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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景象尴尬
谷雨过了,芒种将至。
星期六的晚饭后,刘明志收拾了锅盆碗盏,关了厨房的门,也不给别人打声招呼,背起那个竹背篓,锁上门就走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公社所在地距他家所在的大队有十五里路,没有通车,还是山乡的羊肠小道。走了十里古旧的小道,还要过一条河,叫涑溪河,转一个弯,那头就叫杨家湾,又叫红旗大队。山边是旱田,坪里是水田,刘明志住在山脚,承包的土地全是旱田,这也好,他家喂的耕牛是黄牛,这黄牛只能在旱田耕地,不下水田的。承包水田的人才喂水牛,连喂养的方式都有所不同。杨家湾的人不全姓杨,虽然杨家祠堂建在此处,土改时,杨家一脉人,被镇压了一批,因为早些年,杨家湾的大户人家杨德轩曾经养过一个营的团练来看家护院,这一个营的团丁,几乎都是杨家湾本地的人,大多数就姓杨,解放军打过来时,这些团丁还抵抗过一阵子,但是,这区区地方武装,怎抵得过浩浩荡荡的大军,土地改革时,镇压了一批有血债的反动分子,杨家湾的人在清匪运动中,又被清了不少人,杨姓人家的势力随之土崩瓦解了。
任何时候的人,都不会是只挤在一座独木桥上等掉下河去淹死,杨姓人氏中还有像杨光槐这样的人,他在大军开进来前夕,因躲避保长抓他的丁,不愿去当国军,在逃跑途中被保丁抓住了,挨了一顿竹棍之后,关在保长家的牛栏里挨饿。大军解救了他,他也就在此后的几场运动中,表现积极,并展示了一种独特的领导能力,渐渐地,杨光槐便历炼成了杨家湾说红不绿的人了。这些都是后话。
刘明志到家时,杨家湾已是鸡栖于塒,牛羊归圈了,人们都已收工回家,煤油灯透过窗棱,闪烁着桔红的光。
刘明志在屋外已经感觉出了家里有些异样。没有孩子的嘻闹声,可能孩子在奶奶家玩。黄牛的铃声响得比往常带劲,可能是喂的草料上撒了盐水。大门并没有关紧,堂屋的小方桌就在门缝对面,桌子上有好几道下酒菜,飘着浓浓的佐料的香味。有个男人正在喝酒,这不是岳父老人家,虽然只看得见他的背影,但那一定不是个老年人,岳父的头发全白了,是后梳式,而这人的头发还黒黒的,是小平头。那口子杨梅芳就坐在右侧,她正从火锅里夹出一块肉来,奉到只见背影的这个男人的嘴里,眯着眼微笑着说道:“今天又把国华哥累了一整天,从早到晚,也没歇一下,嫂子要是知道了,会说国华哥在自己家里做事也不见这么卖力气,肯定要罚国华哥跪踏板(旧式床前放鞋的矮板凳)。”
那男人放下筷子,伸手抓住杨梅芳的左手,轻轻一拉,杨梅芳顺势坐在了他的右边的大腿上。那男人说:“你那嫂子一个粗人,只会说直把话,干直把事,不懂人情世故。连做的饭也没有梅芳妹做得好吃,明志兄弟真是好福气,有这么贤惠的媳妇子,怎么就舍得放在家里,不带在身边呢!难道就不怕有人来那个一下?”
“你不要提他了,你一提,我就来气,别人的田里,苞谷苗都长到半尺高了,他倒好,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了,孩子生病他不管,给猪娃打针他不管,耕田我又不会,急死人了,他不爱这个家,说一声也好,也好让我跟个心疼我的人过日子,那个去!”
“他不是抽不出空回来嘛!公家的人,就得服公家管,他可是一个最心疼梅芳妹的人啊!”
“心疼个屁,不顾家的人还算得上是心疼老婆的人?”杨梅芳又换了语气说,“国华哥再喝一杯。”说着,握着酒瓶往酒杯里酌满了酒。
“要喝,你得陪我喝,只喝一口,意思一下。”那男人说完,把杯子端起来送到杨梅芳嘴边,杨梅芳呷了一口,直吐舌头。
“好,剩下的这酒,我喝了,但再不酌了,你没听说吧?云台观上有一个孤老,那天他帮人家挖田边,晚上东家给他酌了一杯酒喝了,他回家时,不幸掉到岩下,三天以后才找到人,醉酒后摔死的,我再不能喝了。”
“醉了不要紧,今晚就不回去了,还怕我这里没地方睡?”
“是想在梅芳妹这里喝个烂醉,好不回去,但这是不行的,你嫂子要是知道我在你这里过了夜,那还得了!她会把我撕了喂狗吃。”
刘明志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推门进去,进屋了,三人都会很尴尬。他退到墙脚,返身去了岳父老人家家里,儿子春生正在奶奶膝盖上坐着吃饭。刘明志叫了声“爹”“妈”,就把春生接过来抱在了怀里。“奶奶年岁大了,你还缠着奶奶!”
“不是他缠着我,他妈从田里回来,要做饭,他缠着他妈,我把他接来了。这几天请了工,是邻队的吴国华,是你爹帮着请的,田里再也耽误不得了,不把种子撒到田里去,人家笑话不说,年底就没了收成,你爹知道你回来不了,闵老走了,你一个人当两人用,走不脱,你媳妇子是个知事理的人,也没怪你。”岳母谢菊英说得很客气,但是,这比公社领导的批评人的话份量还重。
“儿子又小,家里的事又多,我又帮不上忙,给二位老人添了这么多麻烦,我真是过意不去。”
“你回来了就好,家里饭肯定做好了,你把春生带回去吃饭去,我们吃饭随便惯了,加上也没给你准备。”岳父说。
从岳父家出来,还要走一百多米才能到家,这是刘明志做了上门女婿的第二年,自己请人盖的房,山上有木材,买了砖和瓦,三正一偏的平房,不用多时就完工了,那时自己一个顶两个的劳动力,与别人换工别人一点也不吃亏,所以,大家都愿意帮忙,现在时过境迁,自己不在家,还要岳父出面才能请得到工,真是……
回到家里,堂屋里的桌子搬到灶屋里去了,饭菜还在锅里热着,吴国华已经走了,春生大声地喊着“妈!”,过了好大一会儿,杨梅芳才从外面回来,见刘明志抱着春生在灶屋发愣,也不拿正脸看,从碗柜里拿出碗盛了三碗饭,放在桌上,又端了一碗,独自吃起来。
一家人默默地吃饭,默默地洗澡,默默地坐了一会,杨梅芳说了一声:“累死我了,春生,我们睡去。”进里屋去了。
刘明志觉得心里憋闷得慌,他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说什么呢,他想,大概全中国,这码事不只是他碰到。男人在外工作,女人在家种地,农忙时,女人得请一个壮男人,把田里的事做完了,还要在晚上敬几杯酒,说些热人心的话熨贴一下那男人,哄得人家高兴,男人走时出去送送,也许这其间还会有很多不为人知,只有天知的故事。这事让刘明志心里堵得厉害,发作也是徒劳的,有什么法子呢?
刘明志坐在灶煻门口,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索性又喝了半瓶酒,最后,躺在木椅上睡着了,一直躺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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