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青春的节奏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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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一生中不平凡的光阴了。多少年后,回忆那段岁月依然忘不了,依然可以品味出其中的酸甜苦辣。偶尔心情好时,觉得轻松得很,总算卸掉一层包袱——被人爱着内心负荷太重——既然他不喜欢我,我就可以悠哉游哉地过我的生活了;心情郁闷时,想从前的友好,今天的生疏,心中就充满涩涩的苦。有时觉得他挺可敬的——为老友和老乡会如此热心肠;有时觉得他怪怪的——说什么自己看透人生了,宁愿做快乐的吴身汉;有时又觉得挺生气——误会这么深了,他不向我解释嫣张,让我可怜兮兮地越陷越深;有时觉得庆幸——他改变初衷了,与这样的人早分手,是件喜事。所以我的心情也是善变的:时而苦恼、时而轻松、时而困惑!然而不管我多难过,我一直没和任何人讲——我不愿婆婆妈妈,不愿损害他的形象,不愿让他在我心中不完美!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郑副约我去打水,路上,郑副对我说:“张嫣和何泽谈了你们的事。那天放学何泽问我,‘郑副,你们辛竹姑说的事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你不要向别人乱讲啊!’”

  “他怎么能跟别人说?”我不解地问郑副。

  “也许是你想多了。”郑副安慰我。

  我嗫嚅着说:“可是,以前,我觉得张嫣对我挺好的。”

  “以后咱们别自作多情了。”郑副这句话说到我的伤口上了。

  我一听觉得心一阵发凉:张嫣,真有你的,你不顾及我的自尊,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也该给我留点面子吧;张嫣,我怕别人对我们议论纷纷,才问你心中做何感想——你拒绝了我,又让大家知道我对你有意思……于是,我每天还得面对许多“研究”的眼神——有部分女侠专爱打听别人的隐私而吐沫星子满天飞。所以,我只好在夹起尾巴做人了——我那么傻,认为爱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

  英语老师换成一位男士,发音很重,一字一顿讲英语,牵扯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参与运动——看来他的运动神经还是蛮灵活的,尤其遇到同学答错或声音小时,他就重重地:“Reapt!”让人听起来是那么扎耳。我心绪不佳,英语听力太差,上听力课时,时常溜号,经常躲在周围都有屏障的语音室课桌上流眼泪。正不知不觉流着,老师忽然叫我起来,让我做close。不知为什么,他接二连三地找我close——不怪他,只怪自己我太固执——体现在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第一次没做好,第二次还是交白卷,我感到难堪,他表示愤怒——狠狠尅了我一顿——这是女生挨训的先河。不知为什么,女生不该享受的“待遇”都以我为榜首;女生不该发生的故事,也往往以我为开端;我自知不是巾帼英雄,却每次打肿脸充胖子,于是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这场美丽的误会会随时间而消散吗?我暂时脱离了苦海——不再为张嫣或喜或忧——人家不需要!我只好把剩余的精力投入到学习或前途中去。

  这段时间我忙起来了,和祥子一遍遍去商场门口联系家教。想想联系家教的情形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艳阳高照,在商场外的大玻璃窗下,在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种目光中的审视下,还要昂首挺立作出一份为人师表的样子。肉体的折磨,尚不足评论;只是那份考验,足令人心灰意冷:一脸的嘲弄,目光如刺,从头看到足,再从足看到脸,写满傲气的脸和鄙夷的目光仿佛在讥笑,仿佛我们是头插草棍待售的奴隶,抑或是青楼卖唱的女子?总之,迎着他们的目光,我们要做的不亢不卑,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就算在推销自己。如果有人打听:你教什么呀?你是哪个学校的?——总算给点希望的曙光;如果再有上心人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则使人看到绚烂的朝霞。更有可笑者会问一些诸如:你能保证我的孩子考上大学吗?你们也管洗衣服做饭吗?这些啼笑皆非的问题,除了仔细和他们讲嫣张家教老师和保姆的区别,还得客气地拒绝。其实联系家教的过程也是自我的一种挑战和与人沟通的艺术。时间被我们一点点浪费在玻璃窗下,我郁闷的心情也在那种喧嚣场所和怪异目光中忽而宣泄些去,变得有些平和了。学习时间短了,学习效率也高了。张嫣不再是我心中的唯一——尽管再遇见他,心中还动荡,但也觉得遥远。对生活有了追求,才发现天空很蓝,阳光很灿烂!

  忽一日收到弟弟来信,一封是我的,一封是张嫣的。给张嫣的信写得很有意思,“东方不败大魔头:……去恶扬善乃吾等责任,非汝等责任,日后要黑白分明。另有一事不明敬请赐教,据吾所知,汝不过年方二十出头,却已闯荡江湖数十载,但不知是如何闯荡得出的?那日没待交手,汝望风而遁,他日再见面,尔也如此?……”信自然被我扣下了,东方不败已经改名了,他不需要再与咱们交手了。弟弟挺有趣的,张嫣在我眼中,伶牙俐齿,随机应变本领很强,我想如若吾弟早日修成正果不亚于他。

  我悲哀:由于我的草率,我已断送一段美好的缘分,回信告我弟:“也许你们永无缘再交手了,把贺卡和信保存起来吧,替姐姐珍藏一段美好而纯洁的友谊。张嫣奋斗不已的追求精神和为实现自我价值的执着值得你我姐弟学习……”其实心好痛啊。

  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会珍惜自己的——别人很难闯入我的生活,爱是一种经历过的深刻,虽然,我仅仅经历了爱的五分之一;但我再也不愿涉足那块圣地,因为岁月带不走忧伤的往事。心凄凉!

  我得承认:我用忙碌来打发时光,一个人,忙碌起来时,很少再去回忆什么或幻想什么。忙忙碌碌,一天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付出去。只有晚上躺在床上,头戴耳机在极度疲倦中昏昏沉沉中睡去……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哪有什么心智去想过去,回忆那已化为历史的从前。相信吧,时间是医治一切的宏梁药。我正是采取了这种自我医疗之术。

  没风的时候,日子顺心宁静,有时甚至可以品味出其中的几许欢乐;但我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大笑了,也不像从前一样易于激动了。我变得沉默,很懒得去讲话——无论面对谁,讲话会很浪费时间和精力,尤其是我的心思,很难集中在讲话人身上。我常在别人讲话时,思想溜号——想我的从前、我的今天明天,想我的理想,甚至幻想着去飞翔——这是对对方的不尊敬。是的,我的思想异常活跃,从没有片刻安宁:渴望成功,思忖奋斗。其实我以上所说的仅举了一个表面现象,一旦受到外界干扰,我很快泪湿青衫,为别人,更为自己,我同时懂得了:人生在世就要活出个样,给自己也给别人留点活着的痕迹,而不是一个匆匆过客。人生苦短,漫漫红尘,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又何必?——或许,无论什么成为结局,总难免兴趣索然,流动的过程充满永恒的欢乐;或许一生漂泊的人,是内心世界最充实的人,精神世界最富有的人;或许以后,若干年后,我也许会明白其中的之所以然,学会更多的做人道理。但目前,我还得煎熬。我对张嫣无所求——既然我们明确了关系,我对他分外自然了——开始几次是由于难过、羞怯;张嫣呢,仿佛才经历一场什么似的,在我面前别扭。几次想说:请不要介意吧,我们仍然是朋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再也不愿提起那令我难堪又难过的话题。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他以后会明白我的心情的!但我明显感到与他相处很难了

  入冬一日下午去吃饭的路上,我和俞新边说边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张嫣从里面走出来,他见我们,就站在路口等,手中轻轻拈着两封信晃晃悠悠。走近了,天很冷,风一吹,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就随口说:“天可真冷。”——本来没什么其他意义,只是随口而言,也算是和张嫣打招呼,和俞新说话。

  谁知张嫣在一边笑容淡淡地说:“也让你知道什么是冬天!”

  此语一出,我觉的血液一下凝固了:张嫣,难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什么是冬天,你不知道?但张嫣是话里有话地点我呢——霎时,我觉得张嫣好可怕啊,哪怕一点小事,一句话,他都要点我暗示我——他对我表示给他感情就像万物萧条的冬天!这让我不禁想起《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中的一段话:“他冷淡的目光刺痛我的每根神经,我突然明白他在下意识地提防我。其实我根本没什么可提防的,那些来往书信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对我来说,责成为我倍受折磨的痛苦回忆……”余心戚戚焉!我应该对张嫣敬而远之了,他不仅不需要我的特殊感情,而且连普通的交往都警惕着,有那种必要吗?——我是一个自知程度很高的人!

  那时每星期有两堂计算机课,许多同学都有上机证,我也花十元钱买了一个,在课余时间到计算机前去消磨。每次去都在我上课时用的那台机子上练习,建库、建文件、建目录等。这天晚上,我又打开计算机,调出我的库,却发现文件里多了很多内容,仔细一看最醒目的一条个人档案:季然,身高、爱好……我一看,一定是张嫣每次见我用这台机子,他写进来的,除了我和他,这里还有谁认识季然?为什么——他如此做,无非要我明白,季然在他心中的位置。瞬时,我明白了张嫣对我冷淡和疏远的原因。张嫣呀,张嫣,原来如此!

  回到宿舍,我又在被窝中大哭一场——当然没有动静,我真都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我和张嫣考入同一所学校,遭受这番心灵折磨。早知如此,我宁可不来。我在等待命运的转折——但不知命运转折后,我的灵魂依然是我的灵魂。无数次在心底问自己“whatwillIdo?”无数次在给自己鼓劲:要活出个像样的自己。尽管也觉得他的笑在逐渐远去。尽管时间只过了两个月,对我而言犹如漫长的几个世纪。我一边克制自己的感情——无论什么感觉;一边又学会回到从前,把他看成老同学老朋友。然而每当我的无意的接近都会引起我的受伤——昨天的伤,起风时,尚令我无法掩饰;今天的心又开始滴血——也许我误入歧途太深,对他太敏感了。

  劳动时,大家挖树坑,快干完时,我走过去,看他们还没收工,随口问:“你们也挖差不多了吧?”

  “嗯——”张嫣拖着很长的声音,一边帮一个女生挖树坑一边如此敷衍我。

  坐在他旁边的邹希说:“辛工程师指挥呢。”

  “不敢,您过奖了。”

  他又笑着指我和张嫣说:“你是正工程师,他是副工程师,他听你的。”

  我觉得脑袋轰一下,原来邹希在取笑我们,不待一句反驳的话出口,张嫣已经放下铁锹,扑过去双手拍打邹希了。霎时,我的心又被碰疼了。从前,每听到别人取笑我们,他从不辩解更不还击,如今?哦,我明白了他神情的无疑表明他不要别人如此认为我们的关系,他不需要……从他与别人的谈话和待人接物方面看,他的心计他的阅历都远远多于我,做一副这样的姿态给谁看?敷衍我的语气也轻蔑之极——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个无知的人,一个浅薄的人!不,张嫣,你错了,不要以为我会死皮白赖地追你。我只是知己太少而已,为了您的名誉,为了您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我从今天起,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如果可能,我可以走远,远离你,不要再见到你!回学校的车上,我晕车直吐。

  初冬的天很晴朗,初冬的阳光很温暖,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公园——需要门票;广场——太远了。就到市场上去逛吧。

  双手插在兜中,风衣的扣子也没系,任风吹摆,高跟鞋轻轻敲打着路面,我装模作样地欣赏时装,有谁知道那个看似徜徉的“倩影”是裹在怎样的一颗灵魂的外面,什么都激不起我的兴趣,我甚至为阳光而羞愧。明媚的阳光照耀我无谓的灵魂,晃在我空虚的外壳上,我替她难过。木然的头脑,晃动在喧嚣的闹市,呆滞的目光,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任人头攒动,我无动于衷,冷冷地走我的路,冷冷地看我的世人情。

  大家在中教室上生理课,我随大家跌跌撞撞地进了教室——人们纷纷占座,把坐垫放在桌上,然后上厕所。回来却见张嫣和他们宿舍的何泽、邹希等拉拉扯扯闹呢。再看,我坐垫周边全是张嫣他们宿舍人的坐垫——张嫣的花垫,我一眼就能认出。看看女生只有我一个,他们一帮男生还嘻嘻哈哈的样。就问另一边的郑副:“三姐,你那边有空座吗?”

  “有”郑副很慷慨,仿佛已经明白我的意思,走过来将我的书和坐垫搬到她旁边,远离了张嫣。是的,张嫣,你不是很烦我吗?——我躲开总可以吧。

  星期六,我早早去了教室,还坐在我以往上课坐的座位上看书——基础计算机,既然报考了,就应该努力才对。过一会,张嫣和何泽来了,他们在后面像搞小动作似的——我不用回头,知道是他们——管我什么事呢。

  又过了一会,中教室说要开会,请大家转移阵地,人们纷纷搬迁至阶梯——只能去阶梯,阶梯是一个闲杂人员的最大收容所——不分系、不分年级,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只要没课都可以去。

  张嫣和何泽在前面走,我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跟着——他们去了楼上,我就进了楼下一教室,过一会觉得太冷,又到对面三教室,继续看计算机。因为情感和带家教影响,时间很紧,我看得比较投入,也可以说今天心情还好吧。“MS-DOS启动有两种启动——冷启动和热启动”忽然觉得头发被吹动了,我回头一看,一个穿运动服的人,我原以为是郑副和我开玩笑,仔细一看是张嫣!

  心中奇怪: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问:“你不是去一教室了吗?”

  “一教室太冷。”

  不知怎么搞的,刚发过誓不再见他,不和他接触,想不到他自己来了。

  “怎么样?”我一愣,他好像问过两三次这样的话。他见我犹豫就改口问:“计算机复习得怎么样?”然后语气相当柔和地问:“接到家里来信了吗?”

  看他的样子好似一个顽童——坐得很近,我明显感到他又瘦了——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曾多少次,我也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杞人忧天”,但我不愿让他苦。我怕他苦自己,于是我又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但我笑的很牵强——其实我没有一点值得高兴的事。

  几天前还和我保持客气的距离,今天又亲切随和了,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人少时,对我温柔体贴;人多时,故意冷淡我;我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时,他又不需要我的感情。但我已决定不拿从前的不愉快打扰他了,破坏我们之间多年用心声和真诚浇灌的友谊,于是分外坦然地与他交谈——其实我早该这样——但我不敢和他开玩笑,我怕伤了他的心——一颗我尊敬的心。否则我想问:“什么贵风把您吹来了?您是否经何泽批准就微服私访、体察下请了?”我没敢!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了——经过那么多困苦和挣扎,况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好好学吧。”他最后嘱咐完我,起身走了。

  我头脑一片混乱,学不下去,收拾书本也走了。

  我受到的压力不仅有感情方面的,还有来自家庭的:近日收到弟弟的一封信,读后如饮一杯冰水,从头凉到脚,想来他没收到我的第三封劝勉信就已经辍学了。“妈——愁——钱,二弟——复读——去矣。”封皮末尾:“以后莫谈复习之事,回信地址家。”我顿生悲怆!

  我知道但凡有一点办法,妈妈也不忍心让他辍学——弟弟有些才气的。想当年——大哥成绩不好还读了三年高中;我幸运读完高中,上大学;弟弟报考中师,五门功课远远超过高中分数线,但爸爸不让他读高中,说时间太长了,供不动了——爸爸被哥哥和我读书造成的经济压力尝尽了苦头,也怕了。

  暑假时,看到家庭困顿若此,看到弟弟没有考上中专,爸爸说也不准弟弟在初中复习。为此事,我和爸爸生一顿气,我说无论如何让弟弟复习考中专,不然弟弟太可惜了,要不我不读大学了。爸爸应允了我,但如今才知那一切已经属于历史了。弟弟,由于学费,由于家贫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书本和课堂。

  弟弟在信中对我——一个欠他很多债——他唯一可以倾吐心声的姐姐写到:“飞花飘落叶,苦海共泛舟。渺渺岸何在?天地一沙鸥。抬头望明月,何人知我心?早岁哪知事事艰,人空在,志难留,心随风飘世外,空留躯壳在人间。谁不见?……抬眼望空悲切,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遍注;疏星断月,断月徽变;公平世间何在?回首对床无语,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我脆弱的神经,我能说什么,我能怎么做?我对寄厚望于我的父母、弟妹能回报什么?我对不起他们——他们不知道,我不思进取是对他们最糟的回报,我怎么向他们解释呢?上天作弄人——我宁肯当一个白痴:经济、友谊、爱情、前途……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成,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我苦不堪言:父母为我付出太多,我不能对他们诉说;弟弟比我还惨。我呢,恨自己不争气,承受各种压力,每每见到张嫣,经受一番心灵折磨:本来以为,世间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同舟共济的朋友;如今我才知,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幻觉罢了,我草率行事已葬送了我唯一的感情寄托和精神支柱,这破灭了希望的痛苦非笔墨能形容的。现实已经把我推到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扮演着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

  带一个家庭教师,每天奔波于学校和孩子家。坐在学生面前,让他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我,听我对他发号施令——这是一件很自豪的事,一种体现自我价值的自豪,一种丰富课余生活的充实,一种收获自己汗水挣来尊严和金钱的喜悦。

  看看我的小学生,十三岁,上小学六年级,字写得东倒西歪,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四个小时记不住。身子做在我面前,眼睛左顾右盼,一副心不在焉状。我说:“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你好好利用,认真听课,努力学习才对呀。”他身子都没坐直,说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高水平的话:“你就让我淹死在知识的海洋里吧!”

  他个人的房间舒适又漂亮——松软的床、大大的写字台、书橱中装满各种书籍……多少年来,我都梦寐以求渴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他爸爸请我教他少儿英语,又买回一大摞磁带——可他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这些优越的物质条件。农村孩子十三岁,已经当家了,可这些生长在富贵人家的孩子,把这一切看成理所当然,更有甚者非常敌视这些父母为他们成才架起的天桥。

  看看他,想想弟弟——弟弟如果有这样的十分之一条件,也会学有所成。而且这孩子非常没礼貌,每次见我来都不打招呼,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对家长私自给他请家教老师很不满。经常与奶奶顶嘴,我见此情景就想尽点老师的责任和义务:“你不能这么没礼貌地和奶奶说话——”

  “不要和他说了。”奶奶不高兴地打断我的话。

  于是在那样黯淡的日子和那种无奈的心情下,这个家教也仅仅带了一个星期便被我辞掉了——从家长奶奶妈妈到学生都不懂仁义礼智信,孺子不可教也!他们不明白家庭教师并不是孩子的附属品或私有财产,抑或什么装点门面的装饰品——如果那样——去玩具店给她买娃娃或者干脆听电视教学最好!

  三

  蓝丽是回民,学院像她这样的同学很多,因此大食堂一角,另辟一地,有个吴独的小食堂即所谓回民食堂。蓝丽每次和我们打饭到食堂门口就拐进那里了。每当我们打饭时,食堂里人山人海,他们回民食堂却看不见一个人,因为不是开放式的,所以我们感觉那里很神秘。

  蓝丽嘴甜还敢说,与他们食堂的师傅和其他的回民兄弟混得相当不错,每每也向我们透漏点小道消息比如今天系里著名的人物张某某与王某某正式拍拖了,昨天学生会的李某某有了新的追求者。他们认识的人多,新闻就多,对于认识人多的果妍等人听起来也有趣。我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对我来说,这样的新闻没一点价值,连笑料都谈不上!

  方圆有时会把打回的菜吃一半,省下来下顿再吃。有时就对蓝丽说:大食堂的菜怎么怎么没味还给得非常少。

  恰逢蓝丽心情好就说:“我们食堂今天中午吃牛肉焖面,马师傅做的可好吃了;我带你们去打,看在她四姨我的面子上,还能照顾照顾。”言外之意打饭时,能多给点。于是中午她就带上四个姐妹惠顾她的回民食堂了。我也去了,亲眼目睹了她口中和蔼可亲的马师傅。

  一进食堂,蓝丽就笑容满面地对马师傅打招呼:“哈罗,今天人可真不少;咱们吃焖面吧,这是我们舍的几个姐妹,也想尝尝你的拿手绝活。”

  我们赶紧凑上去堆满笑容。

  马师傅的脸上却没一丝笑容,噢了一声完事。

  弄得我们几个很尴尬,很没面子。再看打回的牛肉焖面,里面连一个肉丝都没有,大家扫兴,蓝丽再也不提上她们回民食堂打饭的事了。此后,我们对那里也不再神秘了。

  记得一次下午,我和祥子陪方圆上街买毛线,她想织一件毛衣。我们首先到自由市场,那里有一个毛线批发点,一连有十几家摊位,都是卖毛线的:有纯毛毛线,有腈纶线,有开司米线。方圆从第一家看,扫视一遍,倒着再扫视一遍,然后选出几种比较满意的纯羊毛毛线,开始问,这个多少钱?那个怎么卖?能拿那个三羊牌红色看看吗?最后定格在红毛线上,一问是28元每斤,方圆说:“能便宜吗?”

  卖家回答很干脆:“最低价了”。

  方圆放下,“走,到第二家去看。”目标也选在三羊牌红毛线上,要到手里拿捏半天,说线太松。到第三家,数数线条,说线不够分量……到第五家,查验好一会,又说线的颜色不正……挑到第十三家,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我和祥子脚都走疼了。又看见三羊牌毛线,拿过来看看、闻闻、搓搓、数数,觉得没什么问题,问这个多少钱?卖家回答:28.5元一斤。方圆悄悄对我们说还不如回第一家去买。于是我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按原路返回。方圆不慌不忙地站在第二家摊前,随意打听一阵,眼睛不住观察第一家。

  过了一会又回到第一个摊位。还是声东击西问了好一会,趁摊主被问得头脑混乱时才指着那个三羊红毛线问多少钱,摊主回答完28元,方圆赶紧就问:“老板,便宜一点吧。”摊主说不能便宜了,方圆就说:“你看天都快黑了,要不你还得再收回去,就少赚点吧。”“哎呀,老板就再便宜点吧,以后还到你这来买,我们同学很多喜欢打毛衣,我把你介绍给他们。”摊主说真的不能便宜了,本来就没挣多少。“就再让点吧,老板,你看我们都转半天了,多少给点面子。”

  “哎,只能便宜五毛,看行你就拿,不行,我也没办法了。”摊主终于松了口。

  方圆终于取胜,强压心头喜悦,说:“那好吧,给我拿一斤八两!”方圆一两一两拆开看完,使劲抖了抖,才放在称上。

  摊主耐心等着,说:“你这姑娘,做事可真仔细。没事,有问题回来找我,我天天在这摆摊。”

  拎着毛线胜利返校,方圆说:“将就着吧,时间不敢趟了,要不还能买到更便宜的呢。”

  祥子说现在是差一刻六点,方圆想起:“吃饭时间快过了,你们看咱们买点什么吃?”最后我们商量买点面筋酿皮。方圆说舍里有半个剩馒头,只要半分就够了,我要一份,祥子说要不带辣椒的一份。方圆说:“要不,我买吃的请你们吧;你们俩什么东西都没买,尽陪我了。”我们哪好意思啊。

  后来我知道,和方圆逛街太消耗体力和精力。

  伊男变了,一次在水房洗漱,正好看见她也在洗脸,穿着低领的绣花睡衣,裸露着胸脯,白白胖胖很松弛,仿佛发酵过劲的白面。我天生恨又白又胖的活体,很容易联想到小时候,看到在腐烂的动物尸体上蠕动的白花花的蛆虫。记得高三时,我上铺的女孩,一米五五的个,腰围二尺五,头发眼睛金黄色,皮肤特白,不是亚洲人的白,有些像白色人种。夏天,她很喜欢穿裙子,每每她要上床时,爬得很费劲,露出肉感十足的大腿,胖胖的;我想假如她黑些,假如她不穿裙子,也许看上去让人更舒服。如果我正在吃饭,我只好停下,不能再吃了,否则我就容易反胃。我说要不咱们换铺吧,她硬是不肯。

  后来听果妍说,伊男正在与胖子拍拖,让舍里人都大跌眼镜:这么骄傲的公主怎么会下嫁给他?关于这个胖子,绝对是我们班的一位活宝,中等身材,很胖。我记得从大学开始他就那样,似乎是用激素过量造成的满月脸,半天不吱一声。

  一次在二楼做实验,天刮大风,实验室的窗子被刮得东摇西晃,危危乎。于是大家说:快上窗台把窗子关上——当时此屋只有胖子一个男士,大家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盯在他的身上。谁知他一动不动。于是快嘴的女生就喊:“胖子你上窗台关窗子呀,不然一会玻璃打了!”

  胖子才慢吞吞地说:“我不去,你们谁爱关谁去。”

  郑副就爬上窗台关了窗子。胖子连看都没看,一副无动于衷的样。

  还有一次发生在课间实习的路上,当时去医院实习都坐环城车。胖子和四个女生一组,车来了,他们一帮人呼啦啦上了车。售票员喊买票时,胖子离她最近。大家自然地认为他先帮大家买了。谁知半天没动静,另一个女同学挤过去买票,侃他两句,胖子却嘀嘀咕咕地说:“我现在是少数民族,你们应该照顾我才对。”

  从此,班里同学都特殊照顾他,虽然没明说,但大家心里一致觉得他智力上有问题。真不知伊男是怎么与他擦出爱情火花的。

  听果妍说:你们太小瞧胖子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父亲是全国闻名的工程师,只是我们不搞这行不知道罢了,家境非常殷实,兄弟姊妹也在省首府工作,家庭条件都很好。伊男和胖子处对象后,上几天去过他们家了,他父母已经答应毕业后就先给伊男安排工作,到省首府找吴位,想上哪都成……。以前只听过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今天第一次亲身感受了公主与乞丐的爱情。其实伊男根本不是公主,胖子也不是乞丐,只是我们习惯看表面现象,习惯用学生的思维去考虑问题,去看事物。从此,我们再也不把伊男当成骄傲的公主了,再也不敬畏了。我在她面前也不再产生自卑心理,无论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不知怎么搞的,脸上的异物越来越多。每次洗脸时,手摸在上面,除去高山就是丘陵;照镜子一看,红痘、褐斑、黑头,应有尽有;后来竟在眼角长了一特大的痣,真是大煞风景!为了不影响市容,为了对得起观众,我决定要买一瓶洗面奶。

  商城化妆店的服务小姐很热情,刚踱到店门口的我便成了其注意对象,“请问要点啥?”她迎上前来笑着问。

  “随便看看油。”

  “要营养型的还是嫩白型的?看你脸长粉刺,像油性的,用这种洗面奶再涂上这种油便好了。”她很善于言辞,我被打动了,然而一看价钱:洗面奶6.5元,油12元。感觉太贵了。

  “贵?不贵,我们店新开业的,给你优惠。”她见我还犹豫,就笑着说:“一个人的脸部非常重要,多花点钱买点好东西,总比花便宜钱弄一脸疙瘩好。”

  想想她说的不无道理,条件好的女生洗头都有飘柔、潘婷,侍弄脸的有洗面奶、乳液、营养霜、增白霜、口红、眉笔,洗澡有浴液……自己都大二了,化装品几乎为零,如果不是怕脸膳了,连滋润皮肤的大宝免了,洗头是最便宜的洗发膏,头发乱蓬蓬,别人说去焗油就好了,我舍不得钱也舍不得功夫。于是整日嫣汤挂面,素脸朝天地走自己的路了。懂得人说朴素,不懂的人说太寒酸了。

  今天我终于要破费一把买一瓶洗面奶了,服务员最后6元给了我。揣着洗面奶回来,如同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心底升起一丝安慰,仿佛找回丢失很久的自尊。

  回到宿舍我的情绪很高,甚至有一种炫耀的冲动。

  郑副问:“竹姑,买什么了?”

  “洗面奶。”

  “多少钱?”

  “6块。”我以为别人会说物美价廉呢,结果谁都没吱声。

  空闲时,郑副和我谈起此事:家庭困难,花钱应该有节制,我以为洗面奶没必要吧;咱没钱,用香皂将就吧……咱不能和有钱人家比……我无语。

  家中困难,我从没对其描述过,只是班级申请困难补助时,考虑到今年年景不好,父母焦虑,哥哥结婚,弟弟辍学,想学校补助几个,或许能解一下燃眉之急,也是替父母分担一下忧愁。就让郑副帮我报了名。

  发补助那天,生活委员在实验室叫我:“辛竹姑,给你一百元钱。”我愕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见我不懂,就补充:“是学院给发的困难补助。”

  我感觉自己的脸肯定红极了。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什么?”

  “困难补助。”生活委员大声重复。

  每一个字都刺疼了我的神经。一百元,不是一个大数目,如果不是家中那样,我才会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要这种施舍——这年头,困难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认为没钱可是被人看不起的。以后每每做什么,别人都和我的经济挂钩,多令人难堪!还不如我不说,默默地省钱,或者多带一个家教,就能挣出那份钱,我还照样有我的自由,人活在世,最重要的是拥有自由。早知这样,我宁肯不报这名,用一百元钱买我的自由,不值!

  经郑副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发补助那天,回到宿舍,听枫儿跟方圆说:“白得一百元,白得谁不要,能派很大用场呢……”在大家眼里有这样一部分人:家中本不困难,申请补助,白得一些学校的钱,吃得好,穿得好,一点也不亏待自己。这两种情形,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精神自由,物质贫穷算不了什么!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无法更改了。我需要小心谨慎行事,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我很感谢郑副,这也是我和她长期肝胆相照的原因,她一向对我坦诚地直言相告,从不拐弯抹角、做声东击西状,尽管刚开始接受有些难为情。

  于是,本来打算用家教发的薪水买件上衣的计划流产了。依然穿着那件穿了四个春秋的上衣出入于人群了。这瓶洗面奶给我的思维空间很大,不但洗去了我面上的异物,还抵制了我心灵上的污垢。

  一年一度的元旦又到了,班级组织庆元旦联欢会,每人交30元钱。我没去,原因嘛,一鉴于花6元钱买瓶洗面奶都嫌贵,30元钱是不是太浪费了;二由于备战计算机考试,我没排练节目,我不愿去了光当一个看客;三我怕去后让我受伤的心再发生滴血事件。

  大家都走了,我拎着暖壶去水房打水,碰见了张嫣。他对我说:“去玩吧。”

  “不去——”我以为他在安慰我就一口回绝,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怜悯。

  上午复习计算机,中午洗衣服,下午去家教……

  一整天我还真忙够呛。

  元旦过后,果妍跟我说张嫣在联欢会上与另一个女生表演“花前月下”一段小品文。张嫣冷冷对她说:“咱们的事就那么拉倒吧——”我觉得血液发冷。

  很长时间以后,才知张嫣在那次元旦表现异常,一直不高兴。何泽让他给郑副斟酒,他不肯。我一听,心更冷了:张嫣呀张嫣,你不但对我冷淡,就连我的朋友你都冷淡。可见他的立场原则性很强嘛。于是我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了,张嫣不喜欢我及与我有关的一切事物,并且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态度。于是我让自己拼命地忙,尽量不与之接触。

  考试迫在眉睫,我带家教的学生也要期末考试了,他们家想让我再加强一下,我就应允了,于是我由两天一次改为每天晚上都去。枫儿说:“你不要命了,再有两天就考试了,还有工夫家教?”我说不怕,这样效率更高。

  晚上回来已经九点半了,骑车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我的车骑得飞快,还在加速、加速、加速,仿佛只有那样,才会挽回失去的一切!

  考前突围,是大家习惯的伎俩,我这次使用得非常充分,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天时间把一本书翻完,满脑子都是概念、机理、过程;过程、机理、概念。饭量大增——说体内脂肪都动员了。睡不好觉,梦里还是尿中毒、尿循环、无氧呼吸……真是焦头烂额!

  一天很晚了,梳洗完的我,正准备上床休息,忽听陈芷敲门进来,跟我说:张嫣在阶梯碰见我,说男老乡正准备组织同乡会;让我告诉你一声,去就帯30元钱,不去就算了。

  我不知自己心中什么滋味,与陈芷闲聊几句,感到心不在焉。幸亏没多少时间就熄灯了,她也就走了。我终于可以难我的过了。下午在阶梯上自习,我分明看见张嫣,他当然也看见我了,他什么都没对我讲,却让陈芷捎话给我,还那样的语气!可怜我,天啊,为什么?这样折磨我的心。辛竹姑,好厚的脸皮,自讨这样的下场。张嫣,如果你觉得我的心被你摧残得还不够惨,如果你觉得我的心灵还不够脆弱,你就尽可能的蹂躏吧!

  只听果妍神秘地对大家说:“昨天下午,学习委员说班级就剩四个人没分组了,有竹姑、张嫣、夏卓、俞新,问张嫣跟竹姑一个实验组行不行,张嫣说不行。”说完冲我一笑,接着说:“前天晚上,我看见张嫣跟两个女老乡出去溜达了。见你心情不好,没跟你说。”果妍如此热心公益事业,让我心愈发郁闷加烦躁。

  一天晚上熄灯后,“全家”人都睡不着觉,于是方圆提议集体聊天,谈论话题是关于择偶方面的,从学历、身高、长相家庭等等。目前目标已定的免谈,只介绍一下自己那位即可。轮到我了,我想快速结束话题,同时想把自己这么长时间闹心的状况给大家一个交代,省的果妍方圆等人特意向我耳朵灌溉张嫣的消息,惹我心烦,就笑着说:“家里有男朋友了。”

  她们果然都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相处大约一年吧。”

  “你那位怎么样?”“身高多少?”“长相如何?”大伙惊奇地七嘴八舌地问。

  “身高1.75左右,中专水平,为人挺好的……”全是我的一派胡言乱语!

  “你们通信吗?”果妍提出关键性询问。

  “我不让他给我写信——”因为我从没有频繁书信往来,不这么说就露馅了。

  “行,还是你占了上风。”“你挺厉害。”

  在大家赞美声中,我心中暗暗得意。之后,我把自己编的故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四

  时光慢慢流驶到第二年春天。

  一天,正在上课的我们,听见楼下轰隆隆——地闷响,我还以为楼下过重型车辆了,然后就感觉楼房在震动,连在一起的两个课桌,靠墙的一个撞在墙上又返回来呯啪撞在一起。讲台上,老师——那位发音严重牵动脸部肌肉运动的Teather一个箭步从讲台上跨过教室门口冲去了。这时地面晃动得非常剧烈,前面的同学也起身向外面跑,同位是来自省府的,见多识广,她马上反应过来了,大声喊了一嗓子:地震了,同学们!这声很具有号召力和影响力,像我一般还懵懂的同学也立刻站起身,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

  跑,谈何容易,楼都在抖,地都在晃,以前夯实的水泥的地面,质量就是好,磨得油黑锃亮,特别光滑,站都站不稳;女生大多都穿高跟鞋,两条腿的我们平衡程度都不如四条腿的桌子,桌子还东倒西歪,别说人了!不知哪位冒失的同学把前面的一张桌子带到了门口,横在那里。门口的同学急着出去,后面的同学向前冲——幸亏人不多,没发生踩踏事故。桌子终于不知被那位仁兄挪开了。我们也移到了走廊。此时,楼房基本不晃了。

  到楼下时,看见很多同学都下来了,唯独不见张嫣和何泽,我们紧张地看着门口,见他俩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出来了,才放了心。

  大地又颤抖一次。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楼下才如炸了锅一般;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站在院子中,无论在阶梯上课的,在大小教室上自习的,还是在鬼楼做实验的,甚或是在宿舍偷懒的,全都一下涌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可爱的校园竟蕴藏着这么多天之娇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啊!

  那边从6号楼过来一群学生,吵着嚷着:快,快。凑过去一看,原来一个男同学在担架上躺着,腿上有血,扎了带子。听人说,地震时他在宿舍看小说,感觉地震了,急中生智,从二楼阳台上跃了下来……腿摔断了,并无大碍。

  学院的大喇叭开始广播:同学们,由于发生了地震,具体情况还不太明;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暂且不要上楼;也不要惊慌……然后开始播放流行歌曲,女歌星甜美的声音却驱散不了大家心头的阴翳。

  学院采取了“无为而治”政策,没明确表示放假,可所有的课都不上了,所有的老师也不知哪里去了,大家都自谋出路了,有亲投亲,有友靠友。唯独可怜的是我们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我们班象尹男、胖子等都回家了。

  傍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按理说五月份本不该有那样的天气,无家可归的我们系的学生全都拥在学院的篮球场上,那是一片开阔地,而且全都用水泥硬化过了,即使真有什么天塌地陷发生,这里也是学院最安全的一角了。那时我们才感觉到有个组织真好。班里伊芬何泽等张罗组织几个胆大的男生勇担重任,上男生宿舍,将男生的行李用绳子顺下来,帮我们抵御可怕的风寒。尽管医学院不让上楼,可是宿舍的紧急通道——外楼梯打开了,似乎也在无形中表明,我们可以“违规”上楼办点要紧事,但出事与学院无关。我和郑副也上了一趟楼,拿了一些衣服和必需品就下来了。

  接着班级组织男生搭了防震棚,说是给女生搭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女生本身就多,十七八个,一个防震棚再大能把所有的女同学都容进来已经不错了,何况男生也没干过这活,没一个专业技术人员搭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女生也不忍心独自享受啊,互相偎依着,叫男生也进来,大家打扑克、玩象棋……,躲过了一个凄风冷雨的夜晚。

  从那天我又一次感觉到我真的不能忘却张嫣,我担心他。如果没有地震,我还在舔自己的伤口;危难时,看见他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活得也有意义啦。

  第二天,子文来问我回家吗。我就去找张嫣,问他回吗。他冷静地说:“你们回吧,我不走!”然后我对回家也没了兴趣。子文她们走了。说实话,我放心不下张嫣!

  夜晚我们班男生女生加在一起也就剩十几个,又是在防震棚住的。天气晴朗,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湛蓝夜空——这在N城是很难得的。爽爽夜风吹来,吹到嫩嫩的树叶,刚吐苞的叶子在月光下嫣晰可见绿色。月光从操场的四周倾泻下来,非常美好温馨的夜晚。天气太好了,大地太静了。一切似乎都很反常。躺在防震棚的同学们都难以入眠,三三两两到外面聊天。

  我发现张嫣的异端了,他又在吸烟,拿出一包烟问左右的人:“吸烟吗?”我心一惊,想起那天在食堂门口的撞见的一幕。大概二十多天前,一天周日的中午,我带家教回来,急匆匆去食堂打饭,快到食堂门口时看见张嫣和一个男生从图书馆的方向走过来,嘴上叼着烟,我不忍心看下去,觉得他这个样子很丑陋,同时有些恨他损害我心目中张嫣的形象。只听夏卓说:“张嫣,你越来越不学好,走下坡路了,烟这么勤!”

  张嫣回答:“其实抽烟挺好的,迷迷糊糊;元旦那天我抽了十几支,也没怎么样,我觉得人很没意思!”

  天,张嫣也许在作践自己!于是我问:“干嘛不问我们也抽吗?”

  张嫣很爽快地递给郑副和我每人一支,我很愤慨,就让夏卓给我也点着了。

  夏卓问:“你敢抽烟?”

  “有什么不敢,吸烟也不是男士的专利!”

  “其实有些事就不应该女孩子干!”

  不知张嫣这话指的什么,我就又顶了一句:“那权当我是男孩子好了。”点着的烟被我一点一点撕碎——给张嫣看的!我,不管怎样,不希望他学坏——不是说吸烟就学坏,至少对他没什么好处,张嫣小的时候得过肺炎。

  我忽然有一种想和他谈心的冲动,看人那么多不太方便。仔细想想所有的经过,我暂时又忍下了这种想法。真的,我没勇气和他谈,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我以为既然是我自作多情,就让一切烟消云散吧。我真的没资格再问,我不配;同时我的自尊又使我紧紧封闭自己的感情,如果在我的努力下,发展下去,等待我的是什么?我还能承担吗?既然他说愿意做快乐的吴身汉——就让他如愿吧!

  看他愣愣地发呆,郁郁寡欢,我心很不好受,想替他分担部分忧愁——如果他今天有空,我决定与他长谈一次,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他如此难受,我希望他振作起来。然而下楼的我,却突然袭了一场秋雨……

  好不容易和他唠上嗑,没待我的谈话切入正题,张嫣告诉我,他要到伊芬家去,说如果不去,何泽就不去;何泽不去,伊芬就不走。

  我问:“华鹏飞去吗?”

  “华鹏飞不去,他得照顾老乡。”

  我还能说啥,过一会笑着说:“那你去吧,成人之美何故不为!”

  同学们又陆陆续续走了些,都是路途不太远的同学,我们舍也就剩我和蓝丽了,郑副、枫儿、果妍、汪明月和祥子回家了,方圆去亲戚家。蓝丽正忙着办事,办完也走。

  当他们真正收拾好东西要走了,我才觉得自己真可怜:除了爸妈,没人可以真正牵挂我,尤其是张嫣,我那么不放心他,他竟这样待我。看他发呆的样子,我一点也不想增添他的心理负荷,就在他面前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子,一句阻拦的话也不说,怎么能说呢?人家身上肩着两条性命攸关的大任呢。

  强忍着心中的痛,勉强爬上楼内,我泪如雨下,如果他昨天不说那样的话,也许我会跟子文一起回家。但今天他却要走了。我承认,他和何泽关系铁,为朋友两肋插刀理所应当,华鹏飞尚能为老乡留下,张嫣却这样对我……我在他心目中究竟算个啥?这回难过,觉得像生离死别。楼上已经没人,我哭得很尽兴、很畅快!

  一连数天我精神不好,我反反复复问自己,我的心会为他而死吗?以前,我不会计较他对我做了什么、造成多大的伤害——尤其地震过后我想开了,我们都不成熟,犯错误在所难免,我已经打算抛开往事了,按照我的感情走下去,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正如他曾经说过的“不都一样嘛。”都是普通朋友,甚至普通朋友都不如。正如郑副所言,谁让我自作多情了!是的,怪我自作多情,辛辛苦苦惦记他,我活该!

  我们连续在防震棚中住了很多天,不知是谁在极力散布谣言,尤其是周六周日的时候,情况更甚。每天都是地震如何如何,闹得人心惶惶,仿佛灾难会赐给他们什么好处。我觉得即使不震死,也要睡出风湿等毛病了。每逢周六日,我们舍就剩不了几个人,我说如此疲劳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是别去楼下睡了吧,祥子和方圆就不依,说如果我不去,她们也不去,让我心不安,于是无奈中还得去防震棚。

  一次,在防震棚外面,我腰带上的一个扣子丢了,方圆和祥子就帮我找,我们一圈一圈地找,正在这时,何泽看见了问:“辛竹姑,找什么呢,丢项链了?”我们几个笑了,没法回答。

  不知张嫣从哪里冒出来,咋咋呼呼地问:“辛竹姑,听说你丢戒指了?”我没理他,不知他为什么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学院里到处都是防震棚,大的小的,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果然,学院查宿时,发现有处对象的男生女生公然住进一个防震棚,就通报批评,明确提出只能构建大防震棚,再不允许建筑小“爱巢”了。我保证,我们班绝对没有发生这种现象,因为我们班处对象的男生女生多数都是班级干部,素质较高,还比较注意形象。果妍和郎仁杰是特殊的,但他们还没达到那种程度,他们的关系这半学期似乎还不是非常明朗。

  六月份组织了一次老乡聚会,所有的老乡都去了,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大概是地震过后,大家都知道生命的宝贵了,懂得了珍惜。这次聚会我在竭力帮助张嫣,他提出的建议,我都积极支持。他和别人合影时,我也凑过去,甚至还招呼以前的同学和他合了一张影,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想纪念一下以前的岁月。

  聚会结束后,组织的同学对我说:这次女生很给面子,都来了。我想起上次聚会前陈芷的传话,就说:“上次如果不是看你醉醺醺的样,我都想问你了,怎么传话来着?愿意去就带20元钱;不去就算了。我一想算了,反正我们去否也无足轻重。”

  张嫣从后面上来,笑:“这点事,你还唠叨几次?”

  我笑着说:“其实,我知道自己在你们心目中的地位。”

  张嫣突然握住我的手,使劲攥了一下:“先别上楼,一会和你唠一嗑。”

  我嘀咕:“什么一嗑两嗑的!”真的,我现在对什么都若有若无的,和女老乡在前面慢慢踱着。过一会,我看见张嫣和子文坐在一起唠嗑了。

  两天后的一天中午,我在洗漱间碰见了子文。我们聊了两句话。子文说:“哪天碰见张嫣,告诉他我要砸他一顿,因为他和季然是那种、滋,是那种,滋,那种关系……”我,头轰一下,已经明白了。子文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有些结巴了,不断翻着嘴唇,把张嫣和季然美好的爱情说得有些龌龊。

  “我不说,我早知道了!”我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受不了了,骤然间觉得心被撕开了,血一下全部涌出。

  接下去,我思维灵活后,我第一个感觉是想立刻见到张嫣,立刻给他一记又响又脆的大耳光子,你这骗子!另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凭什么打人家?是啊,凭什么!张嫣对你有过许诺吗?你算什么,过问人家私事!人家赋予你这种权利了吗?你是他什么人?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啊!于是我只好缄默!

  我倒在床上,头朝里,想起以前的一幕幕,想起张嫣为逃避我而采取的种种措施,恨自己,我怎这么无聊、窝囊;恨他,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让我陷得这么深。对,不怨人家。本以为感情是以理解为基石,以共同的志趣为砖,以心灵的默契为钢,以日益加深为泥而构建的,原来只不过是妄想。张嫣,我还以为对你好是我的错,我太庸俗呢,原来你也是血肉之躯,我还以为你是多么高尚而纯粹的人呢。真正感到做人是多么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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