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四年的这一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卫青的这一支大军遭逢到了匈奴的主力部队,虽然胜利在手,但却也是损折惨痛,当时两军出塞之时曾经于边塞之上检阅官府与私家的马匹共十四万匹,而此战之时所余下的却不过只有两万多罢了,绝大多数的战马皆在与匈奴主力激战的那一时刻阵亡了……而士兵的损折也不计其数。
但是反观骠骑将军霍去病的那一支军队,却取得了巨大了成功,当时自代郡出,率领包括受降的匈奴士兵在内数万大军,跃过茫茫荒漠,擒获匈奴单于近臣,诛杀匈奴将领,并且夺取军旗战鼓。尔后又是翻过了离侯山,渡过弓闾水,捕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十三人,而自己的汉军却只折了十分之三罢了,并且夺取了足够的粮草给予已方做源源不断的供应……
霍去病已经大获成功,他似是一颗早已经冉冉升起的新星,轻易便要夺去同一片天空下的其他闪烁着的将星的光芒……
刘彻站在京城中迎接着大军的回归,对于自己一手培养的霍去病所取得的辉煌战功大喜过望,且颇带着几分得意,他的确是一心要栽培霍去病的,不仅喜他年少英勇,更因为他的率直而果敢,当然刘彻不否认自己的内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盘算。身为帝王,他不可能以平常心来看待身边的人,而更不必说手握重权的臣子了……
卫青……刘彻想到卫青的时候开始皱起了眉头,他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莫非竟也失去昔日的锋利了么?或许是他原本便也只是一把善于防守的盾呢?也或许他的韬光养晦的本事已经如臻化境?刘彻觉得这么多年来虽然卫青一直在自己的面前立着,静静地温顺谦恭,但是他却始终看不透他,正因为这一个看不透,让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压迫。
到底不如霍去病好,刘彻觉得,虽然在某一方面来看,霍去病与卫青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毕竟霍去病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给予的恩赐,他日即使要撤去也是相当容易,而卫青却绝不然,他与皇室的干系实在是太深了……皇后、太子、公主,似乎无论是什么,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这样与某一个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感觉,刘彻不喜欢。
每次当他回头去看宫中的皇后与太子的时候,他有一种深深的不得自由的感觉,他是帝王,必须要努力地摆脱他人施于自己的影响才是。
加封五千八百户食邑给骠骑将军!刘彻终于一道旨意下,霍去病由此得到更大的恩宠,这恩宠已经与卫青当年荣封大将军时相同,并且他身边所跟随出征打仗的将领与校尉们尽皆有所封赏,一时人人加爵,食邑无数。
设立大司马之职,大将军卫青与骠骑将军霍去病各提升为大司马一职!这是皇帝所下的第二道旨意,并且传旨下去将法令细细修正,从此骠骑将军霍去病与大将军卫青的俸禄相同,待遇相同,职位相同……由此天下的有识之士们一时又重新地嗅到了恩宠与显贵的味道,纷纷地改换门庭,先前曾经有意要到大将军门下做清客的士人们便涌到了骠骑将军的门下去。
而对于卫青来说,这一切的发生并没有太多的对他的心境发生影响,帝王心思难以捉摸,他早早已经了然。而他如今位极人臣,妥善处理好与皇帝的关系要重要过其他,一味地想要获得赏赐恩宠又哪里有那么重要?至于所谓的士人的投效,则更加地无那么要紧了,哪里风向好便向哪里飞去,根本是以利益为上,这样的人才,又何必强留?
何况这一次战役给予他的心境的影响比之上一次还要沉重,不仅仅是这场战役的惨烈与伤亡超出起先的预料,也不仅仅是此战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果,还有大战归来后他首先要面临的问题:如何处置临阵未到的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
这个问题困扰着卫青,不是因为难处理,而是由于他心里下不去手处理,尤其是对李广。如若按照军法,则贻误军机足可以将他二人判罪,即使不被处死,也将贬为平民,而李广年过六旬,须发苍白,他一生的戎马生涯就此结束……但是卫青心里却存着歉疚,不论怎样说,调李广往东部迂回策应完全是自己的意思,现在他因此迷路而耽误了与大军会合的时机,这条罪自己的责任是无法推卸掉的。
要怎么做才适合?卫青在府里来来回回地走了许多趟,眉头锁得紧紧。平阳公主几次都看见他在书房里面来回踱步,有心想上去劝慰几句,却又担心自己不明白事情始末反而将事情说得不对,而惹得他更加忧郁。
这几年夫妻相处下来,平阳公主得出的结论是卫青与曹寿之间有着非常大的不同,而这一个不同处在于性情,虽然平日里二人皆是性情温和,可是卫青的那一种温和却是颇有些不发的隐忍与坚毅,也难怪,若他真正只若温水一般,战场上又如何与匈奴人决斗厮杀?
如果遇上他心情不佳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让他自己独自地坐在书房里凉一凉,想得通透,不过平阳公主虽然心里知道,有的时候仍然无法做到。此时她站在前院的树影下,随手地理着盆栽,蓝珏已经让她调去暂时服侍卫老夫人了,卫氏的身体近几年里一直不太好,而这大半年里尤其加重,据太医的意思是多半捱不过年末了……
平阳公主正打算着是不是推门进去说几句话宽慰一下他的心绪,却见书房的门此时被推了开来,卫青衣冠整齐地走出门,他看上去脸上沉静如水,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看见她独自地立在树下便信步走了过来。说道:怎么独个儿站在这里?
我……在赏花。平阳公主说着指了一下盆栽,事实上那不过是一盆淡雅的ju花罢了,花枝尚细小,只盛开了微微的一点花苞。卫青看了妻子一会,不言声地笑一笑,便说道:我要出去一下。说着向她微点一下头,便快步地出了门去。
虽然他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可是平阳公主约略还是可以猜到,此时不是上朝的时候,而也没有皇帝或者皇后来传召他入宫,而卫青自己根本没有想要去游玩或者消遣的地方,如今连酒也喝得比先前少了……她默然地想着,忽然听得匆匆的脚步声上来,抬头只见到蓝珏急急地说道:公主,老夫人的身体有些不好,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平阳公主的心里微微地一惊,看了看蓝珏的面色,随即一种不太好的预料自心中倏地掠过,莫非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么?
你拿这些酒食与干粮到李将军府去,卫青端坐在军营的大帐里,径直地吩咐道:顺便问一问他此次迷路的缘由。他说着将手中所翻的文书翻拢,起身在帐内走了几步。长史将文书拿起,想了想便问道:是不是要李将军作一个书面检查?
卫青沉默了一下,说道:暂时先不必如此,你只向李将军随便询问一下,或许此事另有端倪也不一定。长史闻言微微地怔一下,李广出征却遭遇迷路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此次如果又是因为未使用向导而导致部队失去方向也并不奇怪……不过此话他也只敢自己想一想罢了,于是应诺而出。
却说这长史领了卫青的命令匆匆地赶至李广的将军府,恰逢李广与那右将军赵食其都在府内,于是便上去说了大将军的意思,并将文书递上去给李广看,口里只说道:李将军,大将军的意思是要你说明一下此次出征未能准时与大军会合的缘由。李广只随意地瞟了一会文书,尔后只淡淡地说道:一时迷失道路罢了,难道大将军不知道么?
长史怔了一下又说道:那么能否请李将军详细说说情况呢?我也好据实禀报大将军。李广闻言只冷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我李广出征路上迷路又不是第一次,路途不够熟悉本来就容易迷失,只是这一次连累了大将军未能擒获住单于,也未能立功封赏便是了!
赵食其闻言心里微微一凛,因李广这话几乎是将矛头直接地顶向了卫青,事到如今唯恐受到重罚,怎么却还要如此地自找麻烦?却听见长史的声音也微微地冷了下来,说道:李将军若执意不肯详说,那么我也只能据实告知大将军了。
但李广却似根本没有听进这话一般,只自顾与赵食其说起话来。长史无奈,只得退出去匆匆地又折返军营去,见了卫青便将适才与李广的那一段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自然还将李广那毫不合作的态度加油添醋地说了,末了说道:大将军,李将军不但丝毫不肯说明缘由,反而将小人大大地折辱一顿,这倒也罢了,但是他对大将军你也非常地不尊敬呢!
卫青听了禀报一时无语,其实这于他也并不意外,李广素来便是如此地桀骜不驯,如今有这样的举止也不为奇,但是莫非他竟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么?他是并不欲直接地去斥责他或者以军法处理的,事情倘若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如今这样的态度却又如何是好?他静静地在帐内立着,想了好一阵子,方才回头看了看长史,说道:既然李将军不便说明情况,那么去将他的幕府人员寻来受审。
长史微微地一怔,说道:大将军请明示,小人无法明白,卫青冷静地说道:李将军迷路固然有他自己的责任,但是他身边的那些幕府乃至校尉们也无法脱去干系,主将有错,麾下将士文吏为何不直言劝谏?何况行军带路本是麾下将士小吏份内事,为何却没有做好?现在使得李将军犯如此大错,又岂能轻易放过那些奸佞小人?
可是大将军,李将军素来治军随意,乃至如今幕府之人没有做好份内之事,他们虽有罪责,却也只是小罪,主要责任还是在李将军身上的……
卫青怔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寻章摘句的小吏也会这样据理力争,他自然也不认为他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但是如今说这些都是多余。他沉默了少许,方才挥挥手说道:你不必管这些,只将人押来便是。
……是!长史怔怔听了,心里却不免还是打着鼓,他不明白大将军这样做的用意,莫非是有心想要替李广脱罪,或者是想减轻他的罪责,而让下面的人多背负一些么?如果真是如此大将军岂不是也在徇私么?他这样思绪乱乱地想着,却也不敢再有耽搁,只匆匆地又去了。
只是此次他没有直接地去寻李广,适才已经碰了一个硬梆梆的钉子,而且明知再问也不会有结果的,于是他直接地找上了隶属于李广部下的幕府人员,向他们细细地说了大将军的军命,并且急急地想要催他们前去听审。
话还没有说上几句,李广却又匆匆地赶过来了,长史一时只得收住了话,却见李广的脸色阴沉,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也有些慌张,但想起自己乃是大将军的人,便又挺了挺腰杆,说道:大将军有令,责成李将军帐下幕府与校尉前去听审!
李广冷冷地说道:为什么要去听审?此事与他们何干?长史也兀自地在他面前立着,干巴巴地说道:怎会没有?幕府人员本是承担着为主将分忧的重责,现时李将军迷失道路,这说明他们没有掌握行军的路线,未能准确地带路,这一条不容他们抵赖!
众校尉无罪!一切皆是我个人的罪过,迷失道路的是我,贻误军机的是我,连累大军未能取得大胜的也是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责,岂有将危难推卸给部下的道理?你等舞文弄墨的小人,不必在我这里鼓唇弄舌地肆意侮辱!稍候我便会供诉状递上,亲自听候审问,给大将军一个交代!说着也不再理长史,恨恨地离去。
……
黄昏时分,卫青仍然静坐在营帐内,他有些隐隐的头疼,李广在此事情上毫不给自己面子,而且连自己有意要给一个台阶也视为不见,看来只好听凭他递上供诉状听候审问了……
正当他感觉到有几分困倦的时候,忽然听得帐外一阵骚动,隐隐地便是低声说话的声音,还有稍稍地夹杂着啜泣声,心里微微地惊了一下,他虽性情谦和,待士兵也温厚,便却也素来治军严谨,岂容这样的随意放肆,便快步地走了出去,却只见得帐外几名士兵正在那里窃窃地私谈着,不由得双眉一蹙,说道:你们在议论什么?
大将军……其中的一名士兵怯怯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方才低声地说道:听说李将军自杀了……
什么?!这话仿佛是晴空中的霹雳,一下子击得卫青的心里颤了一下,他大惊之下急忙问道:此话可是当真?从哪里听来的?那士兵望望身边的另几个同伴,方说道:是从李将军部传来的,就是今日下午的事情,听说是用刀自刎的……很多将士都亲眼看到了,大家一直在哭……他说着也悄悄地拭着眼泪。
李广自杀的消息很快便已经被证实了,他是今日下午回到自己军部之后自刎而死的,他临死时只说是天意弄人,命数数奇……
这日夜里很晚的时候卫青方才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的心绪依旧是沉重万分,茫茫然如梦游般地踱进了书房,也没有点上灯火,一个人静静地到窗前的书案上坐了下来,窗外月色如霜,安宁地洒到他的身上……他蓦然地长长叹息了一声,此事莫非真是罪在自己么?
李广的一生,大大小小的战役七十多次,与匈奴交战有胜也有负,而这一次随自己的出征却是他军事生涯中的最后一次,与匈奴主力部队的正面交锋,是他毕生所期盼的吧,只是自己却偏偏地将他调开,让他去走那条迂回遥远的道路,而他偏又再次地迷失道路……
他正想得心绪茫茫时分,忽然有一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卫青抬头去看,却见正是妻子,月色下她的面容端凝而美丽,却又略带着一丝忧戚,他忽然地有种莫名的伤痛情绪自心间蔓延开来,只紧紧地抓住,低下头去枕着她的手,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平阳公主也并不出声说话,只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她低头凝视着他,心里却有一点因他而起的感伤,此时月色静静地洒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疲惫而忧伤……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卫青方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看上去似已恢复了一些情绪,端详着妻子与平日迥异的神色,轻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平阳公主沉默地看着他,微微地咬着唇,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方才吐出几个字来:仲卿,母亲……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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