年一度的除夕，就是新年的开始，再好的生意也不做了，想图个吉利——新的一年不要再像过去一样，长年劳碌奔波。
唯有他们图的不是新一年的清闲，而是宁可累死累活，只要生意红火！所以要乘着别人歇业，正好做独家生意。
今天的晚餐，出乎意料地忙得不可开交。来吃快餐的，起码是五元一份。还有几桌点菜，集体吃年夜饭的。这些没有钱回家过年的打工仔，要用他们最奢侈的方式，渡过新旧交替的时刻；心里祈求着，来年好运，能过上像今晚一样的生活。
方玉已来催过几次，她时而在店里帮忙伺候客人，时而又忙着赶回去，因王刚夫妇已在那里等了两三个小时。
一直忙到晚上九点钟，才算将店里收拾停当。志泉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方玉作了安排；不然，忙到现在，谁还有精力去弄年夜饭？很可能就是一碗面条，打发了属于别人的“良宵”。
一顿年夜饭，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桌不同寻常的除夕宴，方玉作了精心的安排。鸡鸭鱼肉，色色俱全。还有一并正宗的五粮液，一并十五年窖藏的葡萄干红。
店里的厨师、服务员，方玉已让他们先吃过了。现在就他们六人，围坐在一个大包间的一张八仙桌旁，桌子的一边留下一个豁口，正对着前方茶几上的二十九寸彩色电视机。
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春节晚会，他们喝酒谈笑，口中品味着美味佳肴，用眼睛、耳朵去欣赏载歌载舞的春晚，五官并用地享受吉庆祥和的良宵。
乡情、友情、亲情已将素昧平生的六人联结在一起，使他们在漂泊无依的浮萍生涯中，形成了互为依托的整体。在家人团聚的传统节日里，他们各自思念着自己的亲人，也为在它乡有一份感情的慰藉而聊以自慰！
白云、方玉、王刚的老婆周绍芬已商量好，她们要将一瓶葡萄干红喝得见瓶底；志泉、建设、王刚也已约定，要将一瓶五粮液尽收囊中。
方玉作为东道主，首先举杯祝福：“‘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我们就是身在异乡的亲人，为我们的乡情、友情、亲情干杯！”
接着志泉、白云举杯起立。但见他们两人一身西装笔挺，白云特为他打了领带，自己也佩了一枚胸花，在灯光照射下，显得光彩照人！
刚才生意做完，才在店里匆忙换上新衣，来不及仔细检查，就被方玉连拉带拽地请了过来。志泉衬衣左边的衣领翘在西服领口上，被方玉首先发现，指着他一面笑，一面让大家看。
待白云醒悟，先羞红了脸，在心里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看着大家莞尔一笑，又迅速帮志泉将领口翻好。
志泉却见怪不怪地说道：“岂不闻古人云，凡凿玉成器，必留有些微瑕疵；十全十美，乃玩家之大忌！白云深谙古训，才独具匠心设计出我今天的形象！”
白云见他变着法埋汰自己，又恼又恨，又无言以对，双手握拳，像雨点般落在志泉的后背上。引得满座哗然，响起一片喝彩声。
志泉也不拦阻，也不避让，还主动迎合。待她手捶痛了，终于停下来，他才伸开双臂，做一个舒展的动作，深深呼出一口气。“白云真吾知己也，知道我今天累了，背捶得好舒服！”
白云没辙了，只在心中暗暗发恨，却对他无可奈何。
志泉却拉着她再次举杯：“人言患难之中见真情，莫过于白云对我的患难情深；更难得有在座的贵人相助，使我们有了家的温暖，我与白云喝个交杯，以表谢意！”
说着，就用右手勾住白云的颈项，又让白云伸出左手，依样而行，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将对方递到唇边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让白云感到透心的畅快！她还从未见有人喝过这样别出心裁的交杯酒。尤其今天当着方玉的面，志泉的表现让她感动。
王刚夫妇也受到感染，双双举杯，站到志泉和白云面前。“我们夫妻二人在这里向你们道一声辛苦！在我们家乡，九点钟吃年夜饭已属破例；为了生计，你们不辞辛劳，让人敬佩！但愿你们能解除危难，得到幸福！”
几句朴素的祝福，使刚才欢乐的气氛变得凝重，让人品尝到其中的辛酸。
这时，方玉竟意外地指名要建设唱一首歌。一是想再度调起酒席上的欢乐气氛；二是表示对建设一视同仁；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用以掩饰刚才被志泉的表现搅得不平静的心情！
建设也不推让，一曲祝酒歌伴着大家有节奏的击掌声灿然响起。“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随着欢快的旋律，大家也跟着哼唱起来，气氛又变得空前的活跃。
吃完饭，方玉让服务员撤去残席，给每人泡上一杯碧螺春茶，又在桌上摆下用小竹篓装着的苹果、梨、香蕉、桔子四样鲜果；小碟装着的黑白瓜子、开心果、花生四样干果；两个大盘装的糖果、年糕，让大家边吃边聊，边看春节晚会。
喝过第一道茶，时间已近十一点。这时，春晚节目正高潮迭起，他们几人谈兴正浓，却见志泉与白云耳语几句，就起身告辞。
方玉和王刚夫妇执意要留他们看完晚会节目再走，志泉婉言坚辞说：“我们还有事商量，不能奉陪了。”
众人见挽留不住，只好带着余兴未尽的遗憾，将他们送出大门。
回家的路上，志泉提出了自己的安排意见，与白云、建设一起商量。“我算了一下，今天晚餐的营业额达八百多元，要顶平时五六天的收入，我想春节期间照常营业。”
白云说：“我早就这么想，乘别人休息的机会，能多做一点生意；但你已与他们约好，春节休息出去玩，就不好败你的兴。”
志泉说：“说休息，不过是一起玩一下，如果耽误了正事去玩，就划不着了。所以提前回家，就为先与你们商量好，明天再向他们解释，相信会理解。”
建设也因为王芳的老公在家过春节，自己甩了单边，心里空落落的憋得难受；就是去玩，看见他们成双成对，自己反而成了多余，更提不起兴趣。不如有事混着，还好打发时间。因此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
当晚，就在店门前竖起一块牌子——春节期间，照常营业。
大年初一，志泉起得比平时还早，想到今天客人暴满的情景，心里既紧张又兴奋，惦记着赶快到集市买菜，回家好提前做准备。
但是，待他赶到菜场，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菜场空落落地看不见几个人，除了另星堆放着一些廉价而又不易腐烂的土豆、洋葱、冬瓜、南瓜，所有摊档皆空空如也。昔日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市场，一下变得门庭冷落。
他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卖菜的大多是附近的村民，他们也要图吉利，一年忙下来，就享受这几天的清闲。这几天也不休息，岂不是十足的劳碌命！多年来成了习惯，所以附近居住的人们，在年前就备足了过年的菜。
志泉哪里知道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从店里出来时，白云已开始煮饭。也有人看到继续营业的广告牌，约好来吃中餐。想停下来已不可能；而且既然已寄予希望，也不愿意停下来。
怎么办？刚才也听到本地人介绍，市区大菜场有菜卖。可是这里离市区十多公里，骑着这辆烂自行车，来去带买菜少说也得三个多钟头，怎么赶得上中餐？
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方玉的摩托车。要是骑摩托车，来去带买菜，有一个多小时就够了。
他不再犹豫，急匆匆赶到方玉店里。
只见她才起床不久，穿了一身崭新的淡青色西服，领口配一款镶有珍珠的领结；高跟鞋使她胸脯更挺，走起路来如迎风摇曳的荷花，潇洒飘逸；脸上略施薄粉，淡淡一抹胭脂红，双眉勾勒得如一弯新月，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幽的暗香；衬着一头拉得直挺挺，乌黑闪亮的披肩秀发，真个是红袖添香，彰显出少妇成熟的风韵！
她见志泉穿着平时做事的衣服，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一只硕大的菜筐，不解地问：“不是说好，穿上那套新衣，一起去玩，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又是这身打扮？”
志泉知道自己爽约，忙解释说：“昨晚我们回去商量后，决定春节期间照常营业。因为是临时决定，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方玉显得有些气恼，嘴唇一哆嗦，眉毛一挑，“昨晚你们走后，我又找朋友借了一辆商务车，约好八点出发，到南嘉去玩一天。”
志泉只好再次表示歉意：“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安排，让你费心了！”
“昨晚就说了，想到南嘉去玩，只因当时车未落实，才不好定下来。我想，反正今天休息，临时给你们一个惊喜。”
志泉问：“哪怎么办？
方玉见有可转圜的余地，又眉眼舒展了。“现在停业也来得及！”
对方玉的好意，志泉实在不忍心拒绝；但意想中节日火爆的生意对他更具吸引力。“恕我失言一次，下不为例！做好这几天的生意对我们太重要了！”
方玉还要继续争取：“其实，三天年，即使营业也没什么生意。你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那些没有回家的外地务工人员，年前帮厂里做些杂务，直到除夕中午才放假，年三十晚餐的生意自然好些。从今天起，他们大多相约外出游玩，或走亲访友，来店吃饭的人就少了。”
志泉将信将疑，以为方玉不过是变着法子劝他停业。“已经开了门，就不好再关上。大年初一，也要图吉利！”
说到这里，他也不顾方玉作何反映，直接提出要求：“现在不但不能陪你去玩，还要你送我到市区买菜。”
方玉本想说，今天停业的损失，由她来弥补；但她不敢开口，她太了解志泉的脾性。
要是其他人这样失约，她会毫不客气的骂人，并勒令对方服从自己的安排。可能只有志泉是个例外。
尽管她现在一肚子怨气，但仍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品质。何尝不是这些聚于一身的可贵的品质，才构成了她对志泉人格的景仰！
转瞬间，刚才的满腹怨气已转化成发自内心的敬重，不但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安排，而且唯恐延误时间，连衣服也没有换，立即推出摩托车，载着他风驰电掣般朝市区奔去。
一路上，志泉还在不断地催促：快点，再快点！摩托车时速已达五十码、六十码……但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方玉的长发如一面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但车速仍在继续攀升。
虽然南方的天气没有北方寒冷，但毕竟是数九寒冬。志泉坐在后面，尚且打寒颤，何况方玉挡在前面，还要谨慎驾车！而且她今天已作好出游的准备，衣服本来就穿得单薄，刺骨的寒风几乎吹凉了她的心。
但她却感觉得到，志泉下意识地向后仰，怕贴近她的身子。冷不防，她来了个急刹车。
志泉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倾，紧紧地贴在她后背上，同时听她骂了一句：“冷血！”
这一声骂，倒使志泉真正恢复了理智——过分的拘谨，正好反衬出心存杂念，相悖于本来纯朴天然的人性！突然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将胸膛紧贴在她后背上。
有片刻的功夫，车速明显慢下来，两个紧贴的身子同时感到一股暖流通透全身。还未等他做出反映，车子又加足了马力，疾驰而去。
赶到市里大菜市场，下车一看，只见方玉双颊绯红，嘴唇发乌，身子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但她的神情却如在艳阳下盛开的牡丹，春意盎然！
志泉有些不好意思地客气道：“大年初一就这样辛苦你，不怪我吧？”
方玉却一把拉过他的手，快步朝前走去。“快去买菜吧，明天我还与你一起来。”
等到买好菜，方玉已发动摩托车，准备原路返回。志泉见时间还早，就提议：“我们也学当地人去喝个早茶吧，也好暖和暖和身子，大过年的，要是把你冻病了，于心何忍！”
方玉笑道：“大年初一还要做生意，舍得这样奢侈？”
“你真把我看成一毛不拔的生意人？”
方玉知道他是在爱惜她，也为了向她表示谢意，正巴不得与他多一些单独接触的机会，也不再激他，开车直奔“南国渔村”酒店。“好吧，但是今天由我请客。”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终于让有些人明白了该怎样去呵护女人！”
果然不出方玉所料，这些打工仔成年累月地被困在偏僻的乡村，好不容易盼来三天年假，都迫不及待、成群结伙地向周边城镇扩散；不到晚上，不会归窠。还有几人在这里吃快餐？中午煮的饭，直到晚餐开完，还剩一多半，菜剩得更多。
继续开业已没有多大的意义，不如退而求其次——何况谁不在心底盼望着能好好休息两天，调节一下疲惫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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