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的擂台得主是莫雪颜，按理今日第一战就该由她出战。然而在听过早晨上官明若的一番话后，倒是让她有了新的计较。
不过，这话却不能由她自己亲口来提。
抬手解开胸前的系带，莫雪颜动作优雅而缓慢地脱下肩上的披风，目光不经意回头对上墨风辰和墨云辰看过来的目光，一个瞳孔深邃神色莫测，一个黑白分明满含担忧，虽然是不同的表现，却都让她不禁扬唇微微一笑。
有一个词，叫殊途同归。
相较于生她养她的那个世界，她似乎更喜欢这个带点温情的世界。
握紧袖中“斩情”的刀鞘，鞘身上繁复的花纹印刻进肌肤里，让她感到冰冷的同时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安心。脚步迈出踏向擂台的那一刻，视线与旁边同坐饮茶的冥诺刹那间交汇，传递着彼此眼中不一样的信息。
“等一等！”阖上盖子将茶杯放回身前的桌案上，冥诺在莫雪颜踏上擂台的前一刻突然开口叫停，待得众人目光聚集过来，这才施施然起身面向诸人道。“倾城只是一介商人，虽有武艺傍身但向来不插手江湖纷争，因此对这武林大会的规矩也不太了解。不过，算倾城私心，有一事却不得不说。”
话说至此稍微顿了一顿，冥诺侧头看了看擂台旁也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白衣少年，易容出来的一张绝色容颜上稍露愁绪：“倾雪身子本来就弱，来紫云城路上更是因故受伤，至今未愈。在座各位英雄都是顶天立地之人，想来也不会喜欢做那趁人之危之事，所以我想代倾雪向诸位讨个人情……”
“倾城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擂台公开比试，他墨月辰想负伤上阵是他自己的事，难不成你还想我们让着他不成？”
“武林大会乃是为了推举出一个可以服众的武林盟主，倾城公子难道是要我们白白将这么重要的位置送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成？”
“倾城公子，武林大会有武林大会的规矩，墨三公子既然走上了擂台，就应该按这武林大会的规矩来办！”
……
冥诺的话尚未说完，人群已是沸腾了起来，一个个七嘴八舌地争论着，全然不顾冥诺唇边越来越张扬的笑意。
美目横扫全场一周，冥诺在心底细细记下此番闹场的人物一眼，静等到差不多都安静下来，才又继续道：“倾城不是不明理之人，自然也懂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诸位英雄既是以武艺论高下，我自然不会让大家坏了这规矩。只是这擂台比武便相当于车轮战，对一个身负伤势的人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吧。”
人群里有人微微皱眉——都说拿来容易守着难，守擂方本身就不占优势，尤其现在守擂的还是个有伤在身的少年，若是这样一个个地上台挑战，即使是夺得了擂台也胜之不武。江湖是个注重名声的地方，就算要耍什么手段也得是私底下进行，这众目睽睽之下比武，如果因此而被扣上个“欺压弱小”帽子，那么就算真的赢到了最后，又如何服众？
“那依倾城公子所说，又该如何？”这一次倒是上官明若接过了话。这个提议是他说出来的，他自然愿意帮他们圆一下场，况且私心底他也不希望“墨月辰”对上那么多的高手。
“若是可以，我希望由倾雪来挑战今日擂台上的最后一人！”对于上官明若的发言冥诺并不意外，遂只将早已想好的说了出来。
“倾城公子，如此一来，那最后一人不也吃亏吗？”人群里立时又有人叫嚷起来。
“那就明日上午再行比试，让两人都能够得到充足的时间恢复体力。他们之中的胜者则再与明日擂台上的最后一人于次日上午比试。”这样的情况冥诺自然也是考虑到的，因此倒也答得顺当。“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往年武林大会比试从未有过这等先例，一时间会场里议论纷纷，五大世家的主脑人物也聚在一起商讨了起来。
良久，人群里陆陆续续传来了众人同意的声音，而上官毅也率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们几位商量了一下，无风楼、凌微阁和我流云水榭同意这种比武方式。”
五大世家既有三家同意了，那么这提议也就算通过了。
冥诺闻言笑意更甚，纤长的羽睫下一双媚眼中流光溢彩，倒比起这江南水乡的妩媚女子更风情万种：“那倾城便代月辰、哦不，是代倾雪多谢在座各位英雄了。”
——就算是要过河拆桥也不能这么快，这“英雄”的高帽子还是要戴的。
最后一级台阶终究没有跨上去，莫雪颜站在擂台边上看着下面笑得灿烂的少年，那明媚的笑靥仿佛牵动了心底的某跟弦，一个好似印刻在灵魂里的温柔声音蓦然响起：“倾颜，好好活下去，就算没有了我，你也要活下去，别忘了我一直活在你的生命里，永生永世……就算没有人爱你，但请记得爱自己，因为……我，就是你。”
眼前，似有一张静美的容颜浮现，巧笑嫣然，却是无尽不舍和辛酸。
那是……
“倾城……”无声的两个字从浅绯色的唇间滑落，消失在撕裂云层投落下来的淡淡阳光里，犹如那个只存活在自己心里的影子，抓不住丝毫痕迹。而下一刻，柳云兮清丽无双的面庞也闪过眼前，孤单的身影单薄得让人心中一颤。
今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轻轻地闭了闭眼，莫雪颜将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一一摒除，转身默默离开了擂台。
“怎么了？”察觉到走至近处的莫雪颜的异常，冥诺略有不解。
“我觉得累了，想回去休息。”深深看了冥诺此时的面容一眼，莫雪颜只觉得胸中似有什么东西隐隐要破土而出，抿了抿唇角却是什么都没说。一直以来分享她悲喜的只有一个莫铭彦，她虽然信任他们，但还做不到向他们敞开心扉。
“好，那就回去。”莫雪颜睡眠不好冥诺是知道的，加之今日起得挺早，要说犯困也情有可原。虽然冥诺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但既然莫雪颜不说，他也不会去追根究底。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绕过冥诺走到自己的椅子边将披风重新穿上，莫雪颜回头看了冥诺一眼，只淡淡一句便再无别的交代，独自一人转身出了武林大会会场。
少顷，低沉的马蹄声从外面传来，渐行渐远。
“……公子，我们不跟上去看看吗？”直到马蹄声消失在耳畔，向来沉默的冥宇才微皱了眉站在冥诺身后轻声发问。在他身后，冥辰也把询问的目光看向冥诺，但毕竟与冥诺不对盘，就算是演戏，要他低声下气地和冥诺说话却是不能。
“他是去看柳云兮的，我们跟过去干嘛？”笑着睇了身后的两人一眼，冥诺拂袖在莫雪颜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也懒得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莫雪颜的去向的，只执了手边的杯子低头慢饮起来。
垂眸间，红亮晶莹的茶水倒映出冥诺此时的面容——精致绝伦的五官，艳色的唇角微微上扬，再配上那一双秋水剪眸中时不时流露出的万种风华，便是不笑的时候也让这张脸含着满满的柔情——此情此景，竟与记忆深处的某张容颜如出一辙。
“倾城么？”目光透过茶水里映照出来的这张脸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时空，冥诺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眉间不自觉地描绘上浅浅的忧伤。
这张可以和莫雪颜那倾城绝世的脸相媲美的容颜，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记忆太过久远，久远到让那个身影都已经在时光里模糊成了一个飘渺的轮廓，触手难及。如果不是看到莫雪颜的那幅画，他可能早将这个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女子给忘记了。
不，或者说她并不是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而是出现在那个叫做“倾颜”的女子的生命里，自己不过一个旁观者罢了。
在那一段寂寞渲染的无尽岁月里，一切都苍白得好似天地六合间铺开的一卷白纸，任长河日月流转不息，始终无法在其上留下丝毫的痕迹。斗转星移，云卷云舒，在那一片空白的天地里，他静静地看着那个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一点点地沉寂下去，从欢腾的溪流到泛不起涟漪的死水。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够在这张白纸上绘出色彩，那也只有“倾城”这个人了。可惜那如昙花一般盛放的生命，亦不过只为那无尽的苍白点染了一笔朱红。
唇边吐出一声叹息，冥诺端着茶盏的手稍稍一偏，红色的茶水沿着白瓷的杯缘流成一线，最终渗入了脚下的石砖缝隙里。
枉自己常说公子奢侈，那将这价值千金的御红霄随意倒掉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仰头望着顶上湛蓝的天空，冥诺眯起双眼却掩不去眸底那抹沉重。
对倾颜来说，倾城是她生命中无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即使往昔的记忆已经消散，倾城这个人存在过的印记依旧保留在了倾颜的灵魂深处，如今更是以这样显得荒谬的方式再度回到了她的生命之中。
可是，公子，我的小主子，你打算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你所说，若是要在这次武林大会“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死”的是“墨月辰”，“生”的又是谁？
是倾颜？还是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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