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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师傅将他带回山的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四个仙风道骨银发须白的老头将他团团围住,指着被师傅丢在山门前光石板上的他讨论不休。
乙老道儿围着他转了几圈,疑惑的说:“喂,他到底死不死。”
丙老道儿面上露出几分淡陌,戳了戳那具烫得惊人的身体,没有说话。
丁老道儿只瞄了他一眼,缓缓的拈着银白的胡须,望着远处云烟雾绕的山峰,道:“那就等他死了再说。”
师傅没有表态,转身就走。
他饥寒交迫中误食了毒草,仿佛跳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炙热的燃烧着他的身体。
世道太乱,对于一个仅有六七岁严重缺乏营养的孤儿来说,死无疑于是最好的结局,可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一直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处于浑浑噩噩的他想出声寻救,潜意识下伸出手。这样不死不活是一种折磨,他要活下去,如若死不了他就要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四个道儿回头,诧异的看着那只瘦弱颤抖并向他们求救的小手,下一刻又见那只小手无力的垂下,老道儿们不但置之不理,还一脸鄙夷的返身回到道观,重重的关上了山门。
山中的夜异常寒冷,他躺在石榻上忍受着外冷内热的煎熬,几欲求死。
可内心深处的那股倔强和信念却一直支撑着他,躺在山中两天他都能安然无恙,想自己定然不会轻易死去,何况这个破旧的道观里还有四个老头。
他迫使自己清醒,奈何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察觉到四肢稍微可动。
他咬着牙一寸一寸的向山门挪,每次挪动那么一点,总能牵起全身撕心裂肺般的痛。
臂肘被凹凸不平的地面擦破,身下划出一道血迹;膝盖也被石子擦破,身下又划出一条血痕。
当他终于爬到山门前时,光石和山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便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艳色。
艰难的伸出干瘦的小手使劲拍门,只几下便听得沉重幽长的“吱嘎”声响起,破旧的山门缓缓打开。
翻过及膝高的门道,他跌进道观内,呻吟着支起身只见观内也是一片破旧,四周不但挂满了蜘蛛网,还有些缺腿少角的破木凳斜斜的倚在角落。
观内正中有一个沉重灰败的大鼎兀自立在那里,里面厚厚的香灰早已干成了块状,上面歪歪倒倒还插着一些已然褪色的香签脚。
大殿上的牌匾歪挂在梁上,风一吹便吱嘎吱嘎做响,摇摇欲坠,远远听去仿佛是山里的精怪在夜话。
忍着剧痛爬向长满杂草的观内,向东边角落的那个看不出本色的土陶罐挪去。他口干舌躁,嘴唇已经开了一道道的血口。
陶罐里有沉积了好久的雨水,他将身体支撑在褪色的大木柱上,伸出手捧了几口喝下。
如此剧烈的运动,对弱小的他来说已经是极限。喝完雨水,他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日头已经快爬到头顶。
他仍然躺在陶罐的旁边,露水浸湿了他的全身。
昨夜火热的身体在此刻却冰得吓人,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
“早起”的乙老道儿半眯着眼打着哈欠自顾往外走,脚下突然踢到一物差点将他绊了一跤。
老道儿正待要骂,细眼一看竟是昨天甲老道儿拖回来的那个垂死小孩儿,不由得惊道:“咦,你还没死?”
不知是对他的话不满意还是踢痛了他,此刻那小孩儿正蹙着眉,拿着一双锐厉的眼睛瞪着他。
乙老道儿大为惊奇,冲里面招了招手:“喂,你们来看。他还没死,怎么办?”
好一阵才从正殿内走出三个老道儿,皆是蓬头垢面衣官不整,一个个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道:“鬼叫什么,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刚才还一脸惊奇的乙老道儿一声不吭的起身,捞起松松垮垮的衣带随便一束,继续上茅房。
丙老道儿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蹲到他面前又戳了戳他的身体,摇头咕哝:“实在不死就这样剖了算了。”
语毕,也去茅房了。
丁老道儿手持一把木梳,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梳着自己的银白胡须,这次却是望向日头,道:“还是等死了再说吧。”
师傅仍然不表态,从墙角扒拉出一只破木桶丢给他:“后山提水去。”
他清冷的眸子里有几分倔强,别过头不置一词。
师傅将木桶硬塞在他怀里,道:“后山提水去。”
他皮包骨头的小手死死拽着木桶与师傅对视,师傅微眯着眼看了他半晌,说:“提完水选个房间打扫。”
语毕,师傅便走了。
望着头也不回的师傅,他将简陋的道观细细观察了一翻。发现除了正殿外,左右皆是厢房,大开的房门使得里面腐败的木榻和散发着霉气、布满污斑的棉被一览无余。
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小手紧了紧木桶缓缓起身。
走出道观拐向后山,沿着隐隐约约踩出的路一直往前,不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山间温泉,在阳光下散发着氤氲雾气。
他抿起薄薄的嘴唇,看着温泉出了一会儿神,之后放下水桶径直向泉中走去。
温暖的泉水轻轻的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热气迎面扑来,渐渐的从脚底升起一股暖意直达全身。
他面色逐渐红润,全身舒畅。于是,将自己整个人沉在这及颈深的温泉中,直到一只大手将他蓦然提起。
反手抓住那只大手,他摇掉脑袋上的水滴,睁眼恰好对上师傅那淡然的目光。
乙老道儿在温泉旁宽衣解带。
丙老道儿上前又欲戳他,他一记冷眼甩了过去,丙老道儿改戳为观,扒开他的衣服将他的身子看了个遍,摆摆手,道:“还剖不剖?”
丁老道儿坐在温泉旁的石头上,认真努力的将白胡须扎成一条精致周正的小辫。
辫子编完足有尺长,丁老道儿拈在手里仔细端详半响,极为满意。听到丙老道儿的话,抬头望天,说:“还没死,死了再说。”
师傅将他丢到地上,指了指木桶:“该提水了。”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将水装了个满,提起木桶磕磕碰碰的向道观走,完全没有在意昨天只有一口气在的他今儿竟能提起了一小桶水。
身后几个老道儿目光紧紧尾随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眼中皆有惊奇。
他回到道观选了一间房爬上爬下仔细打扫,当清洁明亮的房间展现在眼中时,那张清瘦的小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喜悦。
垂下眼眸,想他也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乞讨街头。
还没来得及享受那份温馨,就见四个老道儿分别抱了自己的衣服被子等逐一跨进屋来。
乙老道儿率先将物什丢到木榻上,接着是丙老、丁老。师傅最后进来,冲他道:“再选一间房打扫。”
他幽幽的目光泛着冷意,握紧了拳头,定定的立在那里。
师傅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明天也行。”
他垂下眸光终究去了,可还是没有逃脱被抢占房间的命运,看着睡得死沉且毫无形状可言的四人,他气得发狂,转过身向后山狂奔。
汗水湿透了衣衬,怒气渐渐消散。狂奔一通的他站在温泉边,双手撑住双膝望着月辉下波光粼粼的
水面发呆。
之后,他浸在温泉中静静的享受着那份山林中特有的静寂。
半夜回到道观,蓦然看到师傅住的房门前平整的放着一套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的道袍。
他冷着脸看着脚下的衣服,小小的他心中有某样东西划过。
第二日天大亮,师傅起榻,见到乙、丙、丁三个老头头挨着头的堵在门前。
扒开三人,却见小小的他身着匆忙改过却不太合身的道袍,手里分别拿着四个木牌,木牌上歪歪的刻着字:甲老道、乙老道、丙老道、丁老道。
将手里的木牌分发给四人,他指了指四处房间,提着木桶转身出道观。
四个老头手持木牌目送他消失,这才相互看了一眼分头去寻找分派给自己的房间。
进屋一看,房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摆设得整整齐齐。
四个老道儿欢喜不已,想他们挤在大殿的一角那么久了,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
提了一桶水还摘了些野菜回来的他见四个老道正在观内晒太阳,不由得蹙了眉冷冷的盯着他们。
师傅将他招到身边,翻看了一下那些野菜,然后分捡成堆,道:“这个吃,那个药。”
他默默的捞起能吃的野菜,用提回来的泉水洗净,在观内支起一个黑黝而破了口的土罐开始弄吃的。
师傅一语不发,转身去了大殿,出来后将手里提的一小袋东西丢给他。
这是他吃得最好也是最饱的一顿,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如此破落的地方,又时逢乱世怎么会有粗米。
从那以后他便在道观安顿下来,师傅和另三个老道儿三不五时下一趟山,回来后丢些肉或是粗米给他弄。
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将道观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大殿也弄个亮堂堂,最后观内那只四方鼎也插上了几支香烛。
他仍然早起提水,晚上泡温泉。后来,师傅不再让他做饭劈柴打扫房间,要他每日上山捉野兔打野獾,不能用机关陷井只能徒手追。
在他满山遍野狂奔了一段时间后,师傅又别出心裁的让他整日站在林中某处,要他利用身边任何一样可以用的东西打野兔或是捉住快速窜过的野物。
半年后,他的个儿仿佛一夜间突然拔高了一截,耳聪目明的他被四个老道儿捉到正殿拜师。
从此,他便有了一个话很少的师傅,三个猥`琐邋遢的师叔,当然那是在人后,人前,那四个老道儿总是一身干净道袍仙风道骨的模样儿。
其实四个老道儿的骗人模样真要归功于他,谁让他出落得越发的标志,道袍在身更像一个修仙得道的谪仙小哥哥,惹得山下不多的信男善女时不时上山敬香。
为此,这破落的道观也逐渐有了些香火。单凭这些香火,四个老道儿也得装模做样一翻的。
本以为他此生便与青灯为伴,同师傅师叔在这道观里了却余生。谁知那一日师傅将他叫到房里,递给他一块龙纹令。
“七年前我回山捡到了你,命中注定你我有一段师徒的缘份。”
身形修长面如白玉的他冷着脸不语,暗道师傅与朝廷有何关系,竟有这龙纹令。
师傅见当年无意中被打通经脉的孩子已经长成一名沉稳内敛的少年,小小年纪喜形便不露于色,不由得暗赞,想若将事情托付于他定不会有差池。只是……
望着少年清冷的容颜,师傅心中隐隐不忍。丙老道儿曾说,少年将有红颜劫,那是一个坎,他过得了过不了,今生今世都要孤独终老的。
师徒七载,师傅很爱惜这名唯一的高徒。但他相信师弟的话,注定早夭的少年在遇到他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改变了。
“你走吧,这是你的命。”
他握着龙纹令,沉默半晌冷冷道:“我要见他。”
师傅说国有难当自强,一人强不如国之强,国之强需君之强。皇上多病朝政旁落,太子年幼有心无力。内忧外患使得这个国家战乱不断,皇上无回天之力,唯望太子。
他要见他,他要看看太子是否真如师傅所说的那样,有明君之风,是兴国之望。
师傅看着少年,知道他用意何在。少年自有他的傲骨和信念,他不会助傀儡,更不可能助纣为虐。这也是当初收他为徒的用意。
太子来时,师叔们正带着他在正殿做法,跪在殿中据说被恶鬼缠身有几分姿色的寡妇向他频频抛媚眼,他则视而不见。
身着常服的太子带着仅有的两名护卫静静的在大殿一角坐定,足足等了他们两个时辰没有显出半分不耐之色。
少年慢吞吞的收好做法的一应物具,径直向师傅的房间走去。
对他的故意行为,太子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着他也进了师傅的房间,看着他有意磨蹭的背影,太子便坐在桌前静等。
他终于“忙活”完了,淡然的坐到太子的对面将其上下打量,当注意到太子的衣襟上有斑斑血迹时,不由眉头一锁,眸中冷色渐起。
太子浅浅一笑,先替他斟了一杯茶,再替自己也倒了一杯。
放下茶壶仿佛在诉说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来的路上遇到贼人,技不如人,就剩下他们俩了。”
望着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他心中略动,藏在袖中的拳头慢慢握紧:贼人?!怕是暗杀你的人吧。看来,这世道乱得不成样子了。
他眸中的异动没有逃过太子的眼,太子又一笑,问:“你就是师傅说的裴常?!”
瞄了一眼太子,他千年难变的冰山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开口便道:“师傅让我做你的近身太监。”
这是一个肯定句,虽然他仍然对眼前的太子不敢持肯定的态度,但却对他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耐性赞扬有加。
太子略有思忖,深沉的目光显出少有的成熟。
他不知道,太子其实想要他做影卫,若真做太监就相当于痛失一臂。
可目前形势所迫,太子唯一有权力自主选择的只能是近身太监。
太子面上露出少有的犹豫,想起师傅进京时相求的事。
师傅说裴常身世凄凉生性冷淡,注定飘泊无依孑然一生。
不过他有坚定的信念,心中存有坚强的意志,善恶分明,若得他相助定会事半功倍。
裴常是他们四兄弟唯一的传人,也是他们的爱徒。
丙老道儿说他这一生会遇到一位令他倾心一世的女子,她会在他凄苦的人生里增添一笔彩色。
裴常现在并不明白“倾心”为何物,虽然命中有注定,但师傅不想让他这一生过得太苦,所以特向他求一个承诺。
望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他,太子允了那个承诺:“我答应过师傅,你以太监之名入宫,却不行净身之刑。”
“为何?”他不解的望着太子,内心却有松口气的感觉。
“怎么?不敢相信自己?”
天下男子谁愿意争着抢着想要做太监,何况他是一个不善言辞心中却有一股执着和桀骜的人。
太子明白,他愿意入宫一半是他孤苦的身世,一半是他报答师傅的救命之恩,还有一半则是他对天下的恻隐之心。
被太子的言语所激,他内心的那股执拗冉冉升起:“我也答应过师傅入宫为你所用。”
“如此,咱们便做一个约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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