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艰难的迎着碧洗的蓝天爬完这段陡坡时,我意识到单车和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视野远处两座险峻的山峰耸入云端,一个小路曲折着蜿蜒直上,几个骑行的人正自远处放着坡。我忽然醒悟单车的轻描淡写实际是源自他脚下的代步工具,而他不管是有意或者无意,确实忽略了我仅仅是在靠着两条腿攀行着的事实。
漫无尽头的川奘线在山腰拐了一个急弯,三五个奘族同胞在一步一匐间继续他们朝圣的生命旅程,阳光透过低矮的云层绚烂得洒落在他们的背脊上,我俯瞰他们的虔诚,耳畔隐隐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循声回望,一辆陈旧的巴士正喷渤着与这蓝天碧水毫不相干的黑色浓雾,自坡下奋力而缓慢的爬将着驶来。
行至近前时,这辆年迈的巴士已经不足以用陈旧来形容了,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车体和着斑驳脱落的大块油漆堪称破旧。然而就是这么一辆破旧的中短途巴士竟然硬生生塞满了一车的男女老少和各种货物,推搡着堆摞着。二分钟后,我加入了巴士推搡的人群,在混合了各种体味的拥挤车厢里,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站得住一只脚。巴士在缓缓的晃动中带动着夹塞在人与人之间的我向车尾歪斜,自胳膊或是头颅的缝隙中我看见巴士外飞速倒退的朝圣的人。
破旧巴士拐过了一个急弯,继而在我吃力得调整身体平衡中悠悠停了下来,那意味着又有新的旅客义无反顾却又别无选择得将要加入这推搡的大军。
车门在嗤的一声中缓缓开启,引得聚拢在车门附近推擞的人与人一阵骚动,嗡嗡得说着我不大懂或者懂也听不真切的语言。我听见有人在车外大喊着什么,闷闷得,于是仅仅局限于车门附近的小小骚动迅速扩散开来,直至彻底淹没了已如夹心饼干的我。
骚动在又一声大喊中渐渐止歇了,这次没有了闷闷的感觉,那个大喊的应该是已经登了车。原本推搡的人群渐渐稀疏,拥挤的车厢里总算挤进一丝新鲜的空气。我自稀落的人头之间看去,一个头戴深棕色毡帽的高原脸微眯着眼,夸张的圆形金质耳环垂挂着,几乎触碰到他的左肩。高原脸又嚷嚷了句什么,我看清了高原脸手中掂量的弯刀,此刻它正指着我,或者指着我们这拥挤的一撮。
人群们后退着,脚后跟踩了脚前掌,脚前掌踢了脚后跟。我隐约明白这或许是拦路抢劫的,因高原脸的一个同伴早早取下了他的毡帽,倒放着递到一只颤巍巍的枯手面前,那只枯瘦的手正撵着一小撮皱巴巴的零票,抖索索的伸进倒放了的毡帽上。持毡帽的另一只手晃了晃举在半空的弯刀,于是那抖索索的枯手便松开了,混杂着硬币的零票便自此进了毡帽里。倒放的毡帽鞠着躬说了句什么,那只枯手的主人便蹒跚着越过他踉跄着下了车。
好在售票的妇女忽然意识到车上搭载了不少的汉人,便自车下用我熟悉但生硬的汉语招呼着:“车上的同志,把钱交给他们吧,不然都走不了啦。”
耳环高原脸仍自站在狭窄的过道上,冷厉的目光跋扈得俯视着待宰的羔羊。有人在呜呜的抽噎,有人在粗重的喘息,但那倒扣在手上毡帽里的内容倒越发殷实起来。我默默打量着正在忙碌的劫匪们,渐渐空旷的车厢使得我足以看清他们每个人手上拍打的弯刀,面对满车的妇幼老人,他们很有理由有恃无恐着。
我自眼角的余光中瞥见右手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悄悄自座椅靠背后摸出了手机,似乎在偷偷拨着什么。她的脸色煞白和目光游离勾起了耳环高原脸的好奇心,他推开挡住过道的我,伸手去抓女学生,女学生受了惊吓仓惶间弄掉了没能完成拨号的手机。
我借着高原脸推来的力扯住了他的手臂,顺势向侧后猛拉了去。高原脸猝不及防下踉跄着扑向车尾,我并拢了五指,用力敲在失去平衡的高原脸的后脖颈上,伴随着脚下用力的一勾,高原脸匐在尖叫的人群里没了动静。
女学生张大了嘴,呼呼的风声混杂着愤怒的怪叫声来到脑后,我在侧身中险险避开自鼻尖砍落的弯刀,迎上扑来的那人,生生撞进了他的怀里,我低头,以坚硬的头骨撞击他柔弱的鼻梁。一阵稀里哗啦混合着尖叫声响起,被我撞上鼻梁的男人吃痛得坐倒在洒落的毡帽上,纸票钱夹首饰夹杂了硬币散落着。
我踏前一步,男人骂骂咧咧得捂了流血的鼻子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我抬脚,在第三第四个劫匪扑上来之前踢中了男人柔软的腹部,于是男人惨嚎着抱成了团蜷缩回地上。第三第四个劫匪扑到一半时便畏缩着连连鞠着躬转身跳出了车门,逃进一辆改装了横停在路中的皮卡,我拎了蜷缩着男人的衣领,丢向了车外的那一群,立成一群的被打劫者在匆忙间闪出了一道缝。在我折返了去拎耳环高原脸时,三五人正自哄抢着掉落半地各自的财物。
我在自我防卫的同时做出的见义勇为的行径使得我陷入一种困境,尽管颠簸的车厢依旧很拥挤,却没有人愿意靠近我半米以内。一个在拥挤中被推搡到我跟前的男人尴尬得冲我露出一个歉意但丑陋的笑,旋即又迅速转身试图挤出我的视线。我被视为异类而不是英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懒得去想这些人脑壳里装了什么,凡事要往好的一面看,至少我现在可以在被隔离出的空间里偶尔活动下酸麻的手脚。
意料之外的,在破旧巴士行进了短短的一小会儿后,我被礼貌得请下了车,而那个企图报警却激怒了劫匪的女学生则在她无力得抗议声中连同她的背包被扔下了车,摔在我身旁。或许是为了弥补良心上的愧疚,一位好心的奘族大妈丢下来她仅有的半瓶饮用水,然后随着整辆破旧的巴士绝尘而去,那种速度几乎是因怕我们追上而在逃着。
我看了看三四点钟的太阳、不见尽头的柏油路和一脸委屈、警惕盯着我的女学生,好吧,至少我总算休息了一段。
高山、江水、旷野、峭壁,一成不变的景色,一成不变默默跟着我的女学生,她不发一言,并刻意和我保持了四五米的距离,这使得我有幸总能听到两种不同的脚步声。我因这种带有跟踪意味的跟随觉得心烦,终于无可忍得第很多次停下脚步回头,于是她第很多次的杵在我的视野里。我瞪着她,她倒比我先开口,“我不是在跟踪你。”
我张了张嘴,却忽然觉得理亏的好像是我。半晌,我想起了她应该有手机带在身上,“打电话……”
“手机摔坏了。”
我不知还能说什么,便只好任由这么一个有脚步声的影子跟着。幸运或者不幸的是,这个女孩开始尝试和我交流,不过她搭讪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大哥你是混黑社会的吗?”
我发誓如果此刻我在吃饭或者喝水,一定会被这句话噎死,“您打哪只眼睛看出我是黑社会了?”我高声的愤怒着无视她佯装的惊吓和委屈。
女学生垂着头不敢看我,捏着衣角,片刻后又偷偷抬起眼皮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不是黑社会怎么会纹这么恶心的纹身。”她的话语里除了挑衅,我听不出任何更符合她此刻表现的怯懦。我回过头,祈祷再来一辆随便什么巴士或者驴车,只要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就行。可惜老天爷不准备遂我的愿,偏就连这一路常见的单车抑或朝圣者都绝迹了。
女学生的话匣打开了,她紧赶了两步以跟上我的步伐。我心里清楚这样一个女孩子是很难在漫无人烟的旷野里生存的,即使不被豺狼虎豹叼了去,也会因长久的孤寂折磨得不成人形。于是她选择我作为她的听众,尽管大多时候我并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她说她叫什么的时候,我在数翱翔在山顶上的秃鹫;她说她是个学生的时候,我在看渐渐西落的太阳计算时间;她说她要去巴唐的时候,我正默算着还要走多久的路;她说这里到巴唐最多只有五十里路的时候,我倒光了她送到嘴边的饮料——理由是那玩意只会让她更渴……
路过一块浅滩的时候她倒不说了,我望着平缓的江水,摸出了那位好心大妈留给我的饮用水——现在它只剩了一个空荡荡的塑料瓶子。回头时,我找到了她沉默的原因——那个孩子正*着干裂的嘴唇坐在路基上,望着江水发呆。
我看了看一片泥泞中流过的江水,拔着步子趟过泥泞的河滩,自清凉的江水里打了满满两瓶,在潺潺的流水声中起身时,面对着上游静怡的河道,我竟不自觉得想起了失踪的班长曹岑和二班班长李振国,甚至想起了随波逐流的大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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