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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诏令只是限期两年筑城完毕,杨世骐既然在称病,便想等到了除服之日再“病愈”下山理事。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这一日,接都督府扎付:南京左军都督府堂上佥书吴。为调拨运军事。兹佥补瑞山军民守御千户所,管运千户一员,卫军六百七十员,充作浙东运军。四月十五日坐名点验。为此,合下仰照验施行,须至扎付者。
望着送文上山的何纪学,杨世骐惟有苦笑。这是阳武侯府缓过气来,开始敲打杨世骐了。前一阵阳武侯薛濂被弹劾,不敢作为,如今此时事已了解,恰逢皇上准了南京兵科给事中郭建邦的漕运要关六事。这第一桩事便是选补军兵。
不待杨世骐喘口气,这一日又接金衢兵巡道照会:夏粮征后,点检军兵三百,赴南京轮操上班,于七月一日唱名入操。脱班不赴,戎政必将穷究其问。
这个月,浙江巡抚陆完学升戎政尚书。虽因新任巡抚罗汝元未到任,陆完学还在浙江巡抚任上。可这不碍着他来究问此事,而且他是必来究问的。人在浙江,究起来竟要比人在北京还要便当!
六百七十运军,三百班军,另有一百五十员孝义寨营兵,计一千一百二十员,算得好好的,瑞山所军额全满。你要说他们不是商量好来整治杨世骐的,都莫有人信!
天下卫所大多缺额逃藉,但是否究问是另一回事儿,这要看老大人们心情好坏。恰此时,似乎老大人们的心情,大都不佳。推故亦不是不可,那便降成百户罢!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左右不是折腾自家的乡里,别人家里尽可胡来。那周宜兴、温乌程会恁般糟蹋自己老家么?
杨世骐跪坐在父兄坟前,喃喃自语,又似发问:父兄们,这便是你等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明朝么?
这天下究竟是谁家的?揽权柄、分银子,个个像似主;厘军政、输捐纳,枚枚皆是客!不将大明朝折腾散了堂是不会罢休!你东林自去涤荡庙堂,某杨世骐涤荡天下自瑞山始!
想让杨某低三下四、奴颜婢膝去跪求尔等高抬贵手?父兄用命换来的千户,随意便让尔等黜落了?想看杨某得罪乡亲的笑话?
来罢!有些乡亲也是要收收骨头了!当年那冒家在瑞山当权为恶时,温顺无比;如今杨某给了三分颜色,竟纷纷开起了染坊!当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山猴!去请周先生与古先生上山一趟!”
……
“勾丁!”杨世骐下山后第一桩事,不是筑城。人调光了,筑座空城,让女眷来守城么?
杨世骐本意是尽可能招募,强勾来的丁,怎可能上战场?可老大人们一个巴掌便能拍得自家直不起腰;打个喷嚏,整个瑞山便染风寒,怎办?如今在朝堂上,东阳籍的只有张国维、陆德甄,都在给事中任上,人少言轻。说不得,折腾起来,让绅老们自去上书去罢!
“户侯!不可耶!”何纪学急道:“方与乡亲融洽,这般勾丁,天怒人怨耶!”
何纪学为人谨小慎微,故此回密议杨世骐并未知会他。
“本户侯又非是亲民官。用不着他等送万民伞、德政牌,也莫有那许多靴子送与他等!腊月里来修城的人家,每图勾二丁;未来的,按户单丁纳银、二丁勾一、五丁勾二!”杨世骐重重地将黄册一拍:“海勒金!点一队兵,协助何司吏!本户侯终究要让他等明白,千户与知县有何不同!”
“古先生,行文!贴下府内八县,有自愿入卫者,给予行粮,自来坐名!若不足数,照册勾丁!”
“赵大有!点一队兵,去府城将宋德勤请来!现成的管运千户不可闲置!”
杨世骐一串军令下去,金华一府鸡飞狗跳,反响各异。八县虽同属一府,境况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皆在控诉杨世骐的“暴政”。
当年瑞山建所,金华府早接公文,各县亦有听闻。奉旨勾丁,哪个敢不从?而且每图勾一丁,对金华府来说并不是大事。
随着见过世面的浙兵返乡,徽商的扩张,整个金华也是商旅渐兴,农人渐少,乡间抛荒田土甚多。闲散汉子,到县城里帮闲跑腿,一个月总也能掏摸个三、二两。一年下来,胜过家有五十亩地。此时还在田土里刨食的,那皆是极本分的,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地,舍不得。
本地丁少,大量外来的小姓、畸零户涌入填补。除却少部分自家置办田产的,大多还是佃户。朝廷、地方派到乡里间的各种差役,总也是他们承受得多。此回勾丁,瑞山强勾之丁之外,其余各县定是这些人来应役。
本起不了大风浪的。正是瑞山那十几家被强勾的大姓人家,在冒氏兄弟的撺掇下,到处造谣生事,怎么不堪怎么传。兼之此回勾了丁不是去做运军,便是去做班军,确不是好差事。有本宗在府城的、义乌的,更是叫嚣得厉害。
而真正处在杨世骐“暴政”下的瑞山,风平浪静——闹事的、叫嚣的,尽在外乡府县走门路,相互串联,没哪个敢在刀兵面前耍横。冒氏兄弟本就是如皋借藉东阳,城里有宅子,更是躲在城里不敢下乡。
这也算暴政?杨世骐冷笑不已。在巡检司的老公房里,方与周良儒、古秀才又密议一番,仔细斟酌了每一环节。古秀才依旧坐镇,周良儒则去府内各县奔忙。
杨世骐根本未将这番折腾当做一回事,有朝廷明诏,你等不满自去上书,整顿自家卫所的内政方是正经。
这头一桩内政,便是家丁们的婚事。两年了,当日从乐亭带回的女子,都有了相好的。可杨世骐在孝期,山猴更是在山上寸步不离,家丁们便都忍着,只等户侯出孝操办。
无论何时,传宗接代那都是大事儿。家丁们生养出来小家丁,对杨世骐来说,那更是天大的事儿!不可马虎,要仔细张罗着。
理好了条陈,正欲去趟东阳,探望下亲人,顺路寻二伯采买,二伯并杨世騊竟先来到了瑞山。除服之时方碰过面,此时急急赶来,许是与勾丁之事有关,杨世骐心中暗想。
“阿九,你这竟忙着别人的婚事。自己的可也要考虑了!”未料二伯开口竟言及自己婚事。
“自家的押后再议罢!将将除服便忙自家婚事,物议不佳。”
“哈哈,九弟!你竟还怕惹非议?整个金华已鸡飞狗跳了,不在乎多一桩了!哈哈哈!”一旁杨世騊口不遮拦,揶揄着杨世骐。
“阿九!便是先订个亲,不急于成婚也是可以的。十二(世骅族中排行)都年近十八了,你嫂子还等着你们从子过继,不可再拖了!”
“谢过二伯!可是已有门户相当人家?”七爷爷尚未操心,二伯如此热心,定是有所托了。
“正是!巍山孙家!族中嫡支长房的闺女,年方及笄,可不委屈你!”
巍山孙家,已是几代行商,可称巍山第一大族。杨家乃是坐商,不过几间铺子。出外收购也仅限东阳地界农户所出。外县、外府,甚至外省货物,多有倚靠孙家进货。按理,以杨家东阳这一支的家世,配孙家那是高攀了。可杨世骐有了官身世职,便又算正配了。若是文职,当然算那孙家高攀。
杨武国见杨世骐沉吟不语,稍有不快。杨世騊可就没那么沉稳了:“九弟!你有甚不满意的!那小娘可是东阳地界出了名的美女!啧啧,再者说,以孙家的家世,若不是你这个千户世职,我家还配不上人家!”
“世騊所言不虚!”二伯难得地赞了一次自己的儿子:“二伯我经营二十多年,也是这回方见过孙家家主。欲说与你的这小娘,早在金钗之年便有人踏门提亲了!此等与本地望族联姻的机会还要到哪里去寻?”
杨世骐好半晌没言语。待想通了各个关节,心中了然,豁然开朗,不禁暗自叹道:二伯还是窝在县里,世面见得少了些。人家抛出个饵,便来不及地吃下去。
孙家只是巨富,族中连个举人也未出过。姻亲之中亦是连个做过县令的亦未听闻。虽说东阳近年科举不兴,青年才俊后继乏人。可孙家行商两浙、南直,怎会连个把寒门举子也不曾资助、笼络?即便不曾,那高攀一下本地科举世家、名门望族,孙家门楣也不见得低了多少。
盖因此时,往大里说,天下大乱。山东孔有德千把号人,酿成半省糜烂,官军竟然一败再败;山陕更是不必多提,大股贼匪已号称三十六营,小股更是不计其数。而朝廷一时除了易帅换将,再别无良策;不要说还有虎视眈眈的建虏。
有眼光的江左大族,无不开始交结武夫、侠客,有的自家已开始蓄养死士。金声返乡亦曾明言,一面讲学,一面操练乡勇。金华一府,各财力雄厚的大族,素有自养罗汉班的习俗。放眼金衢一道,还有比自家麾下更剽悍的武力了么?若非如此,孙家又怎会与武夫之家联姻?
就眼前论,东阳陆家的遭遇也让各大家心寒,他孙家更是无依无靠。寻个有官身的联姻,还是武将,起码锦衣卫拿人时不似拿小鸡般容易。
“多谢孙家美意!此时却非议婚时机,莫要耽搁孙家小娘!孙家多年照拂我杨家,即使不联姻,有须小侄儿出力之处,责无旁贷!”话至此,便是婉拒了。
杨武国父子面露不霁,只认为杨世骐不识好歹。未料,杨世骐幽幽继续言道:
“二伯!以后让五兄随孙家商队出外罢,见些世面也是好的。”这便是在骂人了,杨世騊正欲发作,谁知杨世骐话未说完:
“我杨家没个三五代成不了东阳望族。不过,若是只为豪族巨富,不过一、二十年间事!孙家若敢朝你发作,便将这话说与他听!”
好大的口气!杨武国父子呆在当场,直以为杨世骐守孝将脑子弄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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