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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步时任所料,吴阿衡给朝廷的奏报言曰:“会三司合勘,支用大超估费。国库不堪靡费,请议由瑞山千户所就两处营寨事,自筹自建。”
崇祯阅过题本,朝案几上一丢。沉思片刻,按下了将杨世骐发去贵州的念头,提笔:“准!着杨世骐署理瑞山、孝义两处筑城事!”随即放置一边,拿起了另一叠奏本。
此时朝中上下正在为长山之败争吵不休,又为祖大寿是“降虏放归”还是“奇计赚归”争执,实在不值为一个瑞山千户耗费心神了。
祖大寿被围在大凌河时,关门派出援军皆被奴兵击溃。东江、登莱之兵于八月下旬接令进军三岔河,藉口飓风,直至十一月下旬,东江兵还在皮岛羁留,而登莱兵又折返从陆路迁延顾步。可笑孙元化奏报,从来援军未必若此甲械悉全者。殊不知,奏报尚未发出,祖大寿食过人肉早回到了锦州。
辽东将帅文过饰非,以为卸责,竟连孙老枢辅亦不能免。崇祯越看心中越怒,连连下诏:督师孙承宗罢归;宁前道陈新甲削籍;山永巡抚丘禾嘉南京也不必去了,降三级管事;祖大寿夺世职;吴襄、宋伟革任。惟升了一人,杨嗣昌升山海内道右参政。
批过此叠,又拿过一叠,匆匆浏览,兵科给事中郭建邦言漕运六事,准!浙江巡抚陆完学请加灶荡等税计十六项以充军饷,准!诚意伯刘孔昭请开矿盐法,准!一气批罢,少年天子长舒一口气。
……
杨世骐瞅瞅步时任,又瞧了瞧刚接到的诏令,疑惑道:“步大人恁急?候我病愈之后,再办交接不迟!”
“杨兄弟!行行好,绕过我罢!满地的工料,手头又无一个兵,本官即是睡在此处也看顾不过来!”步时任一肚子苦水,那朝廷的诏令倒是说清交接时日也好!又要让这东阳子敲诈了!
杨世骐此回倒是没想难为他,不过跟这帮子文官打交道不得不小心。花花肠子太多,处处陷阱,句句机锋,随时被卖个干净。瞧他如此着急,不定又有甚幺蛾子!
“步大人莫急。叫上何典吏,古秀才,仔细着来。事干重大,朝廷委我重任,不得不小心谨慎。不然无以报君恩呐!”
“诶,诶,本官这就去请他俩个!”步时任甚感悲哀,怎的官就做到了这份儿上!被一个武夫小子拿捏,两个不成器的秀才还得堂堂六部主政去请!
无奈,自家着急回京奔竟。趁着筑城这些时日,通好了吏部,又有大员保举,去不了北京也要在南京谋个员外郎。打铁要趁热,窝在瑞山,怕是要成野外郎了。
工料,不仅足用,还有多。为的是赚足差价、脚费。且原本是浙江、福建、江西发来的,俱报南京工部发。如此多出往返脚费自是被瓜分个干净。
砖,是本地砖窑烧的。除去包上的,尚剩五成,不过价款全付清了,为的也是早收陋规。账上只剩一百两银子,这缺口大多在工力上了。
何纪学对完帐,告知杨世骐,这筑城银是未全拨,两处兵房可全拨了。这银子呢?
“杨兄弟!这兵营价款不似筑城,由各部拨至本官手中,只两道关口。其中多出督府、都司、按司三道。一间兵营估费八两,除去工料,到本官手中只余六钱!其它校场、马厩等皆是如此!本官可只拿了一钱!”
“那余下五钱在何处?”
“已是用在筑城上了,前几月雇佣矿徒夯土,花销了……”步时任脸抽搐着,东阳子不会这也要计较罢?那可也是代你操劳!早晚不是也要用在此处?
这还真是本囫囵帐。杨世骐不便追究了,不然定是撕破脸皮,要与一串的文官打官司了。
“他娘的!你等有种参劾,却是没种将梁廷栋的漂没讨回来!”杨世骐忿忿的将思绪飘向了远处。
“嗬嗬,不可坏了规矩,这怎能去讨?”步时任见杨世骐不再追究,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言语间又复归铿锵刚直:“参倒奸佞,国之大幸!那岂是十万两银子能换来的?”
“罢了罢了!既如此,便预祝大人高升罢!”签名画押,临走再封了十两程仪与他。
“杨兄弟怎的这般客气?谢过了,谢过了!”步时任皮笑肉不笑,手却未停,接过银子,揖了一礼,走了。边走边在心里念叨,八十张度牒只换了十两银,欸!
这满地工料,卫所的人手只够日夜巡视,哪里还能筑城?度牒尚未卖出,囊中羞涩,矿徒也雇不起。这度牒说它是个好物什,可也不能大张旗鼓叫卖。想逃免税赋的人家倒还好说,万一卖与了心怀不轨之徒或是招来一群淫僧荡尼,在这十里八乡还怎有脸做人?到时怕是官身都保不住。
不消说,惟有征发民伕。一府八县是甭想了,只从瑞山代管民户征。何纪学熟门熟路,派他去乡里征夫,趁现时闲丁多,先将工料搬进城去,包砖能包多少算多少。周良儒派去东阳兜售城隙地,不成便去府城。留下古秀才看家。
天下关津要冲,设置巡检自有设置的道理。瑞山这处城隙地虽卖不出高价,却也不乏人问津。当初为避河道暗流,城寨又西移了一百八十步,原本的巡检司公房落在了城外。若是从码头铺设一条车马道直通东门,恰可以巡检司为轴开店置铺。早在去年底尚未议决此处筑城之时,已有商贾心中惦记了。原本这是可以进杨世骐私囊的银子,只好变卖了筹银子。
周良儒只在东阳县的徽州会馆留了话,这便来了一拨又一拨人前来勘地。时值年终,各家商旅忙于关帐,手头盘不出大笔现银。看准了地,先下定,过了上元再付清余银。
本地人家不做生意的则是瞧准了要在城里置块地,起宅子。按杨世骐叮嘱,这些人家暂且推脱了。大家伙都起宅子,哪里还有闲丁上城头包砖?外地客商亦早言明,寨成之前,不准本地雇佣人手。
这下使杨世骐声望大跌,也苦了何纪学。下乡转了半个月,乡老里正个个推诿,一个丁也没有派到。
“乡里族老大多观望。惟有几家闹得凶,原瑞山巡检冒家的老二到处煽风点火,说甚么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今连一些小姓人家都不愿出工!”
“原在东阳县,哪年不派夫役?这群记吃不记打的愚夫!他娘的!客气了些,竟叫他们记不起此地谁在当家!”
“可若是强派,怕乡里反弹更甚!”
“某不过牢骚一番而已,何必用强?你当他们真是铁心要跟本官过不去?不过是待价而沽的把戏!你且张榜告之,晓以利害。筑起了城,对大家皆有好处。早一日起,早一日得利。今秋丰收,应役的可每日给两顿干的。总不会户户都不稀罕这两顿!至于那些冥顽不化者,本官自有主张!”
两顿干的,对些个有手艺的,家中田多的无甚关碍,那些个佃农或是畸零户,只要有闲,无不踊跃。乡里的族老们亦不是糊涂人,筑起了城的好处都是瞧得见的。不过拿捏姿态,同时表明一下,对不准起宅子之事稍稍的不满。真不识好歹,大家撕破脸皮,那杨世骐不过是臭名远扬,可自家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陆陆续续来了千把人,紧着赶年前干上一个月。估摸着两处寨子尚需三十五万工。尽指望这千把号夫役,一年计两个月,得干上六年。年后还得等筹到银子雇佣矿徒。
杨世骐此举不过是想着,来瑞山一年多了,总得立立规矩,探探人心,顺手再料理几个不长眼的。不然,今后差遣在外,前方正打着仗,家中辄就沸反,这碗兵饭可吃不安稳!
真有几家不开眼的。尤其那冒家,原本一直将瑞山看做自家的了,总以为杨世骐抢了他家的巡检职位。巡检又非世职,老爹不死也要流转,何况在吏部候缺的儿子?可冒家兄弟不这般想,将送去吏部谋缺的五百两亏空,一并算在了杨世骐头上。尤其那冒家老二,上蹿下跳,串联了几家大户,死活不肯出工。
更有那开了天眼的。宋德勤在府城奉承小侯爷,也搭上了金华王府。听闻瑞山售地,当即向小王爷献计,赶着年前,与王府的一个外管事来到了瑞山。
金华郡王乃是仁宗庶七子一脉,本身也是庶子,既不亲又不贵。之藩金华以来一直小心谨慎,生怕被发到高墙里去。今日也不知怎的干起了强买强卖的勾当。
赵大有与海勒金这一年多是闲得骨头直痒,近几日天天又督着夫役筑城,更是好没耐烦。瞧见宋德勤那张女人般精致的脸,二话不说,也不管上官不上官,直接大嘴巴子先打花了。
那边,何纪学见事要闹大,派了一个家丁疾跑上山,报与杨世骐。杨世骐早想着教训一顿宋德勤,不料竟送上门来。好!
何纪学管不住大有、海勒金几个,一心盼着杨世骐能平息事态。谁曾想,杨世骐派了山猴领几人过来,高声宣喝:
“郡王府谋夺军卫营房、田土,有谋逆之嫌,千户大人自会奏本,一干人等,拿下!”
好一顶帽子!山猴牙一龇,朝着几个王府侍卫道:“打断尔等的腿,王府会给尔等汤药费么?”
管他真假,扣上谋逆的帽子,王府撇清还来不及呢,怎还会认账?几个侍卫拥着王府外管事,匆匆地跑了。
只剩下宋德勤与几个家丁呆立在当场。这,不是,怎的这就沾得上谋逆?
赵大有尚未过足手瘾,上去又是一顿拳脚。边打边骂:“你这吃里扒外的儿货!你就等着千户弹劾罢!”
宋德勤的几个家丁也不敢上前,怎么说这里杨世骐最大,长官之间的官司可以慢慢打,既下了军令捆人,一旦动手,死了白死。
彘头般的宋德勤被捆了个结实,手下的家丁放回一人,让他去金华报信,余下的都发去做苦工。一旁的赵大有与海勒金乐呵呵地犹嫌不足,一路拳打脚踢,将几个倒霉的家伙赶去了工地。
山猴见何纪学愣在一旁,咧嘴一笑:“筑城的银子便寻他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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