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武侠仙侠 > 大明水手 > 第四章 别离苦

?“秦航,秦航,能听到吗?”

  这几日于秦航而言,可真是如坐针毡,急得团团转。外面的比试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他只能待在这个四角的房间。万一比试完毕,朝廷人员带着他们一走,那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可谓是付诸东流了。正来回圈路的他心下正自苦闷,忽听得窗外有人轻声叫唤,那声音熟悉得很,该是孝明的。他急速走到窗前,轻轻地应了声:“我是秦航,是孝明么?”

  窗外那声音喜道:“是我,是我,我看你这两天都没出门,跑来一看,门外是锁着的,你现在怎么样?”秦航亦自欢喜,这么些天总算有朋友找过来了。

  他轻道:“别提了,老爹知道我去参加水手擂赛的事,把我给关起来了,现在我一步也出不了房门。”

  邓孝明急道:“如此该怎生的办?擂赛已经比试完了,明早我们几个就要跟朝廷的那些官员一起离开,你现在出不来,这该如何是好?”

  秦航一听,果不出所料,自己担心的还是要发生。今晚出不去的话,怕是无缘这次航海之行了。

  他强制镇定心神,道:“今晚之前我必须离开这。你赶紧想个主意,把我老爹支走,这个时刻他应该在渔房整理鱼苗,只要他不在家,这窗户拦不住我。”

  邓孝明脸露难色,道:“你这不是为难我么?你老爹一见我就没好脸色,我哪有本事支得开他老人家?”

  秦航一想,也确实如此。平常老爹很是反感自己和孝明他们几个走得近,甚至都没好语气和孝明他们说过话。看来要支走老爹,得另寻他人。秦航脑中飞快地转着,几乎把能和老爹联系到一起的全都想了个遍。此时忽然脑中一灵,想到一人,此人若能配合,势必成功!他轻轻地在隔着窗户在邓孝明耳边说了几句,那小子一副敬佩模样,连声称好,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秦老相公,秦老相公可在家否?”门外声声叫喊,惊动了正在渔房物色鱼苗的秦老爹。

  秦老爹放下了手中的一条黑鲫,闻声走出渔房。来人是私塾的柳先生。

  只见柳先生快步前来,寒暄道:“秦老相公身子骨硬朗的很啊,才几日功夫没见,神采丝毫未显龙钟老态之象,老朽岁数与您老相当,此方面却是大大不如老相公你了。”

  秦老爹谦道:“先生讲笑了。先生博学,望重乡里,今日登门,是否犬子出甚弊端?”

  柳先生含笑摇首道:“老朽今次拜访,并非令郎之故。家中老伴今晨在雀陵渡口获一奇鱼,该鱼全身通体泛红,尾鳞处竟能变色,老朽虚活半生,此鱼却未曾所见,悉闻秦老相公见多识广,捕获之奇鱼多如牛毛,故而登门求教,望老相公移身舍下,一看究竟,以解心中茅塞。”

  秦老爹惊道:“竟有此等怪鱼?老汉倒欲一见,先生前面请。”说罢急欲前行。

  柳先生亦谦道:“今番是老朽有所求,老相公先请。”秦老爹也不再推脱,快步前去。

  屋内的秦航早已听到老爹与先生的交谈,心下钦佩不已。还是先生多才,得知老爹嗜鱼如命,故而对症下药,以奇鱼相诱。姜,毕竟是老的辣!秦航在屋中稍等了片刻,确定老爹未曾归来,便疾驰窗前,“砰的”凌空一掌,那木窗竟已支离破碎!秦航雀跃出窗外,回头看了看窗前,心下歉然道:木窗儿,对不住了,下次回来再行修复。便即踏步向后山而去。

  太仓,浏家港。

  黄昏下,斜阳残照,波光粼粼,海鸥齐飞,落霞沉幕,海天一色。岸滩上,甲兵直立,旌旗纷舞,刀枪铮亮,宝船整待,威溯天地。远处的石崖上,一中年男子淡布衣装伫立风中。风,吹过他的衣裳,飘带起舞,呼呼作响。风,吹过他的脸庞,毅力沧桑,坚韧凝望。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眼前那片大海,仿佛要洞穿那深邃的汪洋。他就这样默默地凝望着,任风撩起他的衣裳,任风拂过他的脸庞,这个男子,却丝毫未曾变换模样。远方的海鸥嘎嘎作响,来回盘旋,在天地间留下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线。天,是那么的白,天地间,是那么的空白!俨然立于天地间,该是何感想?忽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旌旗摇摆,波涛叠涌,层层袭来,潮涨瞬间又潮落。那个伫立在风中的男子,此刻依旧未曾变换模样。似是熟透了大海的潮起潮落,他几乎未曾皱眉。世间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男子动容?还有什么,能让他退缩?怕是没有什么了吧。狂风来得虽快,却去的也快。顷刻间,天地又是如斯安详。石崖下,一个汉子正快步向崖上走来。那个男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但他却没有回头。也许世间已没有谁能让他回头。

  那男子来到崖上,拱手道:“公公,各地的水手擂赛皆以完毕,共募得水手一百零八人。如不出意外,明早当可出航。”那被称作“公公”的就是当朝出使西洋的大使郑和。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略点颔首,道:“好个一百单八人,昔日梁山泊上一百单八将就将大宋王朝搅个天翻地覆,今日我大明一百单八个水手亦能威扬万里汪洋!费信,传令各地招抚使,明早之前务必将招募之水手悉数带来刘家港,不容缺一人!”

  那叫费信的汉子响亮的应了一声,便下崖而去。郑和仰首望了望苍穹,轻声道:“又该出发了......又该出发了......”

  秦航快步走到后山,这是他和孝明约定会合之地。山上邓孝明,郭承昂几个早已在此等候。见秦航过来,个个喜形于色。邓孝明道:“秦航,还是你有办法,我去向柳先生说明原委,先生不曾思量半分,就答应下来。想不到先生的心还会向着我们,这世道,还真是无法预想。”

  秦航拍了拍他肩膀,道:“先生成全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来日好好在西洋闯一番,已报此恩。”孝明点头称是。

  郭承昂低头道:“此番我们背着长辈悄悄西去,真不知他们会不会原谅我们。我几乎已经想象到了父亲那恨子不成龙的怨叹模样。”

  秦航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们就成龙给他们看看!现在多想已是无用,既已跨出这步,就得大步向前,你还想退么?”

  郭承昂直了直身子,昂首道:“对,既已出来,就无再退之理,我听你们的。”

  邓孝明笑赞道:“从未听你说出如此坚决之语,今日倒教我刮目相看!”

  郭承昂急道:“你竟敢取笑于我,瞧我饶不了你。”说罢嬉闹成一团

  。秦航正色道:“你们几个毋须再闹,我们出来是干正事的,瞧你们俩这样,于孩童无两样,如何成事?赶紧去收拾一下,到雀陵渡口等我,我办点事马上赶过来。”

  郭承昂又急道:“你还要办甚事?勿要再让你老爹抓回去,还是先一起走比较周全。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再出乱子。”

  秦航安抚道:“不打紧,我就去见一人,误不了事,你们先走吧。记得在备好船和衣物,在渡口等我就是。”说罢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下山去。

  沙镇。

  西边镇上,深黑的屋子里点起了一盏明火。这个小屋还是那么的幽幽,古老的砖瓦,陈旧的墙壁,在排列层层房屋的小镇上依旧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尤其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比之白日熙攘的小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屋中厅上,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正在收拾刚下纺机的布绢,那柔软的布绢,淡雅清秀,罗琦绫目,瞧上去已觉细腻柔滑,当要是上去抚摸,可谓是如抚仙缕,如临棉境。如此美妙之物,却是乡间妪妇一丝一缕,呕心之作!叹人间,多少疾苦。忧世上,何其艰辛!

  那妇人整好绢布,对着旁边一个妙龄少女吩咐道:“这些布绢刚刚织好,明早就不用拿去镇上换了。眼下即将入秋,咱留着自个备用。”

  那妙龄女子轻应了一声。只一声,胜却了人间多少梵音!又羞煞了人间多少莺啼?吱声细语,绕梁不止,袅袅余音,抚慰心灵!只闻其音,便觉伯牙技穷,若睹芳容,岂非西施落色?

  只听得那妇人又道:“听闻朝廷的水手招募使者明早就要带着镇上的少年上路?”

  那女子心下一阵惆怅,轻道:“听说是如此。”少女的忧愁是如此酸楚,当真是我闻犹怜。

  那妇人走了过来,在那女子跟前坐下,轻道:“纯儿,那秦航没来找你么?”这二人自然是镇西边的琴姨母女。

  若纯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有好几日没见了。”

  琴姨惊道:“他不是和你要好么?怎么离别之际,也不来看看?”

  若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娘,我想去趟他家看看,心里也好有个着落。”

  琴姨看着女儿,是那么的不忍,为何男人,总是要让心爱的女人担心?但她又无法拒绝,她知道女儿的心,她也不忍拒绝。

  她只得点头,缓缓道:“那你路上小心些。”若纯轻嗯了一声,便即要出门。

  忽闻门外一声清啸,啸声朗朗,传进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若纯闻得啸声,脸上笑靥如花,喜道:“娘,他过来了,我先出去了。”说罢迅速跑向门外。

  琴姨摇了摇头:“唉,这孩子,”

  发出清啸的正是秦航,这是他和若纯的沟通信号。适才他对郭承昂说道要见一人,却是来见若纯。见得若纯快步跑来,秦航心中也自欢喜。

  若纯见到秦航,喜道:“本来正想上你家找你,你却自己到了。”

  秦航笑道:“这叫心有灵犀。这几天被老爹关在家中,半步也出不得外,因此来得稍晚了些。”

  若纯惊呼一声:“啊呀,被父亲关住了,那你怎出来的?”

  秦航又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最近怎么样?”若纯牵过秦航的手,走到门外的那棵大槐树下,树下阴凉,却是避暑之地。不过转眼即将入秋,此刻却显得有些微凉之意。

  她缓缓道:“我还是老样子啊,倒是你,我听闻明早,你们就要和朝廷的人员一起上路去港口那边,是么?”

  秦航脸上的喜色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忧愁满面。

  他点了点头,道:“所以今晚来,是和你道别的。”若纯乍一听情郎此言,心中当真是如刀绞一般。

  但她强忍住心中悲痛,只是继续问道:“那要多久回来?”

  秦航没有答她。只是把她轻轻地涌入怀中,心下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他说得越多,怀中的**就牵挂得越多。此去航海途中,能否归来,尚且难料,他怎能告知于她?故而秦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若纯躺在情郎的怀中,可以感受得到秦航内心的心跳,她如何不明白情郎此去归期难料?海上强风不断,海盗猖獗,他叔父之前不也是去大海中当水手么?可是三年了,未曾回来过,是生是死,没人知道。他现在要步之后尘,又有谁能预料此番风险?当初帮助情郎下决定的是自己,如今真正到了离别时刻,才知道是多么地不舍!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内心从来就没有如此担心过,而如今分离在即,却是心痛不已!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与心爱的人分别时候的那份等待!难道世间的痴情女子,就永远逃不过那等待的宿命么?她眼角已泛滥,那是她第一次为情郎流下的泪啊!秦航感受到了怀中人的痛楚,他多么希望,此刻所有的痛苦都让他来承担,而不要让**难过。他也不舍,难道男儿就不痴情么?男儿痴情的时候,心中的苦痛比之女儿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慢慢地吻了上去,吻着她的眼角,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的香唇,他们深深地吻在了一起。此时此刻,说再多已无意义,用亲吻相拥代替所有言语。月光下,两个痴情男女,就这样,相拥,相吻......浮云隐现,月老也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而又不知何时,远方一个苍老的身影,在另一棵树下隐隐作现,默默地望着树下深拥的男女,默默地望了很久,直至夜色吞没他的背影......

  太仓,浏家港

  翌晨,来自沿海各地的水手大军们齐聚刘家港,准备踏上他们的首次航海之旅。当地的人们也自发的前来送行,港口顿时人山人海。场面之壮观,为年轻水手们前所未见。秦航邓孝明一伙排在先头水手队伍当中,当真有乡下人进京之感。港中一艘艘宝船集结停靠,船上军士,乐队,水手分别站立,服色鲜明,甲旗飘扬。整个岸边气势如虹,人潮不断。

  喧闹声中,一中年男子踏上了当中最大一艘帅船,转身面向众生。只见他单手一挥,万人齐静。这个中年,自然就是威名播四海的三保公公郑和。

  他环顾人潮,大声道:“天佑泱泱,泽被苍生。吾主隆恩,传威四海。天朝浩荡,四方来贺。今臣郑和兹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率同天朝船队,三赴西洋,创宏业于番外,扬威德于夷越,共图四海升平。愿天佑吾大明,建此王业。”

  人群中齐呼:“天佑大明,大明万岁!”山呼过后,郑和又叫旁人准备了香案,大声道:“祭天!”旁边早有诸人拿出祭天地的祭品猪牛羊头之类,众人齐跪,大拜天地。又将龙王庙的龙神像摆上宝船,举行了拜龙神之礼。坊间有传言,出海不祭龙王,必客死汪洋。是以每次宝船出行除祭天地之外,亦要再祭龙王。

  如此行过这些凡紊礼节之后,郑和又走上船首,大声朗道:“候显将军,将此番新招募之水手叫出队列。”

  左首一位威武将军应声而出,此将唤作候显,国字脸,虎背熊腰,长得甚是魁梧,是郑和手下得力干将。前番出海遇番外兵变,皆靠此人勇猛善战得以平定,郑和以心腹视之。

  候显走下宝船,对着秦航那排蓝衣人众大声喊道:“参加过本次水手擂赛的年轻子弟,全部出列!”秦航那一百单八人闻言全部上前,在候显将军跟前站定。

  但见这一百单八人清一色蓝色布衣,黑色布鞋,每列一十六人,分八列站定。之前比试过的赵盛郅,司马尚游,薛坤,上官琦全部在内,还有秦航,邓孝明,郭承昂等一干铁友,加上邻镇的一些渔家子弟,组成了这支新水手队伍。他们不是正规军士,他们只是负责宝船出海时的操舟和应急排险任务,是以皆未穿上正规军士服。但这一百单八人中倒有八成以上是年轻子弟,还有两成是中年水手,另外还有个别老者,因而列队之势亦是精神抖擞,看上去倒同正规军士无异。

  候显将军见他们已列好阵势,随即又走上船头请示郑和。郑和走下船头,站在这些新招募的年轻子弟正前方,同他们对视。这是秦航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大明朝的头号航海功臣!以前老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正眼一见,果然气场宏大。他虽是人及中年,但他的脸,却有着太多的沧桑。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深邃,那么的炯然。他的身材,没有候显将军那么的魁梧,却也是阳刚之躯。他整个的气势,是沉稳的,强大的,自信的!而现在,他正用他那双锐利的双眼紧盯住前方的每一个新人,但秦航他们从他的眼中看到的分明却是友善!

  郑和收了收眼神,大声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众人齐答:“水手!”

  郑和脸上没有显现任何表情,他又大声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水手?”

  这下问得如此突然,众人相顾莞尔。

  郑和走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旁,指着他,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什么是水手?”

  那位年轻小伙顿时紧张的结巴起来,结结巴巴道:“水手是...是...在大海...打..打渔...渔的。”众人齐声大笑。

  郑和也笑道:“你说的不错,水手是在大海中打渔的,但你只说了一点,真正的水手是干什么的,你还不清楚,对么?”

  年轻小子又紧张地点了点头。而后郑和语声锐利,大声道:“小伙子说得不错,你们为何发笑?你们难道知道水手是干什么的么?”

  说罢环顾了一下眼前的这一百单八人。紧接着又道:“连水手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你们好意思笑别人么?”

  所有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地下了头。然人群中惟秦航与司马尚游未曾低首。郑和看着他们二人,饶有兴趣。

  他指了指司马尚游问道:“那么你来说说什么是水手?”

  司马尚游挺了挺胸,自信的道:“小子认为,水手是大海之导航者,是船队前进之方向,没有水手,就无谈出海。”

  郑和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不错,至少还有基本觉悟。”

  司马尚游顿时略显尴尬,只得回道:“谢公公。”

  郑和又走到秦航跟前,打量了他一番,又问道:“你呢?如何认为?”

  秦航看着郑和的双眼,没有丝毫退避,大声道:“一名真正之水手,不仅是大海之导航,船队之方向,更是侦查未知危机之尖兵,危机时刻船队所有船员安全之保障!”

  郑和又重新打量着这个少年,好像适才这番言语头一次地震撼到了他的心灵。眼前的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却能说出如此言语,怎不叫他刮目相看?郑和心中虽然震撼,但脸上亦是未曾显出丝毫表情。

  他继续道:“这二位少年说的都很不错。但你们要想知道什么是水手的话,将来船上的老师傅自然会一一教你们。此刻,丑话要说在前头,当水手,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你们,怕是不怕?”

  众人再一次响亮齐答:“不怕!”“好,记住你们说的,将来本使要看你们是如何做的!候显将军,把他们分配好,带他们各上各船!”说罢大踏步地走上了帅船。

  候显将军一声“遵命”随即拿出一本名册,大声道:“接下来给你们分配船位,本将念到名字的,对号上船!”

  队列中邓孝明轻声惊呼:“什么,还要分配?那咱们兄弟岂非有可能待不到一起?”

  秦航亦轻声道:“无论何船,都无所谓,大伙都要好好干,休要给沙镇子弟丢人现眼!”邓孝明还是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只听得候显将军缓缓念道:“薛坤,马船一百二十号;张严,坐船三百号;郭承昂,粮船六十号;上官琦,战船四十五号;......”片刻时分,便已念完,最终邓孝明分到了一艘三百号坐船上,而秦航却被分到了郑和的帅船上,同他一起的还有司马尚游。这倒让旁人羡慕不已,反而邓孝明意见最大,兄弟伙一起出来,想不到最后还是要分开,直到上船后还怨天怨地的......

  港口远处一座小山上。

  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望着前方那一艘艘刚驶出去的宝船,脸上充满了期待。也许船中有他心爱的人儿,也许船上有他可爱的亲人,他就这么地,一直望着,一直望着......良久,一俗家道士打扮模样的人从山下施展轻功正向中年男子方向飞来,瞧那道人纵跃之势娴熟,姿势奇妙,一看便知是高手之流。那道人在中年男子身后六七尺距离忽的停住,中年男子始终没转过脸来。直接开口问道:“劫言道兄,情况如何?”

  那叫劫言的道人道:“大当家的,都妥了,少公子已经成功混上贼船,我们的人亦悄悄远距离尾随郑和船队,只要少公子的每次及时送出情报,我们必能在郑和之前完成任务。”此二人却是长江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和劫言道人!

  段江南道:“如此甚好,他心思缜密,他办事,我一向放心。”劫言道人附和道:“当然,少公子少年英雄,已完全得您真传,将来必定无可限量!”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劫言道兄,你的八步登天是越来越登峰造极了。适才从山下到山上,你果然只用了八步,且落地之时脸未见红,气未见喘。这份轻功,当世除了那失踪多年的海上漂之外,怕是无人能及了啊。呵呵!”

  劫言道人心中一震,嘴上却自谦笑道:“哪里哪里,贫道这点雕虫小计,在大当家眼里实是不值一提,大当家的讽煞贫道也。”

  段江南只是大笑,亦不再言其他。他转过话语,问道:“那个老头什么来路,查清楚没有?”

  劫言道人面露难色,道:“大当家的,按您所说,当日此人竟能在十里之外窃听您之话语,且轻功身形之妙不在当年海上漂之下,这份功力,当今武林怕是没人能做到了。贫道遍查一些江湖耆宿还有一些多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动的奇人,也不曾听说有此等绝世高手。是不是您当日思虑事情太投入,以至......”

  “绝对没有看错,本座在江湖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点判别能力还没有的话,早回去养鱼了。查不到罢了,不过此人貌似对我方的绝密略有所知,这点一定不可大意,今后一些绝密活动除亲信外底下的人一个都不能泄漏,本座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关键时刻坏了咱们大事!”

  劫言道人亦正色道:“属下明白。”言罢即刻退了下去。段江南站在山上,望着船队渐隐渐没的斜影,嘴里嘟囔道:“下一代,他所说的下一代到底是指什么?下一代,......唉,下一代......”

  沙镇,雀陵渡口。

  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站在渡口旁的过桩上,痴痴地望着小河中来往的船只,她就这么地望着,就这么地等着,可以看出,她是在等待远方的情郎。是哪个狠心的情郎,能忍心抛下这样美丽的女子,忍心让这么动人的女子在此孤独地等待?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是那么的充满期待,期待那远方的人啊,快快回来!远方的男人,你可曾看到,凄凉的夕阳下,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那孤独的小河渡口,痴痴地望着,痴痴地等待着。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你眷恋?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你不可抛弃?你难道不知,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就是让女人等待的男人?风吹过她的长发,凌乱了她的思绪,仿佛增添了她期待中的一丝淡淡忧伤,她轻抚着长发,目光又再次地飘向了远方,飘向了情郎远走的那个方向......

  “你,时常来这边等么?”忽然一声轻问,打断了女子的彷徨。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回首凝望。一个老汉,已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

  女子但见来人,连忙起身施礼,道:“秦伯,您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秦航的老爹,那个女子,自不用说,正是若纯。

  秦老爹轻咳了两声“咳,..咳...”缓缓道:“我来了有一会了,我见你时常来这边,是为了那个劣子么?”

  若纯走了过去,搀扶着秦老爹坐下,轻问道:“秦伯,您是否不舒服?”关心之情,现于脸色。

  秦老爹顺势坐下,又咳了两声“咳...咳...”道:“老毛病了,哮喘。挺挺就过去了,你还没回答老伯的问题啊。”

  若纯娇嫩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细语道:“他走之后,有来过几次,我也不知为何,老是想着来这边看看。”

  秦老爹看着这个自小与秦航青梅竹马的女子,发出一阵惆怅,道:“看也没用,什么时候回来,老天都说不定啊!若纯,真是难为你了,那个劣子要是懂得一丁点珍惜,我也不会忧成这样。他若在家,我本想来年就上你们家跟你娘提亲,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唉!”

  若纯闻得秦老爹此番言语,更是羞不可色。微嗔道:“秦伯,您再如此,我可不理你了。”

  秦老爹呵呵大笑道:“呵呵,你倒是害羞了。其实你们俩自幼长大,我和你娘都看在眼里,咱们乡下人也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差不多到了岁数,也就帮你们了此大事。再说那晚在你们家前槐树下......”

  “啊!”若纯娇呼一声,道:“那晚,您在?”话一出口,更是娇羞无限,恨不得钻进地洞。也是,年轻男女亲热之事被未来的公公当面说出,不羞死才怪。

  秦老爹又续道:“这有什么的,我反对他出海,又没反对他娶亲,他将来要是不娶你,我都容不得他,咳...咳...咳...”

  若纯赶紧轻拍秦老爹后背,又从旁边拿来水袋,慢慢给老伯喝了。

  秦老爹道:“我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劣子又不守孝道,离家偷走,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们那一天啊。”

  若纯安抚道:“秦伯,您别如此说,秦航虽然走了,以后在家我代他给你老尽孝道。外面风大,我扶您先回去吧。”

  秦老爹摆了摆手,道:“不急,其实此番他走,我是看在眼里的,看着他那激情四溢的模样,我实在不忍阻止,也就随他去了。但他只知去外面瞎闯,丝毫不顾及家里人感受,以后可要苦了你了。”

  若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想此时此刻,他也是在想我们的。其实他很顾及我们感受,只是他更想证明自己,故而他最终选择了外出闯荡。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我也恳请您不要责怪他,他现今长大了,对自己行为,负得起责,我会支持他!”

  秦老爹望着这个痴情和又执拗的女子,他已经没有话说了,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将来有儿媳如此,夫复何求?慢慢地,这一老一少,终于缓缓消失在斜阳下......

  北平,紫禁城。

  城后景山上,成祖朱棣此刻却是卸下龙袍身着布衣坐于亭中。凉亭唤作晚亭,独立于山腰,恰好坐落于整座禁城之地轴线中心位置,放眼向前,偌大紫禁城尽收眼底。却见城中琉璃金瓦,红墙黄宇,森严万千。前朝世祖忽必烈在位之时,北平唤作大都,其后开始修建行宫,遂成今日紫禁城之规模。历史上,元,明及往后的大清王朝皆在此立都,是以北平为中华古都之最。而紫禁城亦是历代皇帝家府之地,故而向来是戒备森严。成祖望着这偌大紫禁城,心下万千感慨。昔日自己身为燕王之时,驻军于北平,防卫北方。时光飞逝,若干年之后,自己俨然贵为大明天子,并于金陵迁都于此,雄图天下。当今天下,南有夷越未附,北有元蒙残余势力相互割据,时刻威胁着大明边疆。数年来自己御驾亲征,数次北伐,这才将边患逐渐削弱。如今国家大计,自是打通南洋交通线,促进外来贸易。此亦是成祖甘愿花重金组建船队远赴西洋之重要原因。所幸郑和船队不负众望,数次出使南洋,皆收获匪浅。而今沿海各地皆有各式贸易,北平城中番外洋人亦是越来越多,如此下去,恢复当年盛唐八方来朝之状亦非难事。成祖想到自己将来可与唐宗比肩,与元祖并论,胸中顿时豪兴大发,大声诵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人物,还看今朝!(暂借毛主席之名言,小说中人物语言,皆属虚构,读者勿要较真。)”

  心下正自豪迈,忽听得背后有人大赞:“好一句数**人物,还看今朝!天子不愧是天子,果然是王者风范!”

  成祖大惊,此人声音不曾相识,该是陌生之人无异,竟能悄无声息接近帝王身畔,他第一反应就是刺客到了,立即转身后退,正欲唤人护驾。定睛一看,那赞赏之人竟是一枯瘦老者,此刻正站立于亭边护栏,那老者灰色衣装,身材消瘦,正对视着自己。面庞看上去却似曾相识,成祖将欲喊出的护驾之语生生吞了回去。此人能瞒过山下护卫直上晚亭,并如影子般出现在自己身后,此番功力,若要图谋,怕早已动手,而非站在身后不动。但他贵为天子,亦非胆小之辈。

  成祖看着这个消瘦老者,镇定地问道:“老先生如此神功,此番惊驾,是何居心?”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惊驾,王爷难道不记得老朽了?”

  老者的笑声引来了不远处的锦衣卫,只见数百个御前护卫急速向晚亭靠拢,当中一个白眉太监服饰打扮的更是施展轻功疾驰而来,瞬间在成祖身前站定,惊道:“奴才罪该万死,护驾来迟,皇上受惊了。”自己带着数百卫士守在一旁,晚亭中居然还能多出一个人来,这渎职之罪,看来是躲不了了。万幸的是,此人此刻未曾伤及皇上分毫,若圣上有事,自己当真是千个脑袋亦不够砍。想到此处,那白眉太监何不心惊!

  成祖听到老者此番言语,不由得再次打量一番。他摆了摆手,道:“这没你们的事,全部退下去!曹淳,你自己到内庭府去领罚吧。”那叫曹淳的太监心惊胆颤的应了一声,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退了下去。

  亭中此时仅剩二人,成祖看了半天,倒还真没认出眼前这个老者是何方神圣。他竟然称自己为王爷,难不成是当年燕王时期的旧识?

  他心中虽有疑团,脸上却不露声色,道:“老先生可否提醒一二,朕识得人太多,怕是健忘了。”

  那老者又笑道:“哈哈,王爷好一句健忘啊,可曾记得当年,靖难之役,金陵城下,无字图画?”

  成祖闻得“金陵城下,无字图画”时,大惊失色,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老者,他心下疑团顿时四起,问道:“无字图画,好多年之事啊,想不到还有人记起,朕记得当时知晓此事者,不过三人。你,......”

  “老朽正是当年建文帝身旁的那个护卫!”那老者直接了当。

  成祖皱眉道:“可朕记得当年你身材微胖,送那图画来时亦是魁梧壮实,如今怎变得如此消瘦?”

  那老者道:“其后老朽另有奇遇,此间却不足为外人道哉。”

  成祖“嗯”了一声坐下,既是当年故人,瞬时敌意略减。他悠然地喝了桌上的凉茶,道:“老先生也坐吧。但不知此次造访,又是所为何事?”

  那老者亦自坐下,神情正然道:“此次老朽冒险惊驾,依旧是为了当年那无字图画。”

  成祖惊道:“无字图画?朕虽知图画是真,当时亦集中各方专业人才,耗尽心力,却终究无法窥其奥妙,时至今日,已将此事尘封多年,难不成老先生已知图画究竟?”

  那老者笑道:“呵呵,无字图画虽是奥秘异常,但老朽漂泊江湖数年,已然有所窥破。只需得王爷,呵呵现今该称陛下了。只需得陛下鼎力配合,则图画中宝藏,亦未必不可掘出。”

  成祖正色道:“有这等事?不过先生既效忠建文,又为何与朕相谈此事?”

  那老者摇首道:“陛下此言差矣,当年老朽以此图画换得建文帝一命,是为报昔日知遇之恩。至于效忠,嘿嘿,老朽已做到仁至义尽,自问无愧他人。今日与陛下相谋此事,亦非投明陛下,而是各取所需而已。”

  成祖龙颜不悦,脸现怒容,道:“你胆敢同朕谈交易?”

  那老者丝毫不为成祖怒容所动,镇定道:“老朽言语已是再明白不过,各取所需而已。陛下要的是宝藏,而老朽要的是藏宝内的另外一样东西。若无陛下的浩荡船队和人手,老朽找到藏宝之地,亦无从下手。而陛下若无老朽之助,亦难找到藏宝之地。唯有彼此合作,才能各取所得。陛下认为呢?”

  成祖收回之前的不悦之色,和声道:“如此说来,老先生当真已掌握那图画之奥秘?”

  老者悠然地喝了口茶,缓缓道:“正是,否则亦不会甘冒奇险如此惊驾。”

  成祖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道:“如此甚好,朕答应与老先生合作,不过朕倒想知究竟是何物能使得老先生甘弃大宝亦要得之后快?”

  老者笑了笑道:“呵呵,老朽风烛残年,钱财之物早已视如粪土,那个东西于陛下所得无丝毫用处,于老朽却是干系重大。是何物,恕老朽暂不明言,不便之处,望陛下体谅。”

  成祖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朕亦不深究。那老先生是想怎生个合作法?”

  老者道:“老朽猜想陛下于寻宝方面定有旨意示于郑公公,老朽只要陛下一道密旨,于寻宝时务必使郑公公船队人员全力配合,如此足矣。而宝藏可悉数交与船队搬运回京,老朽分文不取。”

  成祖思量片刻,道:“好,朕会给郑公公一道密旨。不过此事今日容不得第三人知晓,否则老先生应该知晓朕之手段。”说罢身形顿时威严起来,适才的言笑举止已消失不见。

  那老者道:“陛下尽管放心,其中分量,老朽自有分寸。今日多谢陛下成全,来日若有空闲,定当再来拜会!”未及说完,全身转身后撤,如大鸟俯冲般飞下山去,身形之潇洒,却是世所罕见。

  成祖望着那老者离去的身影,心中思量万千。他向着山下一旁的锦衣卫道:“曹淳何在?”之前那白眉太监闻得皇上召见,立即奔赴山亭。

  成祖郑重地说道:“适才那个老者功夫如何?可曾瞧清?”

  曹淳正色道:“此人轻功之佳,奴才生平仅见。估计不在江湖上失踪已久的海上飘之下,奴才亦自叹不如。”

  成祖威严的脸上再次呈现深思状,缓缓道:“朕要得知此人底细,这事你去办。通告下去,今日此人惊驾之事谁都不得泄漏,违令者诛灭三族!”曹淳领命而去,自是不在话下。成祖又恢复了适才诵诗咏文之傲态,神色间不屑之情显露无疑,“呵呵,和朕谈条件,与虎谋皮乎,与虎谋皮乎,呵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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