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之死一时如惊雷一般地震动了满朝文武,也传遍了大汉军营,作为一位威名赫赫的三朝名将,他这样壮烈地自杀不由得让人动容感伤。李家自秦时便是将门,传至当今皇帝之时已经逾多代矣,且个个英勇顽强,忠贞报国……但很快地这种种悲伤也随之渐渐地消散开去,只除了李家人的心里尚还余有哀痛。
然而此时的皇帝刘彻只是骑着枣红马立于上林苑中,这马不是凡品,乃是自西域进贡而来,刘彻虽为皇帝,可是爱好众多,譬如这养马相马便也是其中的一项……他的身边只有霍去病及他的几个年轻侍从随侍着。
此时正值春意深深之际,策马远望,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而草长鸢飞,呦呦鹿鸣,则更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气。
陛下,你看太子骑马已经有模有样了呢!身边的一位内侍这样说道,刘彻拉回自己的思绪,抬头向不远处望去,但见自己年少的儿子刘据正坐骑在一匹白马上,手持缰绳,在草地上来回地奔走着,身边几名宫廷侍卫则是紧紧相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太子的安危。
那马一望而知便是极为温顺的性子,跑的也慢,刘彻只看了一会微皱起眉头,自顾自地说道:骑得一点没有样子,朕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可以在上林苑里纵横驰骋了呢!那内侍见皇帝这样说,哪里还敢再接下去,只收住了口。
身边一身锦袍华服的霍去病却是笑了起来,说道:陛下何必如此忧心,太子年纪还小,改天臣跟他一块儿骑,教他几招就好了。刘彻闻言笑说道:你这小子是在朕这儿夸口了吧?大将军都曾经亲自入宫指点太子骑马射箭呢,现在看看也没有什么成效嘛!难道你比大将军厉害?
霍去病笑着说道:不是臣比舅舅厉害,而是更懂得方法,舅舅这人一向一本正经中规中矩的,教的必然枯燥无趣,太子又年岁尚小,哪里会有兴趣呢!臣就不一样了,不是那么正经地教他,而是大家搁在一起玩,自然会不知不觉地骑得更好些的。刘彻闻言大笑,说道:有理!那么朕就准许了,以后有时间就指点太子的骑射,往亲情里说你也算是他的兄长呢!
臣岂敢如此僭越!霍去病笑着说道,不过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刘彻看着他一会,微微笑着,却又叹了一声说道:朕也不指望太子与朕当年一模一样,大概只要有你的一半英武果敢就好了。说着又端详着他,重重地自他的肩上拍了一记,说道:骠骑将军,你可不要使朕失望哟!刘彻的神情几时变得颇为严肃认真,霍去病心里微微有些不解,但是他仍然笑着答道:陛下放心吧,臣绝不会的。
好!刘彻点点头,忽扬鞭一抽,立时已经纵马出去,霍去病几个也即刻策马飞奔,紧紧跟随其后……
其实对于李广的自杀刘彻并非没有一点感伤的情绪,但是那些不过是个人思绪,却又哪里可以与军纪国法相比?李广因出征迷路而逾期,直接导致大军实力的削弱,而最终不能如愿擒得匈奴单于,后果怎样说都是严重的。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情有可原但法不可容。
何况不让他出任前部原也是自己的意思,卫青不过是执行罢了。李广本也可以不死的,交了赎金贬作平民罢了,那赵食其不也是如此么?刘彻微皱眉,盛名光环之下,已经使得李广如斯高傲了么?他既忍受不得半点屈辱,那么,随他去罢!
你与太子在这儿慢慢地骑吧,朕先回去了。虽然已经策马奔腾了一会,但是刘彻的心绪还是不太好,如此放下一句话,又轻轻地拍了一下霍去病,便下了马,径直地坐上天家御辇出去了,后面自是跟随着长长的一排内侍及侍卫,浩浩荡荡地开了出去。
恭送陛下……
霍去病目送着皇帝的后影,微微地锁了一下眉头,他可以感觉得到皇帝心事重重,不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在这一方面,他既觉得与自己无关,也并不想费心去猜,身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理应将眼光心力皆放在疆场上才是,对于皇帝陛下,只要誓死效忠就行了……
将军,身边的一个侍从轻声说道:陛下如今对将军真是恩宠呢,比对大将军可要好多了。霍去病闻言微怔一下,皇帝对自己的恩宠无庸置疑,而现如今胜过舅舅似乎也是实情,虽然他并不想去想这类问题,可是事实存在却也如此明显……自己现今的爵位与封赏已经与舅舅无多大的区别了,不是吗?
想到这些的时候,霍去病觉得自己微有些乱,既感觉到高兴荣耀,却也有一些为舅舅不值,他自小失父,虽然如今已经认回,也带了异母兄弟霍光入京,可是在他的心里,舅舅早已经占据着如父亲一般的地位。舅舅是名将是英雄,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榜样,而舅舅又素来对自己照顾有加,这一层关系不是其他人可以随意取代的,即使是自己的生父,也绝不能……但是如今陛下为何忽然对舅舅冷淡起来,舅舅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轻易不会做错事情的呀……
霍去病的声音蓦地有些冷淡,说道: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那侍从见他神色冷峻,心里略有些慌乱起来,只低声说道:卑奴也只是实话实说,陛下对大将军有时候非常不敬的,甚至会在如厕的时候召见他呢!而对将军您就不同了,恩宠有加,百依百顺的,就像是对自己的儿子似的……
他的话未说完,脸颊上已经挨了狠狠的一记鞭子,一道殷红的血痕立时浮了起来,他不由得一怔,抬头只见霍去病面似寒霜,手执着那条马鞭,冷冷地斥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胡言乱语,我看你是活得很够了!今天给你这一鞭是告诉你,朝廷之事还轮不到你这种奴婢来妄议!
……是!请将军恕罪!……那侍从早已经吓破了胆,慌忙地自鞍上滚了下来,跪伏在地上簌簌发抖。
霍去病冷哼一声,骑了马往前行了几步,但是忽然又折了回来,低头看着那个侍从一会,又冷冷地扫了另外几个一眼,说道:还有,以后不许乱传大将军的闲话,听见没有?若是再让我听见一星半点的,小心我翻脸不认人!滚下去!
那几名侍从此时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骠骑将军的脾气性子谁人不晓?此时那名挨打的侍从已经深悔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而惹来这无妄之灾,不过也只能自认倒楣便是了……一时几个都唯唯应着,慌忙地牵了马下去了。
霍去病见那些侍从一个个逃窜而去,蓦地冷冷地笑了一笑,眉间却也略有几分忧虑,有些事情他想不透,有些事情他始终不愿意去想,有些事情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有一些却不知能或不能……他回头望望仍骑在马上但是明显已经倦怠的太子刘据,想了想,便骑马迎了上去,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您也骑了一下午了,不如先歇歇吧。
刘据的年纪不过十余岁罢了,身量单薄纤弱,气质上更是温雅宽厚,他有些疲倦地自马上下来,身边的内侍们急忙地搀扶着,他看着身材挺拔的霍去病,油然地有一种艳羡的情绪,只说道:真累!若是能够像骠骑将军一样骑得那么好就好了!
霍去病也急忙地下了马,笑着说道:这有何难,骑着骑着就会熟练起来的。殿下,稍候臣再陪您骑一会,可好么?刘据摇头说道:今天不骑了,累得我都快散架了呢!忽然地侧过身在霍去病的耳畔轻声说道:父皇是不是生气了?他肯定看不过去我骑得那么差的。霍去病见太子一脸的沮丧,便笑着安慰道:没有,陛下夸您进步了呢!殿下,您不要急,慢慢地就会好的。
舅舅也是那么说的……刘据微微地叹一声,将那缰绳递给了身边的侍卫,往前行了几步,想了想回头对霍去病笑着说道:骠骑将军此刻有闲暇么?陪我一起去看望母后吧,如何?霍去病微微一怔,想着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皇后了,最近只顾着陪皇上倒是疏忽了呢,何况此时又是太子相邀,岂有不去之理?于是欣然应允。
但是李家人的事情还没有完结,只不过一年光景,另一件惊动朝野上下的事情发生了,这便是当朝丞相李蔡竟然自杀了!
李蔡乃是李广的从弟,文帝朝时曾与兄长一起为郎官,他的名望与能力皆不如李广,可是仕途上却是颇为的顺利,在景帝朝的时候已经积累功劳做了二千石的高官了,然后又做过代相。元朔年间又以轻车将军之职随卫青出征匈奴,大胜之后封为乐安侯,过不多长的时间,又做了朝中的御史大夫。
到得丞相公孙弘病逝之后,皇帝直接地将他任为丞相,可以说他的这一生官运亨通,但是李蔡政治上并无多大的作为。身为丞相,他也不过是一切以皇帝的指示为指示,自己从来不曾有丝毫的见解或者言论,自然他也知道,有一个如此刚愎有主见的皇帝在上面,他不必多说或者多做什么,而甚至他之所以可以升为丞相,也是皇帝看上他平庸无能这一点罢了。
只是这李丞相的人品却也不佳,不仅不可以与他的从兄相比较,甚至比之一般的朝臣都要差些,而他此次的犯事,正是恰恰在这一点上。元朔五年的时候,有人直接地向朝廷告发他,罪名是盗取先帝阳陵的冢地……事情一被揭发,刘彻即刻便被激怒了,勒令下狱论罪,而李丞相霎时惊恐万状,还不待怎样地严刑审问,便已经服毒自尽了……
李氏一门完了……朝堂上已经有人这样悄悄地议论起来了,虽然看上去还有新封的关内侯李敢,此时他已经接替了父亲的职务,出任郎中令,另外还有几个年少的子孙,但是毕竟不若当年的风光显赫了……
……
却说卫青料理完了军务,匆匆地自军营返回,自大战过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渐少,可是他还是会常常地过去,观看一下士兵的操练情况,提点一下籍薄文书的整理,有的时候也在那儿随意地坐一会……他毕竟还是比较适应军营生活。
天色较早,卫青也只领了几名随身的侍从,骑马匆匆地上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过得并不轻松,虽然战争已经初步结束,而推断匈奴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再主动地进攻大汉朝了。然而母亲的过世,李广的自杀,时时仍在心里萦绕着不能散去……
大将军,后面有人骑马跟上来了!身边的一名侍从这样提醒着,卫青微微怔一下,勒住缰绳停下了马,转脸一望果见一人策马飞奔而来,待得走得近了卫青方才认出那正是关内侯李敢,现在骠骑将军霍去病的麾下任职,不由心里微微地有些意外。
那李敢也即刻地停了下来,看了卫青一会,方拱手说道:大将军,末将愚钝,迄今仍有些事情想不通透,可否向大将军请教?卫青微微一怔,只说道:请说吧。李敢沉默了一会,说道:大将军可否下马与末将一谈。
你真放肆!一名侍从闻说隐隐有些怒气了,李敢不过是一名郎中令罢了,卫大将军可是三军统帅,他竟然如此得嚣张无礼。但是卫青只是微微地摆手,沉思了片刻,便直接地下了马,走开几步,眼见李敢已经跟了上来,便静静地说道:有什么话请直说。
好。李敢见时机已到,便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大将军可否告知家父为何自杀?卫青闻言沉默,其实他早已经猜到李敢所要询问的也不过是他父亲的情况罢了,其余还有什么好说?他略略地想了想,方说道:令尊出征迷路,未能及时与大军会合,事后我曾使人前去询问缘由,但是他不肯回答。至于他的自杀,我想他是不愿拖累麾下将士,自愿承担一切罪责吧。
那么我问你,家父为何会出征迷路?我听说是你有意地调开他的部队去走那一条艰难不易行走的古道,家父乃是前将军,自然为前锋与匈奴正面作战,现在你却为何是这样的安排?李敢这样问道,话语此时已经颇有些怒气,明显地咄咄逼人起来。
卫青犹豫片刻,只说道:我身为主将,自然有权利调任谁为前部谁为策应,令尊因迷失道路而获罪,我也心感歉疚,但是他触犯军法却也是不可避讳的事实。李敢闻言愈加地怒起来,说道:大将军恐怕是有意如此的吧?那公孙敖与你是旧识,交情匪浅,你自然想使他为前部立得头功了。家父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将军罢了,哪里会放在你的眼里!
李敢!卫青一时也有些被激怒了,说道:你别这么过分!我一向对令尊礼敬有加,从不曾有半点怠慢之处。但大军出征他乃是我帐下部将,自然一切都要服从军令,难道你身为骠骑将军的将尉不是如此么?还有,令尊之死我心里也很难受,但是你如此咄咄逼人地来质问我,却又是什么意图?
什么意图?我是来为家父报仇的!李敢冷冷地说着,一记拳头却已经如闪电般挥出,卫青猝不及防,脸上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李敢一记打中,紧接着便挥出了第二拳第三拳,重重击打在卫青身上,卫青顿时胸口一疼,本欲还手,心下不知怎地却犹豫了一下。
但忽然地李敢手中唰地一声长剑出鞘,卫青心中一凛,却也不再忍让,身子一闪,已经敏捷地闪开。此时远远立着的那几个侍从已经察觉事情有异,急急地飞奔过来截住李敢,口中斥道:你想做什么?!
李敢虽说武艺精湛,但是此时几个侍从将他围住,拳脚交加自然也是丝毫占不得上风,他又急又怒,舞动手中长剑,已经迅速地向立于一侧的卫青刺来,然而却又哪里刺得到,其中一名侍从早已识破意图,挥剑挡住,只喝道:李敢!你想找死?
只要能为我父亲报仇,死不死的我无所谓!李敢怒吼道:卫青!我知道是你有意陷害家父,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会去自杀?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兀自地喊着,可是渐渐地众寡不敌,那几个侍从早已夺去了他的兵刃,压住他的双臂反剪住,让他不得动弹。
大将军!怎么处置他?侍从禀报道。卫青立于一侧,唇角已经破裂,鲜血迸流,他轻轻地以手压住伤处,拭去血迹,眼睛只盯着李敢,李敢的头被压下,却仍然不肯屈服,一双眼睛射出的光如毒箭一般。他静静地凝视了对方片刻,忽然出声说道:放他回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几乎都惊住了,就连李敢也有些怔怔地,侍从急忙地说道:末将等知道大将军一向待人和善,可是这李敢目无法纪,竟然意欲行刺于你,未免也太嚣张狂妄了,现时将军无大碍,若有个什么意外又如何是好?
是啊,大将军,你若放了他回去,以后他不死心还是要再来寻将军麻烦的……另一名侍从说道。
罢了,放了关内侯吧!卫青挥挥手,沉静地说道,那些侍从见大将军已经执意如此,也只得悻悻地松开了手,李敢起身站直,情绪异常复杂,只不言声地盯着卫青,卫青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切记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难道你真肯放过我?你是不是自己心虚?李敢仍然这样问道,卫青却也不欲再说话,转身向马匹走去,身边的侍从匆匆地跟上去。
卫青骑马而立,望着下面兀自站立着的李敢,淡淡说道:令尊的死因今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若还是不肯相信我也别无他法。今日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但以后你若仍然如此目无法纪,我也不会轻易放过!说罢催马便行,只眨眼功夫,几匹骏马已经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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