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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毕竟没有打在传真纸上的通缉令快,当四、五个公安人员出现在他面前,他想的是跳窗逃跑。见势不妙,便蓦地抬起腿,将第一个冲向他的公安人员踢去,但很快,几个干警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如提一只大龟,将他提起来,拧麻花似地反拧了他的那只未受伤的左手,铐上手铐。然后牵狗逛市一般走过旅客车厢,在驻马店车站下了车。
下车后的凶犯头依然昂着,像一只引吭高歌的雄鸡,目中无人的架式,好似他是个大英雄,而逮他的人反是一群无赖了。他此刻正愤愤地想着:如果老子不是受了重伤,起码要将两个人摔得嘴啃泥。受了轻伤的老虎发起怒来能吓走狮子,而受了重伤的老虎狗也可以把抓子搭在它的“王”字之上。
凶手与干警一同坐上车,鉴于凶手极不老实,过于凶悍,又擅长脚功,上车之前,左处长下令给他戴上脚镣。这样,干警们才有了安全感。
当干警把饼干递给凶手时,凶手拗着头,朝车厢地上连呸数声,好像突然吃到了苦药。坐在前面的左处长回过头来,摆摆手,冷笑道:“到了开饭的时候你不吃,好,你不吃更好,为国家节省了粮食。”
一个干警反讽道:“还挺讲气节,居然不受嗟来之食。”
车到湖北境内,干警们又一次嚼起了饼干。边吃边喝水,凶手的喉咙里憋着什么,喉节难受地上下启动,老半天才慢慢腾腾地吐出一句话来:“我也要喝点水。”
这句话就像他要喝的水一样绵软,他的潜台词是;我更需要吃点什么。
左处长又回过头来,笑着,递了递眼色。干警们很快像喂鸟食地一点一点地把凶手喂饱了,还给他灌了水。在列车上一直心烦意乱的凶手开始感到坦然,死活一身剐了,他对自己不再东藏西躲的既定归宿生出宗教般的皈依之心。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干的事,结局不是被抓,就是离乡背井飘泊,即使行踪不定,迟早,也会被说不定什么时候从天而降的追兵追捕而产生的惴惴不安的恐惧感弄得神魂颠倒。要想不客死他乡,要想不结局悲惨,除非出国。本来说好了事成之后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国的,可是自己却受了伤,短时间内是出不了国的,得躲过这阵风声再说。自己为的是得到五万块钱,出不出国没想过,没想到,想吃肉的嘴吃到了铁钩子。谁会想到对手竟也懂得一套两套的花拳绣腿,要不是他喝得晕晕乎乎,自己当场就要把命搭进去。他妈的,信息这么不灵,连本县的副书记懂不懂武功也没搞清楚,还口口声声讲这次谋杀是万无一失的,真是害人不浅,怪也要怪自己,一见对手不是软货,便慌张得如同惊弓之鸟。现在,对方死还是没死,还不清楚。想来是死了,中了那么多刀,是牛也给杀死了。出逃,是按自己意见办的,谁料弄巧成拙,也许呆在南章更安全。不过,自己受了伤,在南章蒋港乡包扎的时候那个个体医生的眼神一眼就把自己瞧成了罪犯,呆在南章恐怕也要露馅。坐以待毙,更不是好办法,出逃反而有一线生机,自己就选择了出逃,没想到这帮大盖帽来得这么快。
现在,反正人已落到人家的砧板上,是杀是剐,由他。别的不说,就那姓左的家伙那刀片样的眼光,就是龙鳞,也怕是要剐得一片不剩了。
车速很快,干警们有的打着盹,头在小幅度地摆动着。他们打着盹,法律却没有睡着,法律从不休息,凶手虽没有重新惴惴不安,但离南章市越近,他的坦然越稀保十月十三日晚上,审讯正式开始,凶手叉开双腿,法律和灯光就在他的头顶。凶手不露声色,凶神恶煞般倨傲而讥讽的眼色使审讯变得困难。两张年轻干警的脸在灯光下像两朵白栀子花一样,凶手盯着他们就像空中飞鹰俯瞰着两只草丛中的小鸡。凶手额头上饱满的肉疣仿佛丑恶女神颁发给他的丑恶勋章。有时候,吓哭孩子的丑恶能给予丑恶的人一种拥有秘密武器的高贵的自信。
“姓名?”
“你猜吧。”
“我再重复一遍,姓名?”
“丢了。”
“我再重复一遍,姓名?”
“没有。”
“石头里蹦出的猴子都有名有姓。”
“可惜我不是孙悟空,我要有孙悟空的本事,早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严肃点!”
“我够严肃的了。”
“别扯淡,姓名?”
“你问我,我还没有问您呢,敢问先生的芳名?”
显然,问话的干警对自已被别人无端地贬为女郎愤懣不已,脸上急转绯红。
见此情景,凶手更为得意,像听了一个笑话,从胸腔里喷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如同一群肆虐的蝗虫在庄稼地上飞舞。这粗野无比的笑声像一股脏水玷污了审讯室的庄严。
“拒绝回答,只会对你不利。”
“我不回答,恐怕对你们也不利吧。”
“别废话,姓名?”
连问了三遍,如同对牛弹琴。凶手硬是置之不理,仰头在观赏着天花板。
问话的干警恨得牙痒,猛然想到发明头枷的人真是高明,古代的头枷自有它的风格。
它以威胁囚犯的头颅开始,以扼杀囚犯的傲气结束。
问话的干警又要问,左处长板着他那老姜般紫中加带着黄,黄中连带着紫的脸进了审讯室,一见左处长,凶手的自信咣啷一声,像被摔的瓷器一样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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