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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拐过最后一个急弯后,道路尽头的山坡下零星闪烁着几点灯火,我硬撑着酸胀的小腿,摸了摸揣在兜里紧紧包裹了的照片,王志,我们到家了。
女学生仍旧拖沓得跟着我,累到这种程度仍不忘保持着她无力的喃喃碎嘴,“还……还有……多久”她重复着念经般的说道,不是在发问,根本是在抱怨着牢骚。
“如果你愿意闭上你一刻不停的嘴巴,我保证你至少会比现在轻松些。”接近了巴唐,我的心情也好了些,甚至可以不吝惜得挤出那么一点闲心和喋喋不休的女学生交流。
女学生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说话,她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她的疲惫和厌倦,不,她已经疲懒到仅仅换了个舌头和嘴皮碰撞的频率,“我累啊……我渴啊……我要吃香喷喷的牛肉面……我要睡软绵绵的大床……”诸如此类的絮絮叨叨听在我的耳朵里是种难以忍受的煎熬,我的神经系统随着她极具蛊惑力的单词条件反射得牵动我灼热的肠胃和酸痛的小腿。我不能不由此联想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正被端到面前,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阵阵浓郁香气,口腔里分泌出的消化液回转着自咽喉滑入食道,在抵达肠胃时引起一阵轰鸣。
显然陷入臆想的不仅仅是我,也包括惹祸的姑娘,她正无力地喃喃自语,“要是再有一瓶老陈醋就更好了……”
我不得不拉住她摇摇晃晃快要冲下公路的身子,堪堪止住她坠入江水的势头,拍了拍她的脸颊,“喂,你醒醒。”
收效甚微,她沉浸在她编织的美丽梦幻里不肯醒来,悠悠得转过头,目光涣散得看着我的脸,抬起手触碰我的脸颊,“妈妈,我的床呢?”她的声音已经疲累得虚无缥缈,竟真就向她臆想的床靠了过来。我扶着女学生瘦弱无力的身子,竟柔弱无骨得歪在了我的肩膀上。搞不清楚她是如何把一个被她归入黑社会之流的男人看作她的妈妈,转过头观望不远处点点的灯火,徒步走到镇子上至少还有十多分钟的脚程。
脖颈处传来温热的瘙痒和喃喃的呓语,我觉得又一次被自己的好心害了,我终于没能忍心丢下她独自上路。
我踉跄着加快脚步,以乞求这个镇子的某个旅馆可以安置睡在我背上发着臆想的人。我满天神佛一起的祈祷总算打动了不知东方抑或西方的某位神灵,在我扶着白灰的墙壁拐过一个街角时,一位反身准备锁门的店家大妈发现了及狼狈疲累于一身不堪重负的我,并热心得引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旅社。我本应该很感激这位善良的奘族大妈,直到我发现我和我背负的这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正被误解为一对出来旅行的情侣,并且那位大妈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为我和那个女学生向年迈的店老板讨要了一个情侣间……
我决心纠正这种错误,在把睡得如同死猪的女学生丢进床铺后,我关上了房门,自柜台后拉扯着年迈的店家,奋力为自己的清白辩解着。然而我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又一次在愚弄着我,对于我的唾沫乱飞,年迈的店家在招架无力下讪讪得苦笑后指了指他背后的一块黑板,我在愤然中抬头去看,公正的粉笔字清晰得写着“住宿每人每天二十,早餐晚餐免费,中餐自理,店家是聋哑人,有事找隔壁卓码大妈。”
我站在旅店门口,望着隔壁黑着灯的卓码小卖部,颓然生出一种对着空气挥舞拳头的感觉。现实就是这样,任凭你愤怒也好、咒骂也好,到头来你只能默默承受,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给女学生喂了些水后,我便靠坐在走廊冰冷的水泥地上,摸出王志儿子的照片,山林里发生的一切又浮现在脑海里。我在枪炮和惨叫的痛苦回忆里沉沉得睡了去。
清晨,一条温热的编织品敷在了脸上,我自梦中惊醒,一张清秀稚嫩但吃了惊的少女的脸占据了我视野。我浑身酸痛得坐直了身子越过这个姑娘观望,以确定身处的环境。
“你醒了?”少女试探得问着。我浑浑噩噩得接过她递到手中的热毛巾,敷在脸上用力揉搓着。
“原来你这里不是纹身啊。”我自毛巾后看了看指着自己左脸的姑娘,想起了这一路的遭遇。
“你怎么还没走?”我直起了身子擦拭着脖颈里的汗酸问。
“本来是要走的,不过看到你在门外守了一夜,我就想,我不能做无情无义的人,所以就先留下来了。”女学生说。
我活动了活动酸麻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精神,我尽可能诚恳得向女学生道了谢,便向楼下走去,我的肠胃已经抗议到了愤怒的边缘。女学生继续扮演她影子的角色,哒哒哒的跟了上来。
旅店的大厅里早已团聚了诸多房客,熙熙攘攘的攀谈打趣着。年迈的店家递来一个托盘,一碗酥油茶配上一碟在模具里压成花的糌粑(zanba),虽然绝对和丰盛沾不到半点边,但至少也称的上用心。我向聋哑的老店家微鞠了一躬,便在门外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吃了起来。
女学生有样学样的端着她的那份早餐坐在我身边,“我阿爸一会就来接我了,我能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吗?我阿妈做的糌粑比这个好吃多了。”
我吞咽着食物摇头,糌粑虽然美味,但我吃得很不得要领,经常被噎得伸直了脖子翻眼,一碗酥油茶几乎见了底。
女学生见我吃得狼狈不免提醒着我要沾了茶吃,又说到:“谢谢你这一路上没丢下我,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愕然于她的转变,旋即便想通了她已身处家乡,自然少了那份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茫然与无助。我想了想,取出那孩子皱巴巴的照片递给她,含着嘴里的零碎呜呜的说:“我要到这个地方去。”
女学生接过了照片,她瞪圆了眼睛疑惑得看了看我,我试图翻过她手中的照片给她看背面,不想她却把照片往怀里收了收,“你怎么会有小宝的照片?”
我听出女学生话里有话,便放下手里的吃食,在已变成蓝黑色的小号运动服上胡乱擦了擦,压抑着心里的惊奇和期待,“对不起,有些事情知道了比不知道要好。”
女学生拧着眉毛打量着我,“你和王志什么关系?”
我惊诧了,庆幸着一路上没有狠心甩掉女学生,庆幸着昨晚没有丢下她独自去寻找,可是我怎么才能让她带我去见那个孩子呢?我和王志的关系是一定不能说的,且不说一旦说了我的逃兵身份就会被有心人注意到,若是这孩子的家人问起王志的情况,我又该怎么回答?我鬼使神差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本就是想替王志看看他的儿子,可我能这么说么?可如果不说,眼前这个女学生肯定是不会告诉我这孩子住在哪,甚至会阻止我去寻找这个孩子。
我站起身,四顾渐渐忙碌的小镇,低低的说:“跟我来。”
女学生跟了上来,却又下意识得和我保持了四五米的距离。我在旅馆的背面找到一片旷野,径自走了上去,在确定距离镇子已经足够远时,我停下了脚步,转身间却看见那女学生竟离了我有十多米远。我招了招手,她才一步三顾得慢慢走了近来,直停在距我四五米的位置上。
我看着她戒备的眼神说:“在我决定告诉你我的事之前,我需要知道你和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
女学生抿了抿嘴,低头看了看皱巴巴的照片说:“我是王小宝的姑姑。”
“我和王志是战友,在一次战斗中我付了伤,”我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就像你看到的,我丢了左眼,还留下了三寸长的伤疤。这张照片是王志在战斗的时候拿给我看的,可惜我负伤后被直接送到了医院,他则回了连队。”
女学生直直得盯着我,以判断我是否在说谎,但我自信我在这一路上匆忙编织的谎言还不至于被一个高中生轻易看破,女学生张了张嘴,我知道她还要问什么,便摆了摆手打断她,点了一根从旅馆年迈店家那里买来的云烟,“我是好不容易请假出来的,我就想趁着这次机会替王志看看他的孩子。”
女学生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我说的话,“那你为什么刚才不说?”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部队里的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我暗自得意的笑了笑,继而严肃的对她说:“我和你说的这些都是机密,不能告诉其他人,包括你阿爸阿妈和王志的媳妇。”
女学生点了点头,把照片还给了我。我收起那本已皱巴又被她攥弄了一翻的照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孩子了吗?”
接近正午,女学生的阿爸——也就是王志的阿爸,接走了她,她信守了承诺,没有告诉她阿爸我的真实身份,我拒绝了她阿爸的盛情邀请,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费力得攀上牛车,载着王志的妹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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