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灵隐忘剑录 > 十一上昆仑,痴情圣女陷囫囵;长夜里,真人把酒说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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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黎从那昆仑山守门的道童口中得知噩耗,心知兹事体大,便就把白苒之事情放到一边,忙往灵隐山方向飞纵。没曾想过他此行还未久,放眼东盼,但见天际之间迎面而来三道曜日的遁光,遁光并行,想来是三人乃是一路。姚黎虚空顿足,等到遁光近了些,这才看到为首的正是自家掌门清平真人,身旁还跟着清言真人与一个从未谋面的老道士。清平一早便发现了姚黎,与身边二人说了一句,便就停了下来。

  姚黎见状,忙上前行礼,随即道:“弟子姚黎参见掌门师伯,参见清言师叔。弟子刚刚从昆仑山回来,得知昆仑派掌教真人前日驾鹤仙去,弟子觉得静观真人突然陨落,其中怕是另有蹊跷,兹事体大,正要回山禀报。未想在此遇上师伯,可是掌门得了消息?”

  清平真人面色平常,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扶须说道:“此事本座已得了消息。要知天机难测,即便你我得道之人,也不敢妄言天数。依本座看来,静观师兄该是到了劫数罢了。旁人面前,你切记莫要再如此信口胡言,平白惹了麻烦。闲话休说,既然遇上,师侄便与我等一同上昆仑山吧。先来见过你长春子师叔,他是蜀山剑派长老,声望极高,此来与本座一道去往昆仑观礼。”

  姚黎闻言,听出清平掌教话中明显是在责备与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又一想,清平所说不无道理,静观真人仙逝之事任谁都能看出事有蹊跷,但事情尚未明了之前,旁人不好造次乱说。九州正直动荡,随便一个由头,便是一场血雨腥风,更何况死的乃是昆仑派掌门,昆仑派作用中原龙脊,乃是元始天尊道场,向来以道门正统自居。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岂能容他一个小辈说三道四?

  想通这一点之后,姚黎心里又觉得清平虽是严厉,说话、语气皆不顾及于他,但总归是出于好意。面色一怔,便就按他师伯所说,朝一旁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抱拳拜礼,随即言道:“灵隐剑派末学后生姚黎,见过长春子师叔。”

  长春子满脸喜色的把姚黎打量一通,嘴里不时的念叨着:“不错不错,当真不错。”待将他看了个遍,又对清平真人道贺道:“恭喜清平师兄得此良才,今日一见,老道才信蜀山三杰之首,当真非比寻常,比起我派中那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待百年之后,必定大放异彩。”

  清平真人却道:“长春师弟谬赞了,姚黎上根上器,但性子急躁,杀气又重,不堪造就。再说我灵隐剑派家小业微,经不起折腾,不说他能否为门派争光,只求别去惹出什么祸端,连累于剑门便可。如今蜀山执道门牛耳,百年之后,还当如此才是。只要蜀山不倒,蜀地宵小绝迹,我等小户才能有处安身立命之地。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长春子闻言,笑个不停,嘴上虽说他过于自谦,心中却把清平真人骂做老狐狸。此人事事都把蜀山推到前面,自己则在后面捞便宜。就拿这次昆仑之事来说,清平一早就得到消息,只是按兵不动,非要等他上门去请,这才与其同去昆仑。

  而清言真人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微笑的看着姚黎,似要把他看穿一般。姚黎见了清言,心中又生疑云,按理说清言为人最是清心寡欲,在门中从不管事。此次昆仑出事,自家掌门亲至,所图必然不小,但不见旁人同来,却唯独带着清言,他想了许久,也未想到其中因由。

  清言与长春子又说了几句,便就朝着昆仑山飞纵。姚黎辈分低,所以不能与长辈们并行,只能一路尾随在后。姚黎还在为清言之事纳闷时,不经意间瞥见清言真人偷偷的把手掌朝他一张,上面四个蝇头小字:子夜来见。字迹稍纵即逝,显然不想让另外二人见到。姚黎看了文字之后,佯装不知,继续跟在三人身后,但心中心思电转,思量个不停。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姚黎同自家长辈二人与蜀山长老,再次落在昆仑山下苍凉古朴的大门前,守门小童见此次来人非比寻常,于是说了几句好话,让四人稍候,随即忙不迭的回山禀报。少顷,天柱峰山顶上虹光遽起,七道色彩斑斓的剑华飞纵而来,眨眼功夫便就落在昆仑山门前,现出七位道长身形,几人各自衣着白布道袍,头顶玉冠,带头的一真子上前几步,抱拳对清平等人说道:“蜀山与灵隐的三位师兄、师弟大驾光临,一真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几位道友不若这便与贫道入山,到常青殿饮些清茶,以解周途劳顿之苦如何?”

  一真子话说完了半晌,长春子见他请来的灵隐剑派两人真人都不搭话,还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站在原地,似乎事不关己一般,不闻外物,心中更气。但此事毕竟是他牵的头,于是只好站了出来,出面说道:“一真子师兄言过了。此次我等未曾通报,便就上门拜访,唐突在前。实乃静观掌门仙逝的太过突然,因要在他法身兵解前,见上最后一面,这才连日赶来,还请诸位昆仑山的道友见谅。”

  如此这般,一真子与长春子在昆仑派的山门前客套了一番,其余诸人皆做旁听。等到两人话无可话,一真子才引几人入山。依姚黎的辈分,只能诸位长辈走后,才可跟上。这样反倒让他注意到,昆仑山来的几位真人除了一真子尚能够谈笑风生之外,其余诸位俱是一脸戒备之色。他们此次出迎,感觉不似是来此待客,倒像是欲要与人斗剑一般。

  等众人到了常青殿入座,姚黎又是因为辈分的原因落在末座,他朝主位看去,见无人去坐,怕是昆仑派新掌门人还未定下。不多时,几个一般个头、唇红齿白的及冠道童从侧门鱼贯而入,各自为座上之人斟茶倒水,随后站立在旁听候。姚黎身边的小童看他年纪尚轻,便就能与诸位掌门同坐,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崇拜。姚黎感觉到道童炙热的眼神,便朝他看去,那小童忙把头低下,盯着自己一双布鞋看个不停。姚黎见状,会心一笑,便把桌子上的点心偷偷塞到那道童袖子里。

  众人喝过茶之后,便就要开始谈起正事,长春子话到嘴边,无意中见姚黎在那里逗知客的道童,这时清平突然开口说道:“姚黎,三派长辈在此议事,你且退下,去寻你在昆仑的至交好友去吧。”

  姚黎闻言,便就起身朝在座诸位长辈一一行礼道别,临走前,又对先前那道童做了个鬼脸,这才离开。

  长春子眼见姚黎走远,一双锐目若有深意的瞧了一眼清平真人,随即说道:“贫道此来昆仑,一则,我等与静观师兄深交百载,只想在他法身兵解前见上最后一面。二来,是因九州正直动荡,蜀山与昆仑俱是中原道门正宗,该做表率,本该早些时候就与静观师兄相商,只是那时他还在闭关。如今静观师兄仙逝,此事唯有由各位道友一同做出个定论来了。”

  此话一出,常青殿内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一时间谁也不出半字。昆仑派的几位真人各个面色阴沉,冷视长春子。长春子则对这些横眉冷目熟视无睹,只是盯着一真子,似在等他说话。

  正在此时,大殿之外传来一声大笑,昆仑众人闻声望去,见了来人,除了一真子外都站了起来。来人虎背熊腰,乌黑的络腮胡子及腰,一脸匪相,步伐张扬,带着一阵微风跨入常青殿,只听这人说道:“长春师弟,一真师兄他现在还不是我昆仑掌门,此事你问他也是无用!”

  ……

  姚黎离开常青殿,便就找了个道童问明方向。据这道童所说,他亦不知白苒现在身在何处,只告知昆仑派的女弟子们,一般都住在天柱峰以南的凤栖谷。姚黎谢过道童之后,便就朝他所说的方向飞纵。只是昆仑山另有禁制,姚黎只能压低剑罡,不好造次。

  等他飞出天柱峰境内,果见西南一角有处四季如春的峡谷。进入其中,但觉鸟语花香,一股芳香扑面,几只黄鹂鸣嫣,好一处神仙妙境。到了其中,姚黎收了剑光徒步朝前,未走多见,便见远处尽是红柱青瓦的宫格楼台。今日值班的女修见有陌生男子前来,便就上前问道:“这位师兄,你可是来寻人的?看着面生,我怎从未见过你?”

  姚黎抱拳道:“这位师妹有礼了。在下连同门中长辈此来昆仑观礼。长辈们正在议事,我闲来无事,到此寻访白苒师妹叙旧。不知师妹她可在此中?”

  那女修士一听这人是来找白苒,眼神怪异的瞧了他一眼,也不问清底细,便就老不客气的说道:“原来你是来寻白师姐的,那便随我来吧,可别跟丢了。”姚黎听出她话中敌意,又想昆仑掌门仙逝,昆仑上下如履薄冰,这女修如此说话也在情理之中,心中不疑有他,于是便就跟了上去。

  约莫一盏茶的光景之后,女修把他带到一处广场,正中是个演武台,上面盘膝坐着个人,因为背对姚黎,是故一时也未看清楚那人相貌。

  此时,女修对姚黎说道:“在这等会儿,不要乱跑。”说罢,便就跃上了演武台,迈着小步跑到那人跟前,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儿。

  那人闻言之后,便就朝台下姚黎问道:“你可是白师妹此次出山历练时结识的道友?”

  姚黎听他说话阴柔,又想这里是昆仑女弟子的道场,还当他是女流,便就答道:“这位师妹所猜不假,在下与白师妹正是在她历练时结识,不知这位师妹可否告知白师妹她现在何处?”

  先前引路的那女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惊,最后变作嬉笑,只是顾忌颜面,未曾笑出声来。姚黎还在纳闷这女修的反应,但听正中那人喝了一句:“好!今日杀你不冤!”话音未落,腰间宝剑‘噌’的一声便就出鞘,与它主人化作白芒,间不容发的朝姚黎破空而来。

  姚黎见杀向自己的这一剑且快且急,杀意正隆。他虽想不明白,眼前这素未蒙面之人何来如此杀意,但见了此番阵仗,也不敢怠慢。于是忙把后脑一拍,隐匿灵台之内祭炼的胎光元剑脱窍飞出,只瞧华光一闪,便就与那破空而来的白芒绞在一处。谷中青天白日遽然失色不少,剑光刃芒催泪耀目,十里之内尽是神兵争鸣之音。只此一照面之间,斗剑的二人各自心中佩服彼此,均是赞叹:对手竟然剑法如此了得。

  让二人如此一闹,凤栖谷中的女弟子大多被惊扰出府,且十之八九都来到了演武台观战。众女修朝头顶一看,两道剑芒耀目生辉,自家师兄的剑光似冰晶,对面那修士指挥的神剑色泽琉璃,二者的剑虹交相辉映,去势又快极,哪还分得清哪个是谁?

  待两人斗了一阵儿,忽的齐喝一声,各自撤剑回退。姚黎这时才看清这昆仑剑客的真容,只瞧他一身蓝缎子白纹道袍,长得面如玉冠,容貌十俊美,可惜天生病容,是故俊美中还透着几分阴柔。何人看了他,都觉得这人更像女子多些,可那份呼之欲出的凌人傲气,非是女子能有。

  姚黎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口误,错把雄凤当雌凰,得罪了他,忙不迭的抱拳鞠躬道歉:“这位师兄,方才师弟眼拙,还请师兄见谅。你我无冤无仇,内中怕还有些误会,再说刀剑相向本事不该,不如握手言和如何?”

  姚黎如此让步,没想那人却一脸唾弃的说道:“哼!无耻小人,何以言道?今日我非拿你的黑心给白师妹瞧上一瞧,让她莫要执迷不悟下去才好!”随说,也不待姚黎反驳解释,一心二用,一面左手剑诀变化无端,一面右手法印虚空引雷。不多时,只瞧他双指一并,朝姚黎虚空一点,苍穹立即降下晴天霹雳,白芒样的电掣与剑光一道,夹着滚滚雷鸣朝他杀了去。

  姚黎见此声势,哪敢藏拙?他忙把两手一合,将胎光剑收入掌中,又送了一口真炁过去。眼见飞剑就要到了眼前。就在此时,忽的掌心顿开,一束琉璃天光自内而发,将对手声势骇人的剑虹遮蔽其中。打从姚黎以天地为熔炉炼成金丹之后,这胎光元剑的神通便无需借助天威,也能使得。只是天道无穷,人力有尽,这胎光神通如此使来,威力自然有所不及。但天光收发自如,非是先前可比,此法变化更多,妙用无穷。

  随着两人硬拼一记,霎时间,天地四方皆是一片白光,待光散去,空中还是那两个人。只是姚黎为丝未动的立在半空,那蓝袍的昆仑修士却比先前退了三丈还多,且脸上病容更重,白若傲雪。任谁都看得出此人现下受了内伤,虽不致命,但不急事医治,怕是要留下暗疾。

  “师兄这招‘天罡奔雷剑’当真了得,剑诀、法术皆是颠至大成,师弟好生佩服。方才不吝赐教,当真是受宠若惊,还请这位师兄收了兵器,你我再斗下去,难免有伤,到时昆仑与灵隐两家长辈面前,也不好交代。”姚黎也未说破,见好就收,亦不言胜负,可以算是好话说尽,心中只求眼前这人莫要与他再纠缠下去才好。

  怎料那人听了姚黎的话,诧异道:“咦!难道你不是九华山的卢子涵?”

  此话一出,姚黎一番思量,便就有了定数。心想:“此人该是与白苒青梅竹马的师兄,知道他的宝贝师妹被卢师兄偷了心,还失了阴元,断送前程,这才心中愤愤难平。若是如此,他整日坐在此处,想来就是为了等卢子涵现身。方才见我寻来,把握误认做了卢师兄,这才与我刀剑相向。”

  这时,又听那人说道:“你自称师承灵隐,想来便是蜀山三杰之首的姚黎吧?方才斗法,你胜我输。你若我遮掩,便是不屑与我比剑。此事在下铭记于心,日后我水孽师必定登门求教,还望那是师弟不要推脱才好!”说罢,他也不给姚黎答话的机会,自顾而去,丢下姚黎一人面对昆仑众女。

  昆仑女修自得知他便是姚黎之后,便就吱吱喳喳响成一片。弄得姚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前想后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寻了个长相乖巧的女修问问去路。姚黎下定决心,走到一群女修面前,朝当中一位长相甜美的少女抱拳问道:“这位师妹,敢问贵派白苒现下正在何处?在下有事找她,还请师妹告知。”

  本来众女修都还兴奋的窃窃私语,听闻姚黎提及白苒,各个把头低下,沉默起来,且都一脸忧愁,当姚黎再问时,那女修答道:“姚师兄不必再问了。白师姐此次下山回来之后,也不知因何事犯了门规。一真子师伯罚她在‘天一水牢’中思过,日夜受其煎熬。现如今掌教真人仙逝,师伯威信正隆,没有他老人家的手谕,谁也别想去见白师姐。听说师伯几次问她犯错因由,师姐就是不说。水师兄有次去水牢见她,知白师姐失了阴元,功力大损,便就料定此事必然与白师姐念念不忘的那人有关。若姚师兄是为白师姐而来,还请把那负心汉绑来,我等将他交予师伯,说明道理,也好减了师姐的刑法。”

  姚黎哪曾想到那日分离后,竟有如此变故。他心思电转,虽然不想把卢子涵看做道貌岸然的小人。但种种证据均表明,自那日相遇之后,他接近白苒便是心怀不轨。就连数次遇险,怕也是卢子涵的苦肉之计。想到此处,姚黎经不住怒发冲冠,不经意之下,一身剑罡脱缰,吓得周遭女修皆是一身香汗。姚黎也顾不上道歉,只抱了抱拳,便就把身子提纵半空,随即化身遁光,望空而去。

  ……

  这夜,昆仑山的雄山大川之间,隐匿着一条空幽小径,只是平时都有迷阵包围,若没人引路,便会迷途深山。这处小径久无人迹,今日却来了一位稀客。此人鹤发玉冠,样子不过四五十岁,却是昆仑呼声最高的一真子道长。此时他走在石子路上,十步一叹的往前走着,也不施展什么惊世骇俗的身法,只是如凡人一般,一步一前行。可惜路终归是路,总有到头的那一天。一真子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洞口,便就驻足不前。半晌过后,一真子在洞外整理了一阵衣冠,反复几次之后,才踱步而内。

  一真子顺着盘旋的石梯往前,石梯忽上忽下,没过多久来到了一处回廊。回廊的尽头静坐着一位老翁,老翁听到动静,懒散的抬了抬眼皮,见到来人,便就要把眼睛合上。一真子从那老翁身前走过,动了动嘴皮,却未说出话来,最后只是长叹一声,举步继续朝前走去。

  等到一真子来到洞穴的至深处时,风光无限的他容立即垮了下来,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洞内几盏长明灯,暗淡昏黄的黄光勉强能够提供光源,映得内中石壁忽明忽暗。一真子朝着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行了个礼,随即开口问道:“小玉,我来看你了,你过得可好么?”

  等了许久,阴影处传来阵阵叮铃响动,像是细细的铁链摩擦之声。不多时,阴影中走出一位相貌极美的宫装妇人,她莲步微移,只到光影交界处便就停了下来,不再前行。阴影遮住了她半边身子,更显这妇人身姿婀娜,仪态端祥。妇人身穿一身蓝色布袄,长相在三四十岁之间,眉宇深锁,似有道不尽的惆怅。她见了一真子,微微欠了欠身子,随即应道:“此处清幽,习惯了也不觉烦闷,倒也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一真子似乎没料到妇人会如此回他,眼中闪过诧异,又夹杂着些许不忍。可当一真子的种种情绪变作决绝,便就狠下心肠说道:“小玉说得有理,外面虽是热闹,但风浊雨浑,经历得多了,难免迷了心。倒不如此处僻静,可安心修行。也难怪你今日更胜往昔,音容笑貌比之当年犹有过之。可惜贫道老矣,二百载岁月匆匆而逝,已非是当年那般。”说罢,又颓然长叹一声,不知这番感慨是真是假。

  妇人闻言,轻笑道:“我看未必,师兄的野心只怕更胜当年,不然也不会来此寻我。不知是也不是?”

  一真子道:“小玉既已明知,何必又要故问呢?今日我来找你,所求之事,想来你已心知肚明了吧?”

  妇人并未立即应答,而是问道:“前几日心有感召,似乎是故人仙逝,且就在昆仑山左近,不知可否劳烦一真子师兄相告知一声?”

  一真子也未犹豫,回答道:“仙逝之人,乃是我家掌门师兄静观真人。”他见妇人看他的眼神满是怀疑,知她心中猜想,又出言解释道:“小玉莫要多想,此事与我无关。”

  妇人叹了一声,说道:“想当年我们几人之中,静观师兄修为最高,未曾想到却是第一个仙逝之人。”顿了半晌,又言:“师兄今日来此处看我,该是还未死心。只不过那件事情我若能够允你,早在两百年前便就允了,何必等到今日?还请师兄回去吧,莫要再来扰我清净。”

  一真子已料到妇人必然不肯就范,此来探望,早就做好了打算。只听他忽然说道:“小玉,你可还想见到苒儿?”

  妇人闻言,神色一亮,眼中尽是激动,忙走出阴影。但听身后叮叮轻响,再一细看,两根碗口粗细、铁打的钩子贯穿这妇人一双琵琶骨,将她牢牢困住,难怪脱身不得。妇人本是激动莫名,可过了一阵儿,又恢复了冷静,并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师兄何故要用苒儿来激我?两百年前,是我亲手将她葬下,如今已不知轮回了几许。”说话间,妇人眼角挂泪,似乎回忆起一件难以忘怀的伤心之事。

  妇人正在伤心时,却听一真子说道:“苒儿当时无修为在身,不得兵解转世。但世事无绝对,大明寺恰好欠贫道一个人情,我便用它求来一盏‘六道燃灵灯’,自你被困此中,我就将苒儿魂魄捏入灯芯。其后燃灯一百八十载,每年都以灵灯超度亡魂,积攒功德,等到功德圆满之后,才使她不落轮回转世投胎。十五年前贫道便就渡她上山,在我座下修行,如今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只可惜……”话到此处,一真子便就不提,去看那妇人,等她反应。

  妇人倒也没让他失望,一真子此话一出,妇人便就信了七八分。一想到自己早年夭折的女儿,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只可惜怎样?我的苒儿现在何处?!师兄,苒儿乃是你我骨肉,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

  听闻妇人追问白苒下落,一真子继续说道:“就是因为她是你我之女,我才煞费苦心助她兵解。苒儿出生时就有功德在身,根骨自然上佳,贫道引她上山之后悉心教导,倒也没让我失望。本想将衣钵传与她,日后也好为光大昆仑出分力,只是没想到,苒儿与你一般无二,情根太重。跟当年一样,心系不该之人。日前她趁贫道不在,来洞府行窃,被我撞破。嘴上虽然不说,但我料定必是受了那人唆使,想来也是为了你那卷女娲宫秘典而来。知道此事之人不多,无外乎就那几个。说来也巧,曾经立誓与你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清言师兄,如今到访昆仑,现下正在客舍下榻。我知他嘴上虽说为静观师兄送行,背地里怕是为玉儿你而来。”

  妇人闻听清言真人就在昆仑,神色有异,但她关心女儿下落,没有细究此事,只是问道:“苒儿现在何处?她年幼无知,万望师兄看在当年情分上,让我见她一面可好?”

  一真子道:“如今我把她关在‘天一水牢’之中,内中疾苦,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小玉莫要怪我心狠,当年我肯舍了莫大的人情,又费了一百八十载为她积功攒德,已是仁至义尽。如今此事关系甚大,静观师兄无故仙逝,后背定有人在搞鬼。又逢九州动荡,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理不当,昆仑就要受我牵连,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小玉你若还挂念苒儿安慰,就把那卷秘典予我,贫道得了女娲宫的秘典,自会保全咱们女儿周全。”

  一真子等了一阵儿,被他称作小玉的女子默不作声,他也不好追得太急,以免弄巧成拙。于是又道:“小玉,贫道也不催你,你在此处好生想想吧。只是‘天一水牢’另有玄机,如今苒儿失阴元,功力大损,牢中苦寒,日子久了,我怕她也受不住。”说罢,他便退出洞外,留妇人独自在此思量。

  等到一真子离开山洞,华光而去之后,山坳里又闪出两个黑影来。你若问这二人是谁,此时却要从这日白天说起。话说姚黎得闻白苒不知因何故下狱,心中猜测八九是因卢子涵挑唆于她,做了不该做之事。又想道一路上的种种,自己怕是无意中被他当了枪使,心中经不住气愤难平。他二话不说,就要遁去九华山找卢子涵讨个说法才行。可自家掌门还在昆仑,也不好不告而别,便就折回常青殿外等候。

  昆仑、蜀山、灵隐三家长辈在殿中聊起没完,姚黎在外苦等,正在这时,又有个小道童手捧木盘疾步走到殿前。盘上是两张拜帖,姚黎眼尖,敲好瞧见上面的标记分属龙虎与九华山,于是将那道童拦了下来,拿过拜帖翻阅。道童本还要抢夺回来,但被姚黎怒目一视,哪敢造次。姚黎瞧拜帖,得知九华山的使者正在路上,预计不日便到。又想卢子涵可能就在队伍中,也顾不得其他,化做遁光望空而去。

  道童见他走远,捡起丢在地上的拜帖,怀着满心气愤走入殿中。道童递上拜帖的同时,哪还能有好话,却听他有意无意的告了个状。一真子听闻之后也未做评论,只是瞧了一眼入定中的清平真人。清平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言不出,反倒是清平身边的清言有些按耐不住,他犹豫一阵而,便在清平耳边说了几句,随即告辞离坐,出了常青殿。

  此时卢子涵正陪同自家师傅苍鸿真人一路飞纵,赶往昆仑。苍鸿见他一脸愁云惨雾,便就知他心中所想,于是道:“子涵,此事乃是因果,你也无需介怀。白师侄虽没盗得秘典,但已为我等提够了足够的证据指认一真子,到时不怕他不就范。待我与龙虎山的道友去说上几句,还怕他不放人不成?日后白师侄脱难,你再好好补偿她就是。”

  卢子涵闻言,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心知这只是他师傅的搪塞之言。此去昆仑,恐怕非是要扳倒一真子,而是要已这些证据挟持于他,好叫一真子大开方便之门,为扬州谋利。如此这般,九华山与龙虎派怕是绝不会为了白苒之事太过逼迫于他,白师妹此番怕是十有八九要被当做弃子。这般一想,卢子涵更是懊悔,只是家师就在眼前,他也不敢明说,唯有道一句:“弟子知了。”了事。

  正当这时,天际一点剑芒夹带慑人之势破空而来,剑锋直指卢子涵。卢子涵也不做躲避,待光影及身,剑华散去,现出姚黎身形来。姚黎也未去给苍鸿真人行礼,他此时怒急,一指卢子涵鼻梁,喝骂:“兀那小人,是姚黎有眼无珠看错了你。你若还是个汉子,便就把自己绑了,与我去见一真子师叔,好换回白师妹自由之身。”

  卢子涵心中有愧,面对姚黎的指责,吱吱呜呜半天也未给出答复。姚黎见他如此这般,心中便知他以坐实此事,于是不由分说,就要把他拽走。苍鸿真人看在眼里,一直默不作声,见姚黎要把卢子涵带走,又瞧自己这傻徒弟也不知反抗。一面心中暗恼他没用,一面突然发难。但听只是他喝了一句:“贫道面前,竖子何敢造次!?”

  苍鸿真人说到最后两字时用上了神通,‘造次’二字听在姚黎耳中,恍若九天雷鸣,顿觉一阵恍惚,灵台忽暗,趔趄着险些栽下云团。好在这时有股暖流及时从背后传来,才让姚黎能够缓和过来,没有在九华山的师徒二人面前出糗。

  不多时,西边天际又来一人。只见清言脚踏祥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恍惚间便就来到几人身前。他身形立定,便就拂尘一撇,口称无量天尊,伸直三个指头,不冷不热的朝苍鸿真人说道:“苍鸿师弟,一别百余载,气度反倒不及当年,怎与小辈动起手来?倘若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苍鸿真人见了来人,听他一番言语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师弟哪能如同师兄那番心胸宽广,若不是当年清言师兄你能慧剑斩情丝,成了他人之美,今日哪还有这些变故?”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清言冷哼一声,便就用罡气摄住姚黎。姚黎但觉身子动弹不得,也不能发音。清言随即袍子一抖,带他消失不见。苍鸿真人见灵隐剑派的二人已走。回头跟他徒弟叮嘱道:“此次昆仑之行恐怕还要另有变数,你在此事之中关系重大,等会儿到了昆仑山切莫独行,凡是都要事先请示于我,不可擅行。”卢子涵见师傅一脸严峻,不敢反驳,忙点头应是。

  再说清言真人一路破空,转即便就来到昆仑客舍之内。他回身坐在太师椅上,袖子一甩,内中一团云气抛出,霎时间便就幻化成形,姚黎这才得以自由。刚一立定,他立即就开口问道:“师伯这是何意?为何拦我把那卢子涵拿来问罪?您可知道这卢子涵好生可恶,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白师妹身陷囫囵。且还把我当做枪使,此事想想就气,今日师侄非要他给一个说辞才成,否则心头之恨难平!”

  清言真人说道:“我今日不让你贸然出手,非是拦你,而是在护你周全。那苍鸿道法剑术无一不精,且为人极是护短,你若当真在他面前拿下卢子涵,此人非取你性命不可。即便我当时在场,难保他不会拼了重伤杀你。要知苍鸿此人年轻时,脾气出了名的火爆,与你师父黑天倒是有得一比。再说白苒之事牵连贫道的一位故人,我断然不会袖手旁观。你若真是为白苒打抱不平,便就听我吩咐行事,待日后水落石出时,再论旁人对错不迟。”

  姚黎听清言一番言语,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一时云里雾外,没个头绪。清言真人见他一脸疑云,右手探出,未等姚黎反应过来,脉门已被拿住。待要抵抗,可一来没那本是,二来清言断然不会为难于自己,于是姚黎也就听之任之。

  少顷,只觉一阵刺痛由手腕处传来,随即一股阴冷异常真炁直冲丹田。丹田之内的金丹自生感应,无需主人运使,自个迎了上去,似乎是在恭候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脉络洞开。姚黎忙运起玄功内视紫府,但见金丹之上荡漾涟漪,将外来的真炁纳入其中。还未等他明了究竟,却听清言真人笑道:“这天书上的妙法果真玄奇。师侄既然已经修成此法,有些事师伯不好再瞒。”随说,这位灵隐剑派藏剑峰的长老丢出两个酒葫芦,与姚黎一人一个,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我二人边喝边聊吧。”姚黎陪同清言真人吃了几口酒水之后,便听他滔滔不绝的讲起往事。

  却说两百多年前,清言修道有成,便就下山历练。路上不免结识几个至交好友,一同闯荡九州。这些人中现下还没有陨落的,大多都是各派之中举足轻重的宿老人物,更有人成就一派之掌。

  那时道门昌盛无二,魔宗隐遁不出。有一日清言于碧波池降妖,并结识一对年轻的男女修士。男的仪表堂堂,女的身姿曼妙,白纱遮面,从不以真容示人。后来交谈下,得知此两人亦是相识未久,男子唤做白木荣,女修芳名龙玉,各自师承昆仑与女娲宫。后来三人一路同行,日说修行,夜论英雄,倒也相谈甚欢。一日醉酒,也忘记谁提了一嘴,一时兴起,便就歃血为盟,结为异性兄妹。后来一道做了几件大事,渐渐的声名鹤起,九州之上亦有了些名号。若拿到今日,也能算作七骏之流。提及往事时,姚黎见清言嘴角浅笑,不经意间总是流露些许温馨,显然这些事都是他内心深处最难忘怀的回忆。只是越到后来,清言真人的面色就越差。

  却说少年男女,总是会闹出些风流韵事。三人各有倾慕,三角式的关系,又最易引起风潮。龙玉虽从未让两人见过她的面容,但她一瞥一笑,俱是让他俩心驰神往。日子久了,龙玉与清言彼此倾心,只是龙玉本是女娲宫下代圣女,回宫便就继任。而清言一心向道,虽有倾慕佳人之心,但无结成道侣之意,再加上他俩都看出白木荣迷恋于龙玉,于是这事儿谁也不去说破,三人一直就这么僵着。

  再后来,谁也未曾想到道破沉默的竟是龙玉,有一日龙玉留了字条给清言,要与他隐匿山林,共享修龄,从此再也不去过问九州,只做一对比翼双飞的山野散修。清言看过字条,彷徨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心中终是舍不下师门,便就悄悄地一个人回山清修去了。

  清言后来听说他离开后,龙玉伤心之下,亦回了女娲宫,继承圣女一职。他本想此后与那二人永无再见之日,没想到十年后,龙玉却偷偷的来灵隐山寻他,告知白木荣这人狼子野心,之所以接近于自己,乃是图谋女娲宫的秘典。并把一页黄纸,要他好生保管。那是清言发现龙玉已有身孕,本要留她在灵隐安养,只是龙玉为人烈性,非要离开,清言拗她不过,唯有暗中保护。

  说到此处,清言真人也未继续,似乎之后的事情不想让姚黎知道。姚黎也没去问他究竟,只是说道:“如此说来,那日我去藏书阁,乃是师伯有意让师侄发现那也黄纸。也是师伯在思过崖给我留的言?”

  清言道:“师侄所猜不错。话说当年《上清灵宝天书》被多宝道人分作八篇一纲,女娲宫与灵隐剑派前身均是截教一支,分别得其一篇。只是后来几次正邪斗剑,道统难免有失,《炼魂篇》与《熔丹篇》各自残缺,后来经先人改修,才可传世。我派的《先天元魂剑》前身便是《炼魂篇》,可惜多次验证之后,才知此道诀非是天生异禀之人不能修成。几经辗转,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被你得去。黑天师弟不知哪里得的消息,知道《熔丹篇》在我手中,他怕你结丹之后渡不过二十八大限,便就求我将此篇传你。要说这《熔丹篇》乃是龙玉托付于贫道之物,本不该予你,那日见你在思过崖凝煞炼丹,心中更是后悔,于是留言相劝,本想让你知难而退。可今日贫道试探于你,见金丹虚实变幻莫测,没想到此术已与你水乳交融,不可再分,当真命数也。要知《天书》再现九州若被传了出去,匹夫无罪,怀璧当诛,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修士为之丧命。”

  清言真人叹了一声又道:“今日你需在我面前立誓,不得让他人知道《天书》之事,否则豁上得罪黑天师弟,也要收回你一身功力不可!”

  姚黎见师伯语气颇为严厉,不敢造次,当即便对天立誓,不去张扬《天书》之事。清言见他立誓诚恳,面色缓和下来,又道:“既然你学了龙玉的《熔丹篇》,那边与她有了师徒情谊,师傅身陷囫囵,做徒弟的就该拼死相救才是。姚师侄,贫道早知她就困在昆仑,只是不便出面,如今你该怎么去做,就不用贫道多说了吧?”

  姚黎大呼上当,原来清言绕了大半圈,是为了给他下套而已。如今于情于理,姚黎都是非出力不可。二人又喝了一阵儿,只是他俩各有心思,这酒喝得索然无味,便就散去。清言见姚黎走远,便就一个人独饮起来,少不得阵阵长吁短叹,愈喝反倒愈加清醒起来,自言道:“玉儿,我能为你做得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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