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六年三月份的时候,朝中的文武大臣们引发了一波要求册立几位年少皇子为诸侯王的浪潮,而这其间的始作俑者却正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他率先地向皇帝刘彻单独上疏,其文如下: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坐在未央宫里的刘彻看了这上疏,这奏折来自于霍去病,倒未免让他有些意外,他深思片刻,又抬头看了看立于前面恭敬待命的御史臣霍光兼尚书令,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却也没有发表意见,而且更加地不作决定,只将此事发至御史处去处理。
但是这样不过几日之后,御史臣霍光兼尚书令、左右丞非,下批给御史的文书到达,言道: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原陛下幸察。制曰:下御史。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昧死请所立国名。
刘彻细瞧了瞧这份被递上来的文书,心绪颇有些复杂,竟然如此得意见统一么?但是于他而言,却依然地有些无法认同,想了一会,便下诏如此说道:
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礼『支子不祭』。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且天非为君生民也。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强君连城,即股肱何劝?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在刘彻自己的心里,此时三位皇子皆是年少,分封出去未免嫌早,不若待看看他们各自的才干能力,再行做决定不迟……
但是让刘彻没有想到的是,依然不过只是几天的时间,自己的诏书已经两次得到了臣下的答复,而且这答复与上次的相同,丞相庄青翟,御史大夫张汤等人依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他们似乎没有领会到皇帝心里的顾虑与不满意,只一味地冒死上谏,陈述自己的观点:
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续萧文终之后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於万世。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刘彻的性子也是固执而坚持的,此次他干脆直接随地下诏,对于这些臣子的意见不表认同,言道:
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皇帝制令一下,随即却又有了奏章递上,他们似乎已经与皇帝扛上了似的,皇帝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也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早立三位皇子,则对社稷不利: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於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康叔后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内襃有德,外讨强暴。极临北海,西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舆械之费,不赋於民。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故珍兽至,嘉谷兴,天应甚彰。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这一次的奏章到达了未央宫里,却没有再有批示下来,刘彻似是将此事隐了下来,明了自己的态度便是:留中不发。而不发的弦外之音也是显而易见的,便是皇帝不满意这样的意见。
只是这议立三位皇子为诸侯王的事宜此时在朝廷之中影响已然巨大,竟然短期之内便得到了朝廷上下大多数臣子们的响应,因此即使刘彻意欲暂时压下此事不表,却也无法回避无数内容相同的奏折纷纷地递将上来: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朝臣的意见如此统一,一时也让身为皇帝的刘彻感觉到了压力与郁闷,他在未央宫的宣室里来回地走了几趟,心思烦乱……但是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同意了那些奏请……因此这一次的分封三位皇子为诸侯王事宜最终以刘彻的妥协告终,不但同意了分封各地,并且准了庄青翟、公孙贺等人的奏请,于四月二十八日乙时进行册封。
几日之后,制书有下:
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分封三皇子之事既定,朝廷上下稍稍安定了一些,尤其是卫皇后与太子那边更是宽慰不少。因为那三位皇子的年纪只比太子小若干,对储位的争夺是有危险性的,现在一个个被分封到各地去,太子的压力陡然间便小了起来,这一条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的。
但是刘彻的心绪却并不好,他有一种与先前很不同的感觉,而这感觉是与霍去病有关系的,曾经他喜他的英勇果敢,也喜他的利落干脆,可是忽然之间他却霎时地看清楚了霍去病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这一份透彻使他的心里如明镜般地被擦得铮亮……
刘彻曾经不想使得卫青的权力太过,压过满朝的文武,也忌惮着卫青与自己及皇室那甩脱不去的亲密关系,但若问到是否有曾经疑心卫青的不臣之心,却也是否定的。卫青虽已位极人臣,却是异常谨慎守本分的一个人,譬如此次的册封三位皇子事件,他便从头至尾不曾参与……刘彻心里清如明镜,卫青这是在避嫌。
只是这霍去病又如何?他试图以他来钳制卫青,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两大势力互相牵制抗衡,于皇帝来说是最安全的一件事。但如今真是这样么?
刘彻曾经这样以为,霍去病虽然也是出自卫氏一门,但不管怎样,他今日所得到的一切全部是由于自己的赏识与恩宠,他也没有牵涉过多的利益与团体,相对而言他是孤独的,介于皇帝与卫氏之间……他更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可堪大用的人才,是自己面前匍匐于地的年轻近臣。
可是如今看来,他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呢?……霍去病诚然是自己得力的干将,用于沙场征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这纷繁芜杂的政治却又如何呢?……
未央宫内,刘彻沉默地自席前立起,将刚刚颁布的圣旨又再看了一回,便交予了内侍,自己独个儿走出宣室去,身后几个内侍便一路匆匆地跟着。
刘彻并没有按照惯例去后宫美人们居住着的地方,而只是一路静默默地走着,他觉得自己有些胸闷,这不是随意地斥责几个侍卫或才内侍可以解决的,甚至发泄于女人身上也是无济于事的……他这一路脸上都是阴沉沉的,身边的几个内侍也惊吓得不敢多说几句什么。
沿着曲曲折折的走廊,刘彻已经快走到了太子刘据所居住着的宫殿,他的面色此时已经缓和许多了,身上的戾气也消散了些。
他刚要提步跨进去,却忽然地听到了两个说话的声音向这边慢慢地传过来,刘彻微怔了一下,便停住了脚步,只在那儿立着静听。
陛下……身边的内侍见皇帝没有走进去,有些不解,便轻声地唤了一声,刘彻微微地摆手,目光横了他一眼,又静站了片刻,却不再往里走去,只掉转方向向来时的地方行去。
摆驾去上林苑!刘彻一边走一边如此吩咐着,口气却有几分不忿,内侍跟在身侧只是百般地不解,批发了诏书心情不好,明明到了太*殿门口却又并不进去,现在又要去上林苑……正想着,刘彻已经坐上了天家的御辇,一路缓缓地去了上林苑。
这上林苑里一如既往的安宁幽静,四处散发出清幽恬淡的草香味,而此时除了他们之外并无其他人在。
刘彻下了御辇,静静地站了一会,相比较皇宫里纷乱烦闷的生活,他更加喜欢在野外山林中戏耍,尤记得少年时期自己一天到晚地跑到这个地方来,当时自己的身边围绕着不少年龄相仿佛的年轻人,有卫青,还有韩嫣。
韩嫣……想到他的时候刘彻的心里有一种年华不在的莫名惆怅,但那却也已经是记忆中非常遥远的一页了,如今他自己的儿子怕也快到那个年纪了,何况自己……他望着这森森的林间春意,默然地静立了一一会,忽然转身只向内侍吩咐道:将朕的弓箭去取来。
时间毕竟是过去很久了,刘彻觉得,而现在想来,登基之前的那一段青春飞扬的岁月才是记忆中感觉最美好的,可以跃然马上纵横驰骋,也可以自由穿梭于森森密林之中,而不必要顾忌太多的名利得失,朝野争斗,还有重重迷雾笼罩着的宫廷……
陛下……此时已经有内侍躬身将他的弓箭呈上来,刘彻回头瞧了一眼,便伸手接过,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弓弦,那弦只临空地发出轻响,他想了一会,便又取了一支箭慢慢地搭于弓上,倏地转过身向林子的另一侧瞄准,而那边也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广袤树林……
只听得一声划空的响声呼啸着掠过,那枚射出去的长箭此时已经稳稳地刺进一棵树的枝干中,有一名年轻的内侍急急地跑过去看,却见那箭入得极深,几乎便要从另一头穿透而来,不由得心里高兴,远远地只大声喊道:陛下射中了!陛下好箭法!
刘彻闻言便大笑了起来,面上霎时乌云消散,便快步地奔了过去,果然见那箭射得极准,不偏不倚,正中树干,且入木颇深,他瞧了一会,便爽快地笑说道:你们觉得朕这箭法与骠骑将军相比如何呀?
那些内侍听得皇帝如此说,便急忙殷勤地答道:骠骑将军虽厉害,却是日日在军中训练的,哪里比得上陛下这随手的一箭呢!
好!说得好!刘彻大笑说道,将手中的弓随手地递给了内侍,只说道:看来改日朕要再邀请骠骑将军来狩猎,亲自与他一较高下!说着又朗声地大笑了几声,便率先地向外行去。
……
转眼已经到了元狩六年的秋季时分,又是刘彻喜欢的狩猎的季节了,但是刘彻却已经没有机会得以与霍去病在上林苑中一较高下了。因为在这一年的九月份,骠骑将军霍去病突然地因病去世了…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一时又令朝野上下大大地震动起来,因为霍去病彼时如此年轻,不过只是二十几岁罢了,且尚未婚娶,事业上也正是处于巅峰,身为皇亲,深受皇帝的宠信,而他的身体也从未听说染有什么病痛,每天还都是生龙活虎、精神焕发的模样,却怎会又这样忽然地病逝了呢?……
在这一片乱纷纷的猜测与议论声中,刘彻似也陷入了极大的悲痛里,于是他下令举国哀悼,全民凭吊,以祭典这位功劳巨大却又英年早逝的年轻将军。并且亲自地给他定了谥号,取武与广地两层意思,最终定为:景桓侯。
而另一方面,刘彻也给霍去病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此葬礼的规格已经逾越了他生前所享有的地位与权势,但是刘彻对此并不在乎,他是皇帝,想要喜爱谁便是谁,想要给予什么恩赐嘉奖也都是一句话的意思,何况霍去病已经死了,想要为他做什么都是不为过的……
于是刘彻调发了属国的铁甲军,列队长长地排着队伍,一路从长安行至茂陵,然后传旨下去,要他们亲自给骠骑将军霍去病修建陵墓。
那陵墓修了足有一段时间,刘彻颁下旨意,务求修得整齐隆重、雄伟庞大……
而过了一段时间后,这座陵墓终于峻工了…..刘彻亲自过来查看验收,只见到果然如自己所要求的那样,整体形状颇似祁连山,高高地雄伟的模样,远远望去只直直耸立着……
刘彻独个儿静默地绕着这陵墓缓缓地走了一趟,末了立于墓碑之下,仰头只凝望着这镌刻在墓碑上的碑体,那上面是优美端凝的字迹,却正记录着少年时代的骠骑将军最为喜爱的一句话语: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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