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饿得灵魂出窍（5）
张丰年被放出来时蓬头垢面的，像傻子一样，话语很少，有时一天还不说一句话，他喂罢牲口就坐在牲口棚门口晒太阳，对周围的事漠不关心。但是，饥饿使他对吃的那根神经很活跃，看着麻雀在牲口棚前飞来飞去的，他马上来了灵感。他把筛子放到空旷的雪地上，在筛子上拴一条细绳，用一个小棍把筛子支起来，再在筛子下面的雪地上撒上麦糠，然后，远远地窥视着上当受骗的麻雀来偷食，等麻雀飞到筛子下面时，他一拉绳子，将麻雀罩在筛子下面，运气好的话，他一次能罩住十几只麻雀。每逢这时，他家就像过年一样热闹。
张丰年整天挖空心思疯狂地寻摸着吃的，白天捉麻雀，晚上逮老鼠，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浮肿病像瘟疫一样又降临到张丰年家，先是张吴氏肿，后是张丰年肿，接下来，一个个孩子都浮肿起来。先是肿了双脚，接着是腿，渐渐往上肿，直肿得头如柳斗，肿得皮肤就像一个大水泡。张丰年连喂牲口的力气也没有了，为了活命，他决定领着全家去逃荒。张丰田说：“丰年哥，你走了，这牲口谁喂呢？”
张丰年说：“现在连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哪还能管得了牲口，你爱让谁喂谁喂，反正我要去逃荒了。”
张丰田说：“丰年哥，你能不能不走？”
张丰年说：“你要是能保证我们全家不被饿死，我就不走。”
张丰田说：“上级不是给我们发救济粮了。”
“嘿！”张丰年冷笑一声，又说：“上级给我们发那点坏红薯渣还不够塞牙缝的，能保住我们全家人的命吗？”
张丰田说：“丰年哥，你能不能再等等，我们和支书再去公社，看能不能再要点救济粮。”
张丰年说：“要回来你们吃吧，反正我家是等不及了，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你们了。”
张丰田说：“丰年哥，我啥时候骗过你呀？”
张丰年说：“我不是不相信你。”
“哪你是不相信谁呢？”
“我是不相信。”张丰年欲言又止，然后长叹一声，又接着说，“反正这年头让人信不过。”
张丰田说什么都没能把张丰年留下来。张丰年临走时摸着花花流下两行热泪，然后，悄悄地离开牲口棚。他领着全家人走到路口的时候被公社派的民兵截住了。逃荒的队伍成群结队地从各村庄涌过来，越来越多。民兵不允许村民出去逃荒，村民群情激愤，硬要往外走，村民和民兵一阵混战，民兵终于不敌饥饿的村民，村民像洪水一样冲出路口，逃离村庄。逃出一段路之后，张丰年一家人都走不动了，坐在地上直喘气。张吴氏问：“孩他爹，我们去哪里呀？”张丰年望着蹒跚的人群说：“随大流呗，人家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大批逃荒的都涌向东南方向，传说那个方向的人们比较富足，十几天过去了，张丰年也没看到富足的迹象，每到一个地方，那儿的人们都是面黄肌瘦的，把吃的看得金贵得很，有的时候，张丰年一家能要点吃的，有的时候，一天都要不到吃的。张丰年没想到，出来逃荒比在家没啥吃的日子更难熬，不但要忍受饥饿的痛苦，还要在寒冷中忍受居无定处的煎熬。六儿子张麦生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没到天明，人已经断气了。一家人哭一阵子，张丰年到邻近村里借把铁铲，把张麦生埋在河边上，埋葬完张麦生，张丰年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走了，想返回去。张吴氏说：“回去除了饿死还是饿死。”正在张丰年左右两难的时候，借他铁铲的那家男人来到他临时搭建的住处，他说：“我叫曹南民，是这个村里的生产队长，我家上辈也是逃荒逃到这里的，我看你们一家挺可怜的，这样吧，我家没孩子，你们能不能把你们家的小儿子给我们，然后，我帮你在这儿安排个活，反正我们这儿的河多、湖多，打鱼的都需要帮手，你们在这儿熬过这个冬春，再回你们老家，你们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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