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黯然回眸 > 第一部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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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伊始,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关系衔接好。就某种程度而言这项工作将关系到此举成败。

  如何衔接好关系?经反复讨论,大家统一了思想:根据自己的财力,想靠金钱去铺路是不可能的。些微的物质利益,人家根本不上心,甚至适得其反。

  来后不久,他们就听到传闻:前不久,本地一家国营企业,有位分管供销的副厂长,好不容易将他们厂生产的产品,打进了轻纺总公司下属的化纤厂;因得知杨名年的爱人宋英在化纤厂工作,便想做一劳永逸的生意。

  有一天下午,宋英到学校接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这位副厂长将装着五千元钱的信封和一张名片塞在她包里,并求她安排与杨名年见一面。

  当时宋英未作任何表示就走了,这位副厂长还以为她默认了,正暗自庆幸工作进展得如此顺利。

  不料第二天就传出消息:杨名年将钱交到公司纪检组,公司纪检组又上交到市纪检委。接着市报以《拒腐防贪的好干部》为题,报道了杨名年的事迹。

  那位倒霉的副厂长受到检察院的传讯,结果受到开除党籍、撤销副厂长职务的处份。本来已送到厂里的产品也被退回。化纤厂厂长还明确指示:今后不准再与这个厂发生任何业务往来。谁不怕举一反三,牵连到自己!

  所以他们认为,唯有依赖已建立的人际关系,做到以情动人。

  杨名年事业上取得成功,除了他个人的能力外,主要得力于两个方面的支持:

  一是他岳父在南下时已是团长,因局限于文化水平,一直职位不高。但很多当年的老战友、老下级已是官位显赫的干部,现任清江市市委书记,就是当年他手下的营长。

  这些当今的权贵,无论出自对当年老上级、老战友的尊敬或同情怜悯,反正是举手之劳,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杨名年现在的职位,就是这位市委书记的恩赐。而且有了这层关系,杨名年只要稍有表现,何愁仕途不畅!

  二是他老婆宋英是一位实至名归的贤内助。杨名年上上下下的工作关系都与宋英有着密切的联系。

  论职务,她不过是化纤厂的工会主席,闲职一个。但她在与人接触时,一颦一笑中流露出的风度气质、及她处理事务、应付复杂关系的能力、魄力使人折服。

  尤其是对杨名年周围的一些重要关系,应付得游刃有余,又不给他留下后顾之忧。因此,很多人有求于公司领导,常找她“曲线救国”,往往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被人誉为“高参贤内助。”

  仅举一例,可见一斑。

  沿袭惯例,每年春节前,化纤厂都要进行一次人事变动。

  厂长的大儿子在大学毕业后已在厂内挡车工位置上工作了一年。(这也是杨名年定的规矩:凡是学生进厂工作,必先当工人。大专生两年,中专生三年)最近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但女方听说他还是一名工人,联姻的热情大打折扣。

  父亲应儿子的请求,想将他调到财务科工作。但这样调动,一来坏了杨名年的规矩;二来厂里行管人员编制又是公司把关,必须报批。报吧,没有正当理由,说不准还会挨一顿批;不报,又拗不过儿子再三央求。

  于是他想到宋英。心想,这些年对她照顾有加,求她帮忙定会尽力。

  谁知,宋英听后立即告诫他,千万不要贸然行动。并告诉他:“现在公司上下要求安排子女,或为子女调整工作的人一大串,杨名年应对的办法——干脆一个也不受理,免得握一发而动全身。你现在报上去,轻则压着不办;重则把你当靶子,杀鸡给猴看,那么你今后再不好提儿子工作调整的事。”

  一席话说得这位厂长满面愁云,进退不得。

  见此状况,她话锋一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知道,公司前任一把手的女儿、二把手的儿子也在我们厂工作。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干部虽然退下来了,但在公司依然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依然有巨大的影响力!”

  说到这里,她用眼角瞟他,见他仍未领悟,只好直言相告:“要是你连同他们的子女一起,作为提拔任用接班人上报,那就顺理成章。即使稍有微词,也可弹压得住。这样,杨名年少了许多麻烦,你也做了顺水人情,儿子也有了如意工作,岂不三全其美!”

  这位厂长这才如醍醐灌顶,透心的清凉。

  果然春节后,上报升职名单批复下来,他儿子堂堂正正地进入财务科,而且还升任为副科长。

  于是他们也采取曲线救国的策略:避开杨名年,主攻宋英。而且力争打好融洽感情这张牌。

  与宋英取得联系后,正好那天她在家休息,答应在家里与他们见面。

  志泉和刘怀忠找到她家时,她已摆好水果、糖果、香烟在那里等候。他们送上家乡带来的土特产和宋英父母带来的一些礼品,然后将与她父母见面时的情景作了一番淋漓尽致的渲染。

  宋英也是极尽孝道的女人,长年在外不能与父母承欢膝下,总感到对父母感情上有亏欠。今见他们与父母关系非同一般,而且昨天母亲在电话里再三叮嘱,也印证了他们并非虚言。因此,乡情、亲情使双方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何况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办好了既帮了他们、父母也高兴、还可以......

  宋英还特别告诉他们:昨晚母亲又与她通过电话,说你们今天要来找我,所以特地请假在家等候。

  形势的发展似乎比他们预料的还好,已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已没有必要再点破主题,免得煞风景。他们想见好就收,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宋英哪肯让他们就走,说:“既然你们来谈事,事情还没有着落,怎能就走?”说着就拿起手机打电话。“现在已是中午,我再叫一位老乡来,我们一起用午餐。”

  电话打出才一刻钟,只见一个中年男子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也是一口乡音。一行四人坐上中年男子开来的轿车,到了一家海鲜酒店,又由服务生引到一间豪华的包间。

  落座后,宋英为双方作了介绍,他们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是黄花印染厂的厂长李洪发,正是他们要仰赖的“上帝”。不由发自内心的佩服她办事的能力和效率。

  席间,宋英只叙乡情、友情,只字不谈业务。这位李厂长自然心领神会,倒是他频频举杯敬酒,并多次表示,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尽力帮忙。

  据宋英介绍,这一餐吃的全部是海鲜。很多菜名,志泉和怀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有些菜连怎样吃也不知道,又羞于问人,只好暗中仿效,胡乱应付。吃进去的不多,汗却流了不少。

  在家乡,他们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们却感到适应外部世界的尴尬。又见宋英和李洪发全不着意于吃喝,只是一味殷勤劝酒敬菜,更使他们感到局促不安。只好假装斯文,每样菜点到即止。结果一顿饭吃完,菜并没有动多少。

  服务生拿单来结账时,李洪发抢着要付钱,宋英执意制止了。“今天是招待我父母的老同事,也是名年的朋友,理应由我埋单,方显敬意。”于是拿出二千一百元交给服务生,说:“发票不要了,你再换一个房间,我们坐一下。”

  说完,她招呼李洪发先走。

  重新落座后,志泉和怀忠连声道谢,表示不该让她如此破费。

  宋英却颇有深意地说:“现在场面上混的人,谁不势利、滑头?只要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三、六、九按地图发货。”接着又问:“你们的产品什么时候能出来?”

  怀忠立即答道:“他们什么时候要,我们什么时候就可以供货。”

  “那么你们明天就到印染厂去找李洪发,打铁乘热,一气呵成。”

  按照大家的想法,应该由志泉和怀忠一起去印染厂。一是他们昨天已与李洪发见过面,并得到承诺;二是怀忠对产品熟悉,便于介绍。但怀忠却坚决拒绝了。理由是:这家印染厂是他原老板的业务范围,不能出卖原老板的利益,遭人唾骂,甚至招致祸患。

  在现实的商业环境中,这本不是理由的理由,何况这次行动你本是始作蛹者,还有什么顾虑?

  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是否去,他都可以说出一大堆理由,争论徒劳无益。让大家为难的是,其他人对这些产品完全没有认识,怎样与人介绍?没有办法,只好由志泉和陈其进厂联系。

  一进厂,听说是联系业务的,门卫就直接将他们带到供应科。他俩本不待进去,想直接找李厂长,转念又想,今后具体业务操作,肯定是与供应科打交道,先熟悉一下也好。

  走进供应科一看,见已有人在那里谈事,又不好再退出来,只好坐在靠墙的一排沙发上等候。

  但听他们说话叽哩呱啦,一句也听不懂。好似走进聋哑人堆里,但见口沫横飞,不知所云。

  不一会,一个人先出去了。随后又来了两拨人,看来都是熟客,谈话很随意,都是一口当地俚语。此所谓乡亲、乡亲也。

  直到再进来一个人,幸好是说一口普通话,他们只好再耐心等待,也好听一下他们谈些什么。

  在他们的交谈中,才知道一直坐在那里接待客人的矮个子是黄科长,谈的都是印染助剂业务。

  待这个人谈完后,那位黄科长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就头也不抬地扎在电脑上。竟然旁若无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已在那里坐了两个多小时,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边谈业务边插科打诨的戏谑,不敢插言。临到他们,却受到如此冷遇,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去喊了一声黄科长,谦恭地说:“我们想找你谈一下业务。”

  黄科长头也没有抬,“你们是哪里来的?谈什么业务?没看时间,现在快吃中饭了!”

  志泉忙说:“几句话,我们说完就走。”

  黄科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手一挥,“走吧、走吧,没有什么好谈,要不你们将产品说明书及样品放在桌上得了”

  他们没有想到,第一次上门就弄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想与他理论,这不是说理的地方。说理也得有平等的身份,他现在居高临下,你是上门求神拜佛,得罪了神,他还能保佑你吗?

  他们事先也不知道上门推销要带样品、产品说明书。他们也根本没有样品和产品说明书。而且对产品的认识近乎盲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黄科长见他们又不说话,又不行动,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没事别站在这里,我要下班了。”

  黄科长的傲慢无礼着实使他们气恼;现在又下了逐客令,只好悻悻离去。

  来时种种美好的憧憬,如浪打沙埋般不见了踪影。本想回头去找李厂长,但见已到午餐时间,不好叨扰。而且现在心情不好,也需要调整一下心态。干脆下午再来吧。

  心里这样想着,已走到办公楼门前。突然眼前一亮,意想不到迎面碰见李厂长。

  李洪发热情地拉着他们的手,又把他们带到厂长办公室,还要留他们吃饭。

  志泉说:“不好意思打扰,今天我们来,一是登门拜访,二是打听一下厂里用哪些印染助剂,顺便拿几个合格的样品回去对照参考,免得生产出来的产品厂里不好使用。”

  李洪发连声说:“好、好,我让他们去办,你们先坐下喝茶。”说着,立即让人泡来两杯茶,又打电话供应科,指定要他们科长过来。

  听说要他们科长过来,志泉猜想可能是刚见面的黄科长,心里已有几分不祥的预感。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而且有求于人,岂能反客为主,按自己意志办事?

  一见面,果真来人正是那位黄科长。

  只见他毕恭毕敬地走到李洪发面前,一脸谄笑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李洪发将他带到志泉他们面前,“你看这两位客人需要什么样品,马上去办好送来。”吩咐后还不忘向他们介绍:“这是供应科长黄明,以后业务上的事可直接找他。”

  黄明看见是他们,显出一脸的尴尬和无奈,眼神中隐隐透出几分不屑和愤怒。心想还没有哪个客户敢找厂长告他的刁状,已在心里与他们结下梁子。

  但见他们在顶头上司这里受到如此礼遇,一定来头不小,不能硬抗。愤怒的眼神中又挤出些许僵硬的笑,脸上的表情如僵尸般棱角分明。

  见此情景,志泉立即走上去握住他的手,连声说:“我们已一见如故。”显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大度。

  当他们接过黄明精心包装好的样品,与他一起走出厂长办公室时,还听到他在嘀咕:“从来推销都是送样品来鉴定,没有要我们提供样品的。”

  很快,他们生产的第一批洗涤剂就送进了印染厂。这是他们按照刘怀忠的土方法,完全用手工代替机械操作生产出来的。

  几乎没有通过检验,供应科就通知仓库接收了。按这个行业约定俗成的规矩:产品售出后,最少三个月以后才能支付货款,但他们却得到了现金支付的优惠待遇。

  梦幻般拿到第一批货款,他们的心也随着梦幻飞扬飘升起来。似乎美好的前景在面前切实可感地展现出来。

  回家算账:三吨洗涤剂原材料成本每吨七百二十元,售价为每吨一千五百元,从购进原材料到实现销售仅三天时间,就实现毛利二千三百四十元,扣除运杂费一百六十三元,获纯利二千一百一十七元。

  因此大家的情绪受到极大鼓舞,纷纷打电话告知家人,尽快组织后续资金,以便扩大生产。

  这期间,怀忠建议带点礼品到李洪发家里去一趟,既可进一步联络感情,今后有事找到他家里更方便。

  志泉在电话里向李洪发发出信息,想预约一下见面时间。李洪发先是推辞说,“有什么事厂里谈就行。”

  志泉婉言道:“我们想找到住址,今后作为朋友好互相走动。”

  李洪发说,“好吧,现在厂里还有点事,一个钟头后,我在住所的小区门口等候。”

  谁知,志泉刚放下电话就一拍脑门:“糟糕,忘了问他的家庭地址!又不好再打电话询问。”

  刘怀忠接口说:“不要再问,我这里有。”

  原来他早有蓄心:去年在这里打工时,就想接近李洪发,对他的住址早已打听清楚。只因无人引见,又不好冒昧登门,未能如愿。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并主动要求:“我和你一起去,有事好商量。”

  向森林冒出一句:“你不怕人说你出卖原来老板?”

  刘怀忠耸耸鼻子,狡黠一笑,做出一付勿庸置辩的神气。

  当他们赶到李洪发住的花园小区,找保安打听,方知他尚未到。正寻思他会不会不来,就见李洪发自驾小车随后而至。

  李洪发家居的豪华气派,对他们有一种先声夺人的震慑。据说还为他未成年的儿子购置了一套同样规格的住房。

  按房子的现行价值,以他现在的工资水平,只怕几辈子不吃不喝也无能为力。一个国营企业的干部何以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岂不发人深思!相形之下,他们的寒微更让人有彻骨之痛。

  见李洪发吩咐保姆煮咖啡,又摆上水果糕点,还要留他们下馆子,他们坚辞不受。他们承受不起高规格的款待,因为没有回报的能力。

  才坐了十分钟左右,就起身告辞。李洪发还要开车相送,被他们婉言谢绝了,几乎显出几分狼狈地逃离了这栋风光无限的小洋楼。

  出门,他们就后悔了:送去的算什么礼物,还充不上他们饕餮大餐中的调味品。不送,还有伏笔;送了,他们的穷困窘迫就暴露无遗了。

  果然,送走他们,李洪发打开他们留下的包裹,内面是两斤家乡的龙井茶、两壶各五斤的家乡小麻油、两条港双喜香烟、两瓶剑南春酒,总价值六百元左右。李洪发耸了一下鼻子,不屑的自语:“这也值得让我回家一趟!”

  就在他们筹划再生产第二批产品时,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些天化工产品的原材料价格飞涨,平均涨幅达百分之四十以上。就是说,按第一批产品原材料成本七百二十元一吨计算,现在原材料成本价要上升到一千元左右。

  按第一次的销售价,虽然利润空间还很大,担心继续上涨,会逐渐蚕食掉可取得的利润。

  志泉叹道:“要是我们有足够的资本,开始肯定会多进一些原材料,现在库存也可升值。”

  还是向森林提醒:“从来商业工作做涨不做跌,原材料价格上涨,产成品价格也会水涨船高。即使没有库存升值的效应,但销售利润不一定会受影响。”

  为了摸清行情,他们找到上次结账时认识的印染厂出纳小刘,(也是老乡)一打听,果然印染助剂系列产品厂方接收价全部上扬。洗涤剂每吨已提升到二千元以上。计算下来,每吨利润的绝对值还增加了二百元以上。

  这个信息更刺激了大家本来就高涨的热情,天天盼着能销出第二批产品。

  过了两天,他们到供销科联系,黄明很客气地接待,并如实相告:过三天就可送货。

  三天后,他们再去找黄明,却被告知:“李厂长特别交待,厂里原有库存过大,必需等仓库的原料用完,方可进货。”

  过几天再去,黄明却显出一副很惋惜的神情说:“真不凑巧,昨天洗涤剂用完了,车间等着要用,又与你们联系不上,只好找人进了十吨。”

  癞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在找借口搪塞。

  怎会联系不上?刚住下来,什么也没购置,就先安装了一部固话,又发了名片。电话日夜有人守着,生怕漏掉了随时可能发生的业务联系,何况是他们捧若神明的印染厂!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一时谁也说不清楚。反复分析后,大家一致认为,李洪发、黄明都有可能作梗,但黄明嫌疑最大。

  李洪发那里,虽然礼送轻了,但不至于立即翻脸;而与黄明已有过结,虽然上面有李洪发罩着,他若采用软对抗的策略,就对他无可奈何。

  应对这种软对抗,如果依赖宋英、李洪发的干预,也可凑一时之效;但既然这是个长期打交道的必经环节,必须想法疏通。不然,他会找到更多有效方法来应对,使你防不胜防。

  他们认为,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利用上层关系的影响力,引而不发,来做好这位黄科长的工作。

  现在才真切意识到:才进厂时,在无意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用阎王压制小鬼。使这位在供应商中权威显赫的人物,在他们面前威风扫地。要做好他的工作,第一要还其“尊严”;其次要晓之以利——干泥巴是抹不上壁的。

  正当他们探求接近黄明的有效途径时,白云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他的老婆王琼与我们是老乡,在印染厂化验室工作,而且白云在化验室学习化验,正巧与她分在一个班,关系还很要好。

  原来,在他们生产第一批产品之前,为了掌握质量标准,及厂方对产品质量检验方法,真正做到既节省原材料,又能达到厂方要求的质量指标,以学习化验技术为名,经请示李厂长同意,将白云安插到印染厂化验室跟班作业。

  一段时间后,白云的聪明、能干,又善与人处,赢得化验室员工的普遍赞誉。与王琼又多了一份乡情的亲近,关系就更密切。没想到,因此却提供了一条接近黄明的捷径。

  这天,白云和王琼上白班。下班时,两人在路上勾肩搭背,边走边谈,俨然两个亲密的朋友。王琼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得赶紧到幼儿园接孩子,今天星期六,幼儿园下班早。”

  白云似是随意地说道:“什么时候到你家去玩,去看看你的孩子。”

  王琼一面加快了脚步,一面回应:“什么时候都欢迎。”

  “那就今天吧。”

  如何拜访黄明,确实费思量。志泉得到白云的信息后,就策划各种方案。凭经济实力,怎么也打不出一下就能令人“窒息”的“重拳”。

  他与白云反复商量后,认为只能如此这般演一出双簧。先蒙过这一关,今后有钱了再打发也不迟。

  晚饭后,白云买了一些小孩爱吃的水果、糖果,就随同志泉赶到黄明住在市郊区的家。

  这是一栋三间三层、才兴建不久的豪华私人住宅。

  当他们按响门铃,正在家看电视的黄明立即起身对王琼说:“不管是什么人,你去应付,就说我不在家。”

  王琼在猫眼里一看,立即回身拦住黄明,“是我老乡来玩,不要回避了”

  等他们进屋,当志泉和黄明四目相对,同时“啊...啊”两声,“怎么是你?”

  白云一脸惊诧抢前一步,站在志泉面前,指着他俩说:“我正要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的老乡王琼;这位是王琼的老公黄明,供应科科长。”

  王琼看到他们见面时的神情,也有些奇怪,忙介绍道:“这位是白云,这位是她老公林志泉,都是我的老乡。怎么你们认识?”

  志泉立即亲热地拉过黄明的手,说:“我们是老熟人了,只是没有想到还是半个老乡;更没有想到今天无意间拜访了你们。两手空空,不好意思。”

  白云又赶着应和:“太巧了,要知道你们认识,就早告诉你,好有个准备。”接着将话锋一转:“既然知道了这层关系,今后交往日久,缺情补情,缺礼补礼。”

  见过面,白云就拉着王琼进房和她小孩一起说话。

  客厅里,两个男人重新入座后,志泉又特别作了一番表白:“过去不认识,无意间多有冒犯之处,借今天这个机会,再次表示歉意。”

  黄明也表示很大度:“过去的事,我已经忘记了。”

  志泉乘机把话切入正题:“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今日在这里幸会,证明我们有缘分,何况还有半个老乡的乡情,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我们知恩必报!”

  黄明也表示:“既然有这层关系,会尽力而为。”

  临走时,他们留下送去的水果、糖果,黄明不肯接受。王琼走过来抢在手里,“这是白云带来小孩子吃的,与你无关。”

  志泉、白云马上回应:“这次只是来看小孩,既然弄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双重关系,日后必定专程登门拜访。”

  过了两天,他们再找黄明,倒是同意进五吨洗涤剂,不过一再强调要质量合格。

  得到这个消息,大家又松了一口气。多天弥漫在胸中的愁云一扫而光。

  因为据白云提供的信息,通过化验室对几家送来的洗涤剂进行对比检测,他们生产的洗涤剂洗涤效果属于中上水平。既然上次的产品不存在质量问题,再生产时,只要照葫芦画瓢就行。黄明今天提出质量要求,无非是欲盖弥彰,虚晃一枪罢了。

  白云在化验室跟班实习已有一个多月,对一些简单的化验技术已基本掌握。她在化验室的角色,就是充当化验室副主任、也是顶尖的技术骨干——兰凤的助手。

  由于她心灵手巧,使兰凤感到得心应手,也视她为爱徒。除了教她理论知识外,常将一些简单的化验交由她单独操作,化验结果常出人意料的准确无虞。因此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也日见亲善。

  前些时,兰凤的小孩突然高烧不退,老公在外地工作,家中无人照顾,幼儿园也不能上。

  当时正是厂里生产旺季,每天送检的样品成堆,必须加班加点地干,才能免强应付。她又是化验室的技术权威,所有检验结果必须由她最后鉴定、签字方能生效。要请假,必然对整个工作造成影响;想请人照顾,一时哪有合适的人!

  白云主动找到她说:“兰姐,要是你放心,就让我照顾明明吧。”

  兰凤说:“你的为人,我们科室谁不说好,只是不好意思麻烦你。”

  白云深情地表示道:“要是把我当妹妹,你还怕麻烦我吗?再说我在这里学习,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我还想找一个补报的机会呢。”

  兰凤没有再推辞,也认为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白云在兰凤家整整呆了六天。白天带明明上医院,照顾他吃药、打针,调节饮食营养,带他做游戏,给他讲故事。晚上兰凤回来,热饭热菜侍候。家里的一切不用她操心。

  为了让她休息好,白云每晚带着明明睡觉,一晚几次起床,精心照顾。几天后,明明的病已彻底痊愈,而且体重还增加了。

  白云临走时,明明还哭着闹着要跟她一起走。因此,兰凤对白云的感情,除友情外,还格外添了一份亲情。

  洗涤剂送进厂后,白云随时关注着厂里的动静。先是随机抽样,检验结果,基本与第一次主要技术指标一致,洗涤效果还优于其他几家的产品。

  白云向家里通报了情况后,大家也认为是预料中的事。而且这次是内线提供的可靠情报,又打通了供销科的关节,因此大家更放宽了心,只等厂方结算,同时筹划下一步再增加新产品。

  第二天下午,黄明不同寻常地出现在化验室。只见他一手拿着一个取样的瓶子,一手拿着昨天送去的一份化验单,口里有点不客气地喊道:“兰主任,你们的检验报告是否写错了,这样的质量也符合标准?”一面说,一面用手高高举起那只取样的瓶子,似乎是在向全科室的人昭示。

  兰凤一下愣住了。以她的经历,几乎从未见黄明这样公开、大声地向化验室提出质问。一则他老婆在这里工作;再则,他有很多不能曝光的事要靠化验室配合工作,从不敢公然开罪化验室的人。

  当初他老婆进化验室就是他有预谋、钻门路安排的。他需要安插一个内线,及时提供有价值的情报,疏通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关系。不在化验这个滩头搁浅,才能游刃有余地回旋在那些如苍蝇逐臭的供货商之间。

  观察他今天的动静,似乎是有意把某件事闹大,以引起众人的质疑。

  兰凤并不在乎黄明的态度,她向来不把这位趾高气扬的供销科长放在眼里,对他也一无所求。倒是黄明经常低三下四有求于她。

  因而也大声回敬道:“你能不能说话客气点,是我们工作失误,可以指出来,也可直接向厂部报告,用不着你来大声教训!”

  黄明立即像被黄蜂螫了一下,变得低眉顺眼。他知道与这位化验室技术权威赌狠的后果。“我不过是奉了李厂长的指示,重新取样,让你们复查,哪里敢得罪我们大主任。”

  兰凤没好气的随手一指,“放在那里吧,有什么说什么,也用不着拿厂长来压人。”

  黄明乍舌瞪眼,只好将样品放在桌子上,乖乖地走人。

  等黄明走后,白云悄声问兰凤:“是哪家的产品需要重新检查?”

  这时,兰凤才拿过黄明放在桌上的样品,看了看,竟呆住了。

  白云走近一看,更是呆若木鸡。上面赫然写着“开元化工厂洗涤剂”,竟是他们昨天送来的产品。

  兰凤低声对白云说:“糟了,你们这次遇到麻烦了!”

  白云惊问其故。兰凤有些伤感地说出一番话来:

  “大凡经过我们质检的产品,一般就不会有问题。并非是检验技术过硬,因为能送进厂的产品,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已先疏通了关系。而我们厂用的助剂,特别是如洗涤剂这些低档产品,一般没有严格的质量要求;只要不出现大的偏差,好一点差一点都可以用,无非用多用少,受影响的是厂里的经济效益。

  “因此我们检验也只侧重于产品有效成份的含量及最终使用效果,其他文章就由他们去做。所以关键是看你们关系是否过硬。

  “就如你们厂两次送来的产品,几乎质量完全一致,冼涤效果还优于其他厂家。难道前次可用,这次就不能用?像今天这样,由供销科和厂部重新取样复检的情况,也曾发生过几次,一般就预示这些厂家面临出局的危险。”

  停一下她又补充说:“你刚才也看见黄明拿样品来时的态度,恨不能让全厂的人都知道,就证明了他的立场!”

  白云仍在一片迷茫中,她还不太清楚这其中暗藏的玄机,要求兰凤将黄明拿来的样品再做一次认真的检验。并说:“假若再检验的结果和昨天检验的结果一致,他们还会拒收吗?”

  兰凤看到白云的单纯,有些心痛。她拿过昨天检验过的样品和今天黄明取来的样品对照给白云看,“你看,这两个瓶子里洗涤剂有什么区别?”

  不等白云回答,她又接着说:“昨天取样时,你们的产品才送来,处于搅拌均匀状态;在这里过了一天一夜,就发生了沉淀。你再看,昨天取来的样品下面的灰色部份就是沉淀,而上面的透明部份和今天黄明取来的样是一致的。就是说他今天只取了浮在上面的透明部份,它的有效成份就大大低于下面的沉淀部份。结论已明摆在那里,还用检验吗?”

  白云不再坚持要重新检验,懊丧地坐在那里发呆。

  兰凤知道她并不明白产品质量问题究竟在哪里,又耐心为她讲解:“上次那批洗涤剂,我就发现这个问题。症结就在原材料配比不恰当,搅拌也不充分,各种成份没有充份渗透融合。实际上,你们投入的原材料比同类产品多出四分之一,但却做不出别家产品的视觉效果。使用时必须重新搅匀,才不影响使用效果。”

  边说边又拿来其他厂家生产的几个同类产品的样品让白云看——但见晶莹剔透,上下浓度一致,且黏度很高。相形之下,他们的样品灰不溜秋,下面是灰色的沉淀,上面一层清水。

  白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完了,好不容易才送来第二批货,这下彻底没指望了!”

  兰凤安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如果能查出究竟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进一步疏导一下,可能转危为安。因为你们的产品使用效果绝对没问题。不过,今后你们也要注意改进制作技术,如果生产出来的产品视觉效果得到改观,他们也无话可说。”

  稍停,她有些不解地发问:“你们既然有一定关系,为什么只做这种低档产品?能做两个档次高的产品,不是可以赚更多的钱?”

  白云叹道:“不怕对你直说,洗涤剂是我们师傅最拿手的产品;我们也要他做其他产品,但至今小样也拿不出来。”

  兰凤更觉不解,“你们怎不另请师傅呢?”

  白云有苦说不出,叹了一口气,“难哪!”

  兰凤见她似有满腹苦衷,又不便出口,心中也老大不忍。她很想帮助这个与自己投缘的朋友,思索良久,突然灵机一动:“你可还记得前天到这里调阅质量检验记录的李总?”

  白云不解地答道:“当然记得。难道我们的产品拒收与他有关系?”

  “他是我们厂的总工程师,也是你的老乡。原来应聘到我们厂工作一年多,后因与厂长意见不合被炒了鱿鱼;自从他被辞退后,厂里产品质量一直上不去,只好又将他请回来继续担任总工程师。你去找他一下,说不定有作用。”

  提起李总,白云虽只与他见过一面,却有很深的印象,而且还能清晰地记忆起他与兰凤的一段对话。

  当时兰凤问:“李总,前一段我们厂产品质量问题出在哪里?”

  “主要是助剂质量有问题,再加上使用不得当。技术人员只知道按固定的比例配置原材料,而我们厂接收的助剂质量差异太大,不是投料太多就是达不到规定的要求,自然生产出来的布料达不到质量标淮。”

  “助剂的质量参差不齐,我心里有数,但也无能为力。把关严了,这些人都是厂长、供销科长的关系户,我只有吃夹糖饼的份了!”

  “我也是毫无办法。过去就是因为与他们意见不合,才被炒了鱿鱼。现在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我必须掌握每批助剂的质量状况,才能适度配置使用。”

  兰凤轻叹一声:“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把企业搞垮才怪!”

  “做一天算一天吧!”李总也发出同样的感慨:“私人肥了,企业垮了,这就是现在国企领导的作为,谁也无力回天!”

  自那次听到他们对话,虽然白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但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为人率直、坦诚,而且有很高的技术造诣。稍一打听,就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

  他是老牌的华中工学院化学系毕业生,从事印染技术工作已三十余年。前年退休后就受聘于这家印染厂。他应聘的条件很简单、也很强硬:月薪少于三万元不干;如因技术问题影响产品质量,他负全责。

  因为他的工薪要求在当时堪称天价,所以与他熟识的人干脆称他“李三万”;因为他技术堪称一流,所以受到工人的普遍尊重,也有人称他“李一把”——技术上的第一把胶椅。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化验室的员工都在休息,白云陪着兰凤在那里值班。这时李总进来找兰凤查一份资料,白云抓住机会向他介绍了产品的有关情况,并求他帮忙。兰凤也帮腔说,只要使用得当,其实他们的产品质量并不存在问题。

  李总立即查看了这批洗涤剂的质检报告,然后说:“根据检验情况判断,产品内在质量不存在问题,而且各种化学成份还高于标淮。”接着他又要兰凤拿来检验的小样,一看就下结论:“问题就出在制作技术和生产工艺上,发生沉淀后,上下的使用效果就截然不同。”

  沉思有顷,他似乎突然醒悟:这就是上次黄明到车间要工人生产小样的那批洗涤剂!当时黄明要工人将浮在上面的透明部份下料,做出来的小样还当场要他鉴定。他看过小样后就给了评语:“洗涤效果不好。”黄明当即拿着做好的小样就走了。他也忙其他的事去了。

  等他忙过一阵再回过头来,仔细观察那桶洗涤剂,又翻阅了检验报告,然后告诉工人:“这批洗涤剂使用时先要搅拌均匀,按规定量的百分之九十投料。”

  现在回想起来,他已心如明镜。告诉白云说:“问题不在于产品质量,而在于人!”

  兰凤也在一旁说:“我也这么认为。李总是厂里的技术权威,如能帮忙就帮他们一下。”

  李总很坦率地回答:“你也知道厂里的情况,管原材料购进是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但这项业务历来就是由厂长和供销科长高度集权。若能用百分比划分他们的权力,大概厂长占百分之六十到七十,供销科长占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虽然我也有一点小小的建议权,但能生效的时候,大多是两种权力发生碰撞相持不下的时候,或者正好如了他们的心意,才顺水推舟,乐得给我这个面子。”

  白云见他并没有完全拒绝的意思,也再三央求:“看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能帮忙时,请您一定高抬贵手!”

  “好吧,不过话说在前面,如帮得上忙我会尽力。并非因为我们是老乡,而是因为你们的产品;也并非你们的产品质量过硬,但只要掌握使用技术,还可为厂里增加潜在经济效益。”

  末了他又补充说:“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既然受雇于人,就得对雇方负责。他们多行不义,我只能独善其身,生活在现实中,也只能做到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尽管这种承诺有些虚空,但白云也有感于这是一位正直的老人,他会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提出处理意见。因而也使她看到一线希望。

  这批洗涤剂如悬案般被搁置起来,既未同意接收,也未接到退货通知。

  他们每天怀着忐忑的心情四处打听,终于听到内部消息:为此事,黄明专门请示了李洪发,问他怎么处理;李洪发却反问:“你说该怎么处理?”

  黄明深知这位上司的脾性:如果他不提出倾向性意见,一定有些棘手,才玩“踢皮球”的把戏,以便今后有回旋余地。

  黄明也是个中高手,他已揣摸到李洪发的态度,因而试探性地抛出自己的处理意见:“既不退货,也暂时不付款。至于今后是否进他们的产品,我听候厂长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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