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雨默晨安天向晚 > 番外2 向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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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安夜,我也是向婉,但是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向婉。小学毕业之前,尽管心里带着淡淡的恨意,尽管在一言一行中我总是给自己打上“向婉”的烙印,在只有一个人时,在半夜起来喝水有些清醒时,我心里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它提醒着我,我的爸爸姓安,我的名字叫安夜。

  一直以来我都像水草一样成长,其实我想说,可能用垃圾来形容自己会比较合适,但是我有一些抗拒。本来我也应该可以是美丽的浮萍吧,或者是路旁迎着阳光微笑的雏菊,但是我变成了强韧的,没有方向的水草。对于其他同龄人来讲,每一天只要专心地忙学习就好,对于别其他同龄人来讲,最大的担忧不过是成绩不好被请家长。我却有些不同。迟到对于我来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熬夜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因为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要帮着妈妈挣钱。在妈妈看来,她落到今天的结局都是因为我,我的存在是她”转正“泡汤的原因,我的成长给她带来的也只是更多的压力。所以,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再自然不过地向她伸手要钱,相反的,我要努力地表现自己存在的价值。在这一切面前,学习什么的,显得是这样的微不足道,至少在妈妈看来,她的女儿身上背负着原罪,是她幸福的小算盘碎掉的全部原因,这样的人,能让她念书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大学,什么将来?

  是了,我的妈妈是一个第三者,镇上的人都悄悄地叫她破鞋。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她和“鸡”也没什么两样吧,开个烧烤店讨生活,男人进进出出的地方,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和同学吵架时,他们常常说我是小三的私生女,他们常常说小三的私生女将来也是生私生女的命。我嘴上骂着脏字,说着自己有多不相信,拼了命地维护自己凋零的自尊,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女人和别的男人在床上呻吟的样子,我和那张模糊的脸竟有几分相似。

  五年级时,和往常一样的夏天,一件白色衬衣闯进了我的眼帘,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尽收眼底。他看起来像一个外地人,我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捉弄他,他回过头说,妹妹,以后不要打架了。我突然有些内疚,有些不愿意骗他。还好,天色已晚,他没有看到我发抖的背脊。

  第二天我还是骗了他,说谎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戒不掉的习惯。我以为时间会如往常一样,如同硫酸,散发着不痛不痒的味道,慢慢地把我浸泡,把我腐蚀,没有想到的是我又在巷子口撞到了他。他和我在田埂边坐下,看着他黑色的小鹿一样的眼睛,我突然有些歉意,我唱了一首歌,他说我唱得好听。漫长的黑夜,我听过各种各样老掉牙的歌,为了邀起奇形怪状的客人们唱歌的兴致,我也不止一次唱过那些我不喜欢的调子,甚至是和他们合唱上两首。那些粗鄙的人从来没有夸过我,当然,他们的夸奖我不屑得到。

  他却说我们会是朋友。

  对此,我是不相信的,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那扇孤寂的门慢慢地走进了一个人,那人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岁月静好。

  也许是在我接过他的牛奶插上吸管的时候,也许是在我打架时他和我并着肩离开的时候,也许是他耐着心劝我好好念书的时候,也许是在他说我和他有相同之处,说他不愿意我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六年级时,他突然要转学。临走的前一天我和他聊天,他说,安夜,以后我还能听你唱歌么?他说看不到我这个小妹妹,他会有些舍不得。他把我当成妹妹,我却记得,有一个男生曾经对我好,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从此,我就再也忘不掉了。

  江墨雨说我唱歌好听,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唱着歌时,心里总是有淡淡的喜悦,这与歌曲本身是否悦耳没有太大的关系。在江墨雨读高一时,我已经去了他所在的X市念中专。江墨雨劝过我好好念书,他说的话我都装在了心里,他说,也许你的成绩优异一些,你的爸爸妈妈会为你感到骄傲。一年之后,小学毕业,我考上了市里的初中,虽然不是重点,但也算是不错的一所学校。果然像他说的一样,十一岁,我见到了甚少见面的爸爸,陌生而又熟悉,渴望而又厌恶。

  妈妈偷偷摸摸地开了门让那个男人进屋,我正好放学撞见。她骂骂咧咧地说:“冒冒失失的,要死啊?!”随后让我进了屋。妈妈似乎很高兴,晚上没有做生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坐在小小的方桌前,她让我举起杯,她让我叫对面的人爸爸。爸爸的爱,我可以拥有了么?

  晚上九点,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喝醉了,倒在床上打着呼。妈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生计,贫穷已经将她磨砺地锱铢必较,即使是爸爸回来了,这样高兴的事发生了,即使爸爸给了她一个不薄的纸袋,她也忘不了忙碌,忙碌已成为她生活的全部,拉扯着她头脑的每一根神经。妈妈心情很好,一张皱纹零星分布的脸在白色的烟里闪着笑容。到了半夜,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起,被酒泡过的嗓音:“你,你快,快起来。陪你老子喝两杯。”我拖着沉睡的步子走到塑料棚。爸爸指了指他旁边的塑料椅。我坐过去,塑料椅的旁边坐着两个邋遢的人。他的酒还没醒,面前却还是放着喝空了的杯子。他醉眼朦胧地指了指我身边的两个人,今天你考到了好学校,我们都高兴,你陪每个人喝一杯。“真的么,爸爸为我高兴,江墨雨,你说的话成真了。“我熟稔地一口一杯喝下,忍住了邋遢的路人甲和路人乙身上散发出的臭味。爸爸说着一个又一个的理由,什么好酒量不愧是我的女儿之类的,我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后来发现这和烧烤店平日里劝酒的客人没什么不同,于是放下杯子,转身回屋。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白色的蚊帐,一直没有合眼。凌晨三点,客厅里充斥着那个男人酒气冲天的声音:”妈的,不争气的东西,看看你生的不争气的东西!“一个响亮的耳光雪上加霜。一只粗鲁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你知道么,只要你嘴巴甜一点,你能把刚才那两个人灌趴下!”漆黑的黑夜,在我以为黎明就要来临时漆黑的黑夜,黑到我看不到自己的眼泪。黎明前的黑夜,果然黑暗而漫长。

  是这样的么?

  我真的是你生下的么?

  还是,

  我只是一个陪酒的小姐?

  有父亲会逼着自己的女儿去灌人酒么?

  有父亲会责怪自己的女儿灌酒不力么?

  黑夜里,我没有眼泪,我笑了,我不再是安夜,我是向婉,我是向婉!

  那烂泥一样瘫软的身影转移到了客厅。

  早上醒来时,那个粗鲁的陌生的男人不见了,灰色的信封也收了起来。妈妈一脸平静地对我说:“向婉,你就留在镇上念初中吧,你考得很好,但是不是重点。女孩儿嘛,念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我小声地顶嘴:“谁说读书没用,江墨雨就在市上的初中呢,你不就是没读书才跑去当小三的吗?”妈妈神经质地揪住我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你爸不管我们了,昨天的信封是用来打发我的。都怪你,你这个赔钱货!都怪你没给我开个好头,后来怀的几个都是女儿,你这颗煞星!“

  倔强了,忍不住了,求饶了,哭过了。唱着歌,江墨雨,你在离我多远的地方,我要到哪儿才能找到你?

  初中毕业,考到了很好的高中,我却在填志愿时涂了职业高的一格,妈妈还是打了我,她说你考得上我还是会供你的,我礼貌地说着不用,我不想再花她的钱,我宁愿读职高,去X市,远离她,远离可怜的恩惠和见缝插针的那些关于恩德的提醒,我要尽早地养活自己。

  有一个人问过我能不能再听见我唱歌,我一直都记得。我报了调酒专业,是的,很奇怪呢。小时候被那个粗鲁的男人逼着喝酒的事一直是我记忆黑色的死角,但是,我竟然选择去学调酒。原因很简单,我想唱歌,如果在酒吧里调酒,我有更多的机会去吧台上唱歌。也许有一天,他会在吧台前出现,成熟儒雅的他接过我调的酒,微微地笑着,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岁月流逝了,他却还是那个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也许有一天,他会在台下安静地坐着听我唱歌,唱完之后慢悠悠地鼓掌,细数指缝间老旧的时光。当然,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在酒吧里做调酒师,可以赚钱,偶尔上台唱唱歌,可能增加一笔收入,即使不能,静静地唱着歌,他也许会听见。

  与正宗的高中相比,职高的学习要轻松得多,学习的东西也更带有专业性,同时,众人的偏见——职业高中的学风更为散漫,也是不争的事实。和往常一样,我有事没事会逃逃课,跳上公交车,走上两站的距离再下车。江墨雨的高中和我所在的职高只隔着两站路的距离,第一次站在他们学校的门前,我却觉得这条路我走了三年。

  我悄悄地去过江墨雨读的高中,其实,我是很想见他的,但是我忍住了。站在学校的成绩榜前,看到他清秀瘦削的脸,我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公告栏里那个眼角眉梢透着淡淡忧郁的少年,小学课本上背诵课文的签名,有汽车疾驰而过时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的手,江墨雨,真的,好久不见。

  我昂首挺胸地走在高中校园里,仔细地领略每一处的风景。白色墙面的图书馆,阳光透过宽大透明的玻璃窗洒进室内,长方形桌子的角落里放着一盆绿色的植物。靠窗的位置,我仿佛能看到江墨雨安静地看着书,翻动书页的声音颤动了少年长长的睫毛。橘红色的食堂,根据价格分成了不同的窗口。江墨雨会在哪个地方排着队等着打饭呢?应该是中间的窗口吧,食物不是很贵又像很可口的样子。红色的塑胶跑道,累了,应该会到这里散散步吧?

  其实,走在他所在的校园,我是有一些心虚的,职高与高中的区别让我多多少少感到有些隔膜。路过教学楼的走廊,我又会暗自紧张,我担心江墨雨会在楼梯口出现,见到了他,我应该说些什么呢?让我感到轻松的是,虽然我去他所在的学校参观过几次,却都没有遇见他,我是渴望这样的松弛的,但是轻松之中仿佛又隐藏着淡淡的失落。

  周一到周五,我所在的地点和江墨雨隔着两站路的距离。我在课堂上学着调酒,学着把各种口味的饮品按照一定的比例倒在一起,然后把手里的杯子抛向空中,做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偶尔还会运用到干冰和火焰,受伤的事自然是会发生的。黑夜里看着手臂上留下的伤痕,掰着手指倒数与实习日期相差的日子,我不觉得疼,反而感到小小的开心,能在江墨雨面前秀一秀调酒还是挺酷的呢。

  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学校找江墨雨是在他高二的时候。我早早起床,穿上一身学院风的衣服,咳咳,我的心虚是这样的明显,穿成这样的风格和周围的同学就不会有太大的违和感了吧。我还特意地去理发店把大波浪的头发拉直绑成一条马尾。看着镜子里穿着海军领衬衣和蓝色裙子的自己,我笑了笑。配合着公交车的节奏摇摆了两个站台的路程之后,我快速下车,手里拎着一袋零食,口袋里放着一支钢笔。以前江墨雨会和我分享一包番茄味的土豆片,以前他对写作业的我说,妹妹,你还在念小学,用水性笔写字不怎么好,还是钢笔比较适合你。

  我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脸朝着教室窗户打开的方向,一间一间地找,那双黑色的眼睛。我看看腕表,学校的早自习正上到一半,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踢踢踏踏的声音闯进我的耳朵,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身边闪过,我被吓得发慌,手里装零食的塑料袋掉到地上。我蹲下身把一包包零食捡起来装进袋子里,一阵欢笑声打破走廊上的平静,淹没了我收拾东西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人,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因为喘气,她的背微微起伏。她好像在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什么,她对着教室门口的方向说:“对不起,老师,我是刚刚转学过来的学生,今天真的不是故意来晚的。“笑声再次轰炸开来。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挺直的背,一身随意得体的打扮,一张熟悉的微微发红的脸,张着的嘴动了动,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没有发出声响。有些尴尬,于是眼睛没有焦距地向四下里一扫。蹲在地上收拾零食的我就这样进入了江墨雨的视线。他走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向婉,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呢,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以前我总是爱说谎,我说的这句话,你会相信么?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想起那一天早晨阳光落在每一个角落的弧度,早晨微风清凉的触感,干净的教学楼走廊,片刻安静之后不绝于耳的下课铃声,一切都是这样的清晰,被误认为是代课老师的早自习在讲台前领读的江墨雨,慌张解释,呼吸有些凌乱的安晨,暗暗握紧口袋里钢笔的安夜,三个人就这样印刻进校园睡眼惺忪的早晨。

  在往后的时光,当我坐在黑夜彩色的灯光下挥动吉他安静地唱着歌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向婉,如果那一天早晨先找到江墨雨的人是你,所有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在我想象过的橘红色窗口,江墨雨站在我的前面拿着两个餐盘。简单地吃着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江墨雨说妹妹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念职高呢,职高的校风不太好,你要乖乖地管好自己。江墨雨轻轻按着我的手臂,我手里的筷子悬在餐盘上方,江墨雨的眼里有隐隐的担忧和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妹妹,你不会是在学校里打架了吧?胸口突然像是灌了一层薄薄的铅,单薄的厚重的痛。

  在你眼里我就没有一点的变化么?

  你好像变了呢。

  好像有了一点隔阂了呢。

  手臂上翻,握住江墨雨的手:“我一直都不是你的妹妹,不要再叫我妹妹了。”

  一时间的尴尬,万丈光芒也晒不干的沉默。

  冷静地抽回手,怜惜地有些敷衍地拍拍女孩的头:“你忘了么?你一直是我的妹妹啊。”沉静的笑容,什么时候竟变得有些疏远。

  把零食和钢笔推倒前方的桌面,干脆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不去等应和的声音,迅速地转身,直接明了的脚步,一路走到公交站台。上了车,蹩脚的普通话报出职高的名称,俗气而刺耳,难怪校风这么差呢。一个急刹车,拉着吊环的手挡不住惯性而前倾,随之无措地松开,身子向前一个趔趄。前方镜子里松松垮垮的蔫了气的马尾,被推搡得皱皱巴巴的看不出原来线条的衬衣,有什么东西在镜子里闪了一下。用手慌忙地抹掉,匆忙地下了车。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真的只是隔着两站路的距离么,中间空白的三年是那么的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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