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戎马天下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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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刺史早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今天一早就听到一个军探来报:大批“贼兵”出了曹州东门,已经过了成武县,一直向东开来。接着,又是一个军探飞骑来报:“贼兵”直趋鱼台,一路扬言要来攻打沂州!……

  吴刺史一听,不禁疑虑重重。他虽是个文官,不请军事,感觉却很灵敏,暗想宋威此次督师南来,远近震动,王炎炜哪会不知?但他仍然来犯,此中定有原故。现在虽有宋威坐镇,但总不如在远离沂州的地方“扫光群盗”为好。因此,他听完军报立即来到行营,一见宋威醒来,也不等他袍带穿好,便赶紧上去报告了这个消息。

  为了引起宋威的重视,又想起他昨天在宴席上那样的骄满自大,吴刺史特地用谆谆劝戒的语气说道:

  “此次贼兵倾小辉来犯,除有骑兵先导外,沿途还裹胁了大批无知乡民;其势殊为嚣张。这班草寇虽不足平,不过四近民心不稳,明公似宜加意提防,究竟还是谨慎为上。”

  宋威眯着睡眼,犹感宿酲未醒,一听吴刺史的话中流露出对自己的不信任,立即睁大褐黄色的眼睛说:“阁下有点沉不住气了是不是?”

  不等吴刺史辩解,宋威紧接着又说。我正怕这班草寇逃掉,他们倒自己跑来了,岂不更好?其实你不说我也料到,这王炎炜跟庞勋一个模样,都是逼迫乡下愚民来跟官军交战。对付这班人就要有对付这班人的法子。当年庞勋之乱,所以闹得很凶,就是因为平乱不得其法,也不得其人。呃,我早有成算,你们不必多虑。”

  宋威一口气说到这里,吴刺史原以为该停一停了,谁知他一翻眼白,接着又说:“阁下身为一州之长,尤其要镇定。呃,我昨天本来要先申一条军令,其实这也是皇上的旨意:临敌怯逃者,准军法处分。”

  说罢,便冷冷地向吴刺史瞪了一眼。

  吴刺史已经为宋威的到来忙得心力交疲:不想今天一早就受到他这一番训斥,心里老大不快,不觉一时冲动,忘了在上司、特别是宋威这样的上司面前是顶撞不得的,竟忍不住说道:“明公指挥若定,自然非我辈所及。卑职原以为有备无患总还是好的,其实是杞忧了,徒然有扰清梦。有罪,有罪。”

  吴刺史说完又很反悔,心里惴惴不安地在等待招讨大人的反应。

  谁知宋威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愈来愈明显的笑纹。原来这宋威到底是个武夫,只听到“指挥若定”、“非我辈所及”等恭维话,完全没有听出隐藏在这些话里的讥刺,因此一肚子不快反倒消释了,而且面有得色地问道:“照尊意看来,贼兵最快何时可到城下?”

  吴刺史一见宋威改容相问,暗想这个人大约是顶一顶反而会变软,于是便也以礼相接,欠身答道:“多承垂问,大约明天午后可到,至迟傍晚。”

  其实,他估计最快也需后天午后才到,故意提前了一天。

  “这么快就能到!?”宋威颇为吃惊,但马上又镇定自若地说:“呃,他们来得愈快愈好。只是要打探明白,他们裹胁了多少乡民?还要打探明白,这些乡民是走在队前还是走在队后?呃,这很要紧,一定不可弄错。”说到这里,宋威便从案上的卷宗内抽出一张纸页,递给吴刺史:“这上面所开各项,务必在今天办妥,不得有误。”

  吴刺史一看那纸上写的大都是守城之具,无非是多备矢石之类,但其中有几项却也令人费解,如有一项是:“密遣军士数人于城楼上多洒米谷。”他只是看在眼里,并不多同,唯恐宋威轻视自己不暗军机,还故意微笑地点点头,好象心领神会的样子。忽然宋威问道:“刚才你不是说民心不稳吗?不知城内可有私通盗贼的奸民?呃,你不说我也料到,这种人一定少不了。是不是?”

  “诚如明公所料,已抓住不少,大牢都住满了,正在逐一审讯,法曹参军为此甚是忙碌。”

  “呃,你们书生办事,总是这么刻板。怎怪民心不稳?”

  “明公有所不知,有些疑难案子,尚待细鞠详审,也是不得不如此。”

  “呃,”宋威不耐烦地一挥手,“牧民好比牧马,离不得鞭子。连俗话都说‘棒打出孝子’嘛!象你们这般细鞫详审下去,再砌十个大牢也不够。那有当盗贼自己肯招认的,可以不必多问,抓到就办。呃,最好今日就先杀几个示众。这很要紧,能办到吗?”

  吴刺史不禁暗叫了几声“惭愧”,心想这个武夫虽然读书不多,倒也懂得这个道理:“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驽马。”不过他对宋威的“先杀几个示众”还是面有难色,因为还未审定先拿哪几个正法,本来派人半夜去抓的那个紫脸匪首又让他跑了。这个人倒是准备一抓住就枭首示众的。宋威一见吴刺史有些犹豫不决,便用长指甲把桌子敲得笃笃直响地说:“你们再不动手,我就派人去提几个开刀了。不然,何以壮我军威?”

  “这自然还是由我们来办,岂敢多劳。”吴刺史连忙摇手阻止,因为他觉得狱中有许多内幕,不可为外人所知;而且杀几个也是为了“安民”,因此又一欠身说:“不劳明公派人了,我这就去催法曹速办。”

  等吴刺史走后,宋威也站起身来,缓缓走至窗前,向着远空凝望,一面捏着花白胡子沉思。

  忽然,从他那双褐黄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绿光。接着,他便威严地喊了一声:“来人!”

  立刻便有几个虎彪彪的侍卫应声而入,直挺挺地站在他的背后。

  宋威并不回身,仍然望着窗外,厉声吩咐道:“备马!”

  十

  当宋威骑在马上,前有武弁清道,后有诸将陪从,在矛、戟、麾、幡的簇拥下,到四城去巡视时,起义军还在沂州西边一百多里以外。

  现在,跟在起义军后面的饥民愈来愈多了。他们好象不是去打仗,而是象赶庙会似的闹哄哄地走着、嚷着、笑着。很多人在热心打听怎么分粮食,还有的打听分不分衣裳、分不分盐……

  由于队伍实在太乱了,军部不得不几次派人来把饥民赶走。奉命来赶的起义军,大喝着“不准跟上来”,还扬着鞭子威吓;但饥民们有的笑哈哈地躲到一边,有的大声嚷着:“为甚光赶咱们走,不是讲平均嘛,有粮食也得大家分啊!”

  起义军没法,只好劝他们别嚷,快走。可是,过不多久,队伍又乱了,走得也愈慢了。

  王晋和尚让率领着轻骑兵,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们为了不至和大军相隔太远,已经一再放慢速度,并且一再停在半路上等着。最后,当他们远远看到沂州暗灰色的城墙时,已经比预定的日期晚了三天。

  由于耽迟了日期,大家心里都很焦急;一见沂州,不由加快了脚步,急想攻城。

  正当轻骑兵向城下迫近时,军部传来命令:一律停下,不听鸣鼓,不准攻城。

  王林立马横刀,向那沂州城头看去。只见静悄悄的,好久好久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群飞鸟在城楼上空来回飞旋。再看城下,也是城门紧闭,毫无动静,俨如一座空城。

  王林不禁呵呵大笑,转身对尚让说:“谁说宋威已经到了沂州?不要是探子报错了吧?还是老狐狸已经吓跑了?”

  尚让一面目不转睛地向城头眺望,一面答道:“看来不是跑掉,也象是没多少人把守。”

  “怎见得没多少人把守?”

  “你瞧,那许多鸟儿不住飞下来息在城楼上,如果城上兵多,还不闹哄哄的早把鸟儿惊走了?”

  王林不由暗想:只道这个尚让性子很猛,谁知心也很细,怎么尚君长还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呢?他不禁带着几分赞赏的口气说:“你看得不错。就不知大将军为甚不下令进攻?”

  “我也正想着这事。”尚让一面说,一面仍然眺望着城头,“这里一定有原故。还有黄将军也在军部,不知他又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昨天我去军部,正好碰上他和大将军在谈打沂州的事,听他的意思,不大主张现在这个打法,说是动手迟了,准备不足。黄将军和大将军看事都很精明,现在还不下令进攻,这一定是因为还摸不清城里是虚是实。”

  “那好办。你在这里等着,我到城下去细看细看,好把虚实告诉他们。”王晋说罢,也不等尚让回应,已经一纵马急向城下飞驰过去了。

  尚让正要追上,一看这里的马队不可失去统领,只好勒住马,眼睁睁地看着王晋单人独骑地驰去。

  几百个轻骑兵,也都个个睁大眼睛,又担心又佩服地望着王晋愈去愈远。

  只见王晋纵马跃过干涸的护城河,很快便驰到城门前面。大家的心里更在怦怦跳着,因为这时只要城上射下一阵飞箭,王晋的身上就立刻会象刺猬似的了。但是,大家白担了一阵心,只听到王晋大声在喊:“城上有人吗?开门,开门,开门不杀!”

  城上依然毫无动静。只有飞落城头寻食的群鸟,被惊得向空中飞去,又扑扑翅膀,栖息到城楼上。

  轻骑兵纷纷叫嚷起来:“那些杂种准是溜了。冲吧,冲吧!”

  尚让回头向大家按按手,止住了喧嚷,吩咐两个轻骑兵到城下去帮助察看。

  两个轻骑兵立即飞驰到城下,和王林会合在一起。只见他们三人回马在城下打了好几个圈子,又听到他们齐声在喊“开门不杀!”但城上还是毫无动静。

  “冲吧,冲吧!准是溜了,还怕什么?”停在这里的轻骑兵嚷得更厉害了。

  尚让被大家一嚷,也掌不住心动起来。他又想起王炎炜称他是王仁贵,而王仁贵是在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更何况面对着一座寂无人声的空城?而且他已落在王晋的后面了……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坐下的马望空嘶嘶长鸣,猛地向前跳踏了几步。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不知不觉放松了缰绳,于是赶紧勒住,觉得还是要听军部的命令,等待鸣鼓。但是,一匹马(而且是主将的马)的跳动,不禁引起其它的马也跟着跳动起来。再加那些轻骑兵都急想攻城,坐下的马也跟着他们的心在跳动。于是,一瞬间,整个马队便象一股决堤的奔流,控制不住地齐向城下冲去。

  当马队逼近城根时,忽听得“咚”的一声,城上立刻战鼓轰鸣。随即,飞箭夹着石头象暴雨一般地向下倾泻。马队乱了,不少起义军从马上倒下去了。后面的轻骑兵,仍然控制不住地向前猛冲。城上又是落下一阵矢石的暴雨。马队又是一阵混乱,又有不少起义军从马上倒了下去……

  尚让的左肩上已中了一箭,殷红的血从伤口向外流着。但他完全不觉得,只是不断挥刀在空中摆动,大声呼叫马队赶快散开、掩蔽。

  可是,人马前后相撞,一时散不开来,也找不到掩蔽的地方,而头上的矢石却落下一阵又是一阵,起义军也不断从马上倒了下去。

  王林骑在马上左冲右突。他手中的刀已从战死的同伴手中换了五把,可是仍然砍不开那关得紧紧的城门。他急得用刀猛挖城砖,想沿着缝隙攀登上去。正砍得砖屑乱飞,忽然

  “呼”的一声,一块足有一百斤重的大石头,紧擦着他的耳边落下,砸得地上顿时出现一个小坑,土砾向四处飞溅出有好几丈远!但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只是仰头看了一看,气得向城上大骂:“狗东西,你们有种就下来拼!”……

  轻骑兵都跟着大骂,后面的步军也不断冒着矢石冲了过来。一时烟尘滚滚,杀声震天。被火热的斗争所燃烧起来的仇恨烈火,仿佛使人失去冷静,完全忘记、也无暇顾及什么危险,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支配着起义军的行动:冲!压倒敌人!

  勇气,不但使起义军直往前冲,而且也使城上的矢石投射得有些凌乱起来。虽然冲到城下来的起义军愈来愈多,但被矢石杀伤的人却反而比前减少了。

  可是,起义军还是无法登城。

  王晋急得象是浑身着了火,他深感黄小辉说的对:“准备不足”,要是此时有个梯子多好!他又想何不搭个人梯上去,正要叫几个人来,忽然看到一个大汉,赤裸着红铜一般的胸脯,腰间插着一把刀,肩上套着一圈绳子,越过众人,飞步直冲到墙根下,向他一招手说:“来,快用肩头把我顶上去!”

  王晋不由暗暗称赞:“这人是谁?好大胆!倒是个搭人梯的好帮手。”但他随又一摆手说:“这不行,太险!”

  “你在这里挖城砖不是也险?别罗嗦,快把我顶上去!”那人仍然手搭着城砖,急得满脸涨紫地大叫。

  王晋一笑,不由更加喜欢这个人。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两次到曹州去请兵的紫脸大汉。由于两次都和他错过,所以不认得。他正要再阻止,忽然听到西北角上腾起一片喧嚷,连忙循声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队官军,个个身披两当铠,纵马挺矛,直向自己的军后冲杀过去。

  王晋立刻向紫脸大汉和其他人一挥手,不容违抗地喝令一声:“跟我走!”随即扭转马头,向那边猛扑过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阵矢石,飞落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但他好象根本没有看到,只是一面挥刀,一面大喊着急驰过去了。

  出现在西北方的那队官军,原来是宋威暗暗布置起义军后侧的一支伏兵。这支伏兵,大部分是从他的“平庐军”中挑选出来的,都是曾经跟他打过庞勋的兵油子;还有一部分是从新拨来归他指挥的一支“忠武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壮。这“忠武军”又称“许军”,在当时很有名气,是唐朝廷的王牌军,素以“劲悍”著称。自从王炎炜起事以来,各地纷纷向长安告急,都请求派“许军”相助。但皇上一概不准,因为这支劲旅一直视为东都屏障,轻易动它不得。这次宋威当了招讨使,皇上却一反常例,特地拨给他一千五百名“许军”,并且另加一名大校。由此也可以看出唐朝廷对宋威的“平乱”是何等重视了。

  现在,宋威为了一举“翦灭盗贼”,所以在精选的伏兵中又加进八百“许军”。这支伏兵,本来是要等到被引诱过来攻城的起义军打退以后,再跳出来打起义军的后部,以便与城内乘胜出击的官军形成夹攻之势,一举而收“聚歼”之效。谁知城上的矢石虽然如雨倾泻,被引诱来攻城的起义军不但不退,反而象潮水似地直往前冲,使那些躲在城后投石射箭的沂州兵手脚慌乱得打不中了。

  宋威气得直骂:“这批饭桶误了我的事了!”说罢便回头向一个监阵的将官一摆下巴。那个将官立刻走过去挥刀砍倒两个畏缩的沂州兵。宋威又用手一指说:“那边!”监阵将官又走过去砍倒两个。因为那两个沂州兵不敢把身子伸到城垛外面去扔石头。原来这时城下也往上射箭了,虽然箭不多,却射得很准。

  宋威一面督战,一面暗暗感到王炎炜手下的这批“贼兵”似乎并不比庞勋弱,不禁担心后面的大批“贼兵”如果都冲上来,这些沂州兵必然更慌,只要有一处城墙被打开一个缺口,那就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因此,他不得不提前发出信号,命令伏兵出击。

  那些伏兵一听号角响起,立刻纷纷跳了出来,显得来势很猛。出发前,宋威曾向他们宣读过皇上定的奖赏敕令:若全擒戮得一大草贼数至三百人以上者,超授将军,仍赏见钱一千贯文”。另外宋威还规定:一颗首级,赏绢一匹;要是抓到王炎炜,立即向皇上保奏,有官的连升三级,没官的至少也是个正七品,可以穿上绿袍、系上银带了。但宋威也告诫那些兵士,敕旨上还写着:“如逢寇不追,临阵不战,贪黩逗挠,败失师徒,宜令本州道勘寻,准军法处分。”那些兵士都知道宋威在执行军法上是从不含糊的,因此都不敢畏缩;再加贪赏的侥幸心理,毕竟具有很大的诱惑力,所以一听角声响起,立刻呼啸而出,只怕少拿了首级。

  当他们一眼望去,起义军竟是那样的人多势众,又是那样的同仇敌忾、呼声动地;有些兵油子便觉得势头不对了,不由暗暗放慢了脚步。

  出乎意外的是:当他们遵照宋威的命令专打起义军的后部时,所碰到的尽是毫无作战经验而又没有什么正规武器的“新兵”;无不高兴得直赞:“宋招讨果然用兵如神!”立刻挥动大刀长矛,只向人多的地方砍去。

  本来不成队形的“新兵”,顿时乱成一片,慌不择路地四散奔跑。也有的被迫急了,愤怒地反扑过来想夺下官兵的武器,但还没有扑到面前就被官兵刺死砍伤了。

  一时,恐怖的惊叫声,死伤的呻吟声混成一片。

  “新兵”愈来愈慌乱地踩着地上的血迹奔跑。有的被横在地上的尸体绊倒,有的一面跑一面失声狂叫,也有的抱头录饶。官兵大骂道:“谁叫你们当强盗的!”于是更加骄纵地恣意屠杀。有时一矛刺去,竟插在人堆里抽不出来。

  最后,“新兵”们被官兵赶着往一个方向奔跑,奔跑到原是站在前面保护他们的起义军的队伍里去。于是,起义军的阵脚也立刻被冲乱了,又出现了一片人喊马嘶、乱成一团的景象。自相撞倒踩伤的,比被官军杀伤的还多。……

  起义军面临着全军崩溃的危险!

  正在这时,忽然鼓角齐鸣,旌旗招展,特别是一面绣着“王”字的大旗,引人注目地在高高挥动。全军立刻感到有了一个重心,纷纷环绕着“王”字大旗转动,重新调整阵势。

  “王”字大旗还起了一个特殊的作用,引得许多想获重赏的官兵都纷纷追逐过去,使不少“新兵”逃避了追杀。

  又经过一番混战,官军的追逐终于慢下来了。这不仅是因为地上的积尸阻碍了他们的纵马飞奔,更因为“新兵”一散开,起义军便可以放手厮杀,他们象狂怒的猛狮,咆哮着反扑过来,截住了官兵的肆意冲杀。

  官军一失去刚才的优势,锐气顿减,开始一个一个被起义军刺伤砍倒。只要他们一倒在地上,就休想爬得起来;因为气极了的“新兵”跟着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顷刻毙命。

  这时,很多官兵指着城头,破口大骂起来:“操他姐,城里的人怎地还不冲出来夹攻?让老子在这里挨揍!”

  可是,城里的官兵却始终不见冲出来。这里的官兵不得不被起义军截成几段,有的陷入重围,有的四散奔突,有的发出凄厉的惨叫,被起义军砍下马去。

  那些官兵毕竟狡猾,连忙避开骑马带刀的起义军,只寻找赤手空拳的“新兵”厮杀,反正讨赏的首级是不分新老的。这又使许多起义军为了掩护“新兵”,不得不放松了对官军的追击,而且付出了不少本来可以避免的牺牲。

  王晋一路杀来时,正是碰到这种情形。

  他象一阵急旋风,越过千军万马,突入官军的队伍。只见他左右挥劈,刀光飞转如轮。先是手起一刀砍翻一个,旁边的一个正在吃惊,又被他飞起一刀斩于马下。接着又有一个官将被他一刀砍伤,纵马逃去。他那勇猛、有力而又敏捷的动作,使一个站在远处的“许军”看了心里直感到惊异。这个“许军”兵士也是素以武艺高强见称,因他善夺敌手的武器,人称“小尉迟”。但由于他不会巴结官长,所以在官军中得不到重用,心里常怀不平。现在一看王晋那娴熟的刀法,忍不住惊叫一声:“咦,他们也有好样的!”

  这一声惊叫,引起了王晋的注意,随即象闪电一般地纵马扑去。只听得“克啷”一声,“小尉迟”手中的长刀已被打落在地。王晋又一纵马,想赶上去追加一刀。“小尉迟”很机灵地身子一闪,便避过了刀锋。使王晋大感惊奇的是,他并不仓皇逃遁,却赤手空拳地盘马来斗,居然斗了十几个回旋,也没有砍中他。最后,王晋觑了个空,正要一刀砍去,忽然“小尉迟”坐下的马前蹄一歪,陷在泥坑里一时拔不出来。他不由惊叫一声:“这马害了我了!”

  说罢,便昂着头,挺硬气地准备延颈受戮。王晋忽然将举在空中的刀收了回来,喝道:“你马失前蹄,杀了你不算好汉,滚吧!”

  “小尉迟”带着十分惊异的目光注视着王晋,反倒不动了。

  王林又叫了一声:“去吧”“小尉迟”这才做了一个抱拳施礼的动作,说了声“咱们后会有期”,拨马驰走了。

  王林也立刻骤马扬刀,又去找寻官兵厮杀。正好看到那边有个官将在挥刀督战,口中还叫个不停;于是便急驰过去,一瞬间已偷偷插到那个官将的背后,只需举刀一砍,便可以把那个猝不及防的官将砍下马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个瘦小的“新兵”,被一个满脸大麻子的官兵紧追着闯到他的马旁,使他不由一惊;就在这当间,那个官将发觉背后有人,连忙拨马避开。如果王晋去追,这个“新兵”就要被紧紧迫来的麻脸官兵一矛刺中。王晋立刻舍了官将,回过身来,挥刀猛向麻脸官兵迎面一劈。

  麻脸官兵并不和他交锋,身子一闪,使王林扑了个空。王林因控制不住急旋的马蹄,向一旁直冲下去有好几丈远。

  等王晋再回过马来厮杀时,麻脸官兵已经窜到一边,紧紧迫到那个“新兵”的背后。只见他高高举起长矛,又狠又猛地刺去。嘴里还得意地喊了一声:“着!”

  “新兵”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王林忍不住身子一抖,就好象那一矛刺在自己的身上。

  出于意外的是,那个“新兵”忽然身子一翻,伸出一双瘦小的手,死命抓住麻脸官兵刺下去的矛杆不放。原来刚才那一矛刺去时,正巧脚下有个地坎把“新兵”绊倒,矛头便紧挨着“新兵”的腰旁深深插进土里。因为用力过猛,刺得很深,一时竞拔不出来。

  那个“新兵”虽然紧紧抓住矛杆,却敌不过麻脸官兵的气力,双方略一撑持,“新兵”便背贴着地,被麻脸官兵倒拖着走了有好几步远。只要麻脸官兵就势一回矛,立刻便会把那个显然已很疲惫的“新兵”刺穿。麻脸官兵又得意地笑了,他象一只攫住小鸟的猛鹫,在玩弄着一个生命在临死前的恐怖和无望的挣扎。王晋感到已经来不及去救,而且去救反而促使麻脸官兵立即刺死“新兵”,他不禁急得失声大叫:“完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忽然听到那个麻脸官兵“哎哟”一声,立刻撇下长矛,双手捂着脸。一支飞箭,正射中他的左眼!

  王晋忍不住一声喝采:“好箭!”

  正想回身看看射箭的是谁,已有一个左手持弓、右手挥剑的人,骑着一匹紫燕马,从身旁一跃而过,直向那个伏在马上负伤狂奔的麻脸官兵追去。

  看看行将追上,只剩下几步的距离了。王林急得大喊:“举剑,举剑,快砍!”

  可是,那个带弓的人好象忘记了手中有剑,始终不见举起,只是紧追,紧迫。

  王林正要再大喊一声提醒他,突然看到带弓的人身子一耸,那匹紫燕马就好象和他连成一体,四蹄腾空,向前一跳,飞跃而下。就在这同时,他伸手抓住麻脸官兵束住两当铠的勒甲绦,只一提,便掷下马来……

  王林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好手段!好手段!”

  带弓的人,被叫声惊动,不禁勒马横剑,回过头来。

  在这铁马金戈、烟尘飞卷的战场上,不容对那人细看;但就在他返身一顾间,却使人惊讶地感到:那人生得并不雄猛,倒是风神挥洒,隐隐带点书生气质!只是,在他那双挺拔的眉毛下,有一对明夺剑光的眼瞳,迎着秋阳,闪闪如电。只见他回眸凝视片刻,忽然一笑。再看他时,已经回过身去,一纵紫燕,向着那边杀声正烈的地方驰去了。

  王晋望着那人疾驰而去的背影,不禁失声叫道:“噢,原来是他!”

  “他是谁?”那个“新兵”已经拿着麻脸官兵撇下的长矛站了起来,对刚才的战斗场面也看得发呆;一听王晋失声惊叫,不由一面问一面转过身来。

  谁知“新兵”一转身,又把王晋惊得直叫起来:“啊?是你!”

  原来这个荷戈立在战尘蔽天之中的“新兵”,就是王林以为早已打发回家的李峰。

  战争,已经把这个孩子改了一个样子,只见他脸上、身上全被泥污、汗水、血迹涂抹得几乎认不出来;脚上的鞋子也掉了,就光着脚站在地上。当他一见王林认出自己,不由咧嘴一笑,心里在说:“你才看出是我,我早看出是你了。”他笑嘻嘻地更向这边走来,忽又脸色突变,直指着王林说:“后面,后面,你后面有人!”

  王林刚一回头,一杆长矛已经刺来。他连忙用刀一隔,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锐利的矛头已紧挨着他的肩上擦了过去,使他的身子不由微微一震。王晋也飞快地回击一刀,虽然没有把那个偷袭的官兵砍下马来,却也砍伤了他的左臂,只听到官兵嚎叫一声,伏在马上狂奔而去。

  王晋无心追赶,只想和李峰说话。可是还没开口,呼啸之声又起,一些官兵和起义军互相掩杀着追逐过来。王晋怕伤了李峰,无心恋战,只在左右维护着他。在这烟尘滚滚、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真是连说几句话的功夫也没有。王林直等到那些起义军把官兵赶杀过去,这才得空用怒骂一般的声音责问李峰:“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李峰答道。

  他说的确是真话。自从那天他逃过大胡子送他回家,便偷偷去找许大伯,想请许大伯带他去打仗。谁知许大伯因为腿疼的老毛病又发,也被留了下来。但许大伯就是不留下来,也不会带他去打仗,还说要亲自送他回家。李峰一看这一着又落空了,便又说了一声。我自己能回家”,转身就跑掉了。这次,他索性跑到城外大路边,躲在树林里等着。一看到起义军的大队人马开来,便悄悄跟在后面,和那些饥民夹在一起,跑到沂州来了。

  “你恁胡闹!”王晋又用粗大的嗓门责备李峰说:“鬼东西,你看你,脸上、手上……”

  李峰不由摸摸脸,又看看手,这才发现手上染有混和着泥污的血,同时也感到眼角上有点疼痛。根据经验,他知道这是擦破了一点皮肉,不要紧。自他出世以来,田头地里、山上树下,不知跌破碰伤过多少次。有一次,他经过崔太公的门前,被那条名闻数村的孟海犬窜过来在腿上叼了一口,直咬得鲜血淋漓也没在乎,还捡起砖头把狗打了回去。现在擦破了这点皮,在他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他倒是仔细看了一看王晋,不禁吃惊地说:“哎呀,你肩头上才是血,真多!”

  王林随即摸摸自己的肩部,果然左肩上连衣带肉被矛头挑破一块,血迹一直蔓延到胸前,已在衣上凝成发硬的一片;本来倒不觉得,现经李峰一提,肩膀一动便感到生疼。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望着李峰焦急地骂了起来:“我真恨不得打你一顿!在这个战场上,把你送到哪里才好?”

  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发现跟他一道杀过来的尚让和轻骑兵还有那个紫脸大汉都已冲散,不知杀到哪里去了。正在焦急,忽然又是一阵战尘卷起,一群官兵和起义军互相格斗着奔突过来。

  王晋赶紧一跃马,挡在李峰的面前,并不打算厮杀;谁知一个官兵疾驰过来,看到有人,举矛便刺。王晋不由大怒,使劲举刀向上一隔,猛将矛杆打得歪向一边,连那个官兵的身子也跟着歪了过去,险些掉下马来。王晋正要趁他惊魂未定时复砍一刀,但由于心里惦着李峰,不敢放手大杀,那个官兵也就仓惶逃去了。

  王林正在心里暗骂“便宜了这个杂种”,忽又听到李峰大叫:“旁边有人!”

  果然又有一个身披两当铠的军官,挺矛从一旁斜刺过来,如果不是李峰及时提醒,几乎被他暗算;但已来不及还击,连忙身子一躲,急转到那个军官的背侧,然后奋臂举刀一砍。但这一刀没有砍中,被那个军官用矛将刀架住,而且很快抽矛复向王墙刺去,又险些刺中他负伤的左臂。

  王林更加激怒,只想赶快解决这场战斗,便顺势伸出左手揪住矛杆,用力拖住那个军官,一面又挥起右臂猛力一砍。只听得那个军官一声惨叫,脸朝上被砍翻在地。然而,就在这同时,王晋自己也身子一歪,从马上猛摔下来……李峰大惊,正要向王晋倒下的地方奔去,忽然一个满嘴飞髭的官兵横冲过来。李峰立刻举起刚捡起的长矛,向那个官兵猛刺过去。

  那个官兵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先是一惊;再加李峰此时怒如奔雷,千仇万恨都凝聚在那矛头上,只是要找官军拼命;那样子,只怕连他自己看了也要吃惊,难怪那个官兵又是一怔。就在这一惊一怔之间,李峰居然一矛刺中那个官兵的臀部,刺得他身子直在马上打晃。那个官兵努着满嘴飞髭,正要逃去,早有一个起义军疾足赶来,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砍倒了。这时,后面又有一群起义军呐喊着追奔过来,李峰也不由跟着他们飞跑。

  飞跑了一阵,发觉已经看不到多少官兵。就是看到几个,也早被骑在马上的起义军追上去砍了。

  杀声震天的战场,经过一场剧烈的血战,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追杀奔逐的起义军也渐渐放慢脚步。但李峰并不甘心,仍然拿着长矛向前飞跑。

  远远近近响起了一片锣声。李峰不由举目四望,只见远处官兵连成一线,急向城里纵马奔去。他心里又恨又急,眼看着那些官兵愈去愈远,不但用双腿赶不上,就是射箭也来不及了。

  然而,他还是拿着长矛在那里狂奔,完全不懂得那愈来愈响的锣声乃是“鸣金收军”。他一直奔跑到已经看不到一个官军,只看到自己人纷纷跟着旗子往回走时,这才茫然地停了下来。

  站定以后,四下注意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他仿佛这时才看到一幅壮烈的战场图画呈现在眼前。只见一堆一堆尸体,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望着李峰焦急地骂了起来:“我真恨不得打你一顿!在这个战场上,把你送到哪里才好?”

  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发现跟他一道杀过来的尚让和轻骑兵还有那个紫脸大汉都已冲散,不知杀到哪里去了。正在焦急,忽然又是一阵战尘卷起,一群官兵和起义军互相格斗着奔突过来。

  王晋赶紧一跃马,挡在李峰的面前,并不打算厮杀;谁知一个官兵疾驰过来,看到有人,举矛便刺。王林不由大怒,使劲举刀向上一隔,猛将矛杆打得歪向一边,连那个官兵的身子也跟着歪了过去,险些掉下马来。王林正要趁他惊魂未定时复砍一刀,但由于心里惦着李峰,不敢放手大杀,那个官兵也就仓惶逃去了。

  王晋正在心里暗骂“便宜了这个杂种”,忽又听到李峰大叫:“旁边有人!”

  果然又有一个身披两当铠的军官,挺矛从一旁斜刺过来,如果不是李峰及时提醒,几乎被他暗算;但已来不及还击,连忙身子一躲,急转到那个军官的背侧,然后奋臂举刀一砍。但这一刀没有砍中,被那个军官用矛将刀架住,而且很快抽矛复向王晋刺去,又险些刺中他负伤的左臂。

  王晋更加激怒,只想赶快解决这场战斗,便顺势伸出左手揪住矛杆,用力拖住那个军官,一面又挥起右臂猛力一砍。只听得那个军官一声惨叫,脸朝上被砍翻在地。然而,就在这同时,王晋自己也身子一歪,从马上猛蹿下来……李峰大惊,正要向王晋倒下的地方奔去,忽然一个满嘴飞髭的官兵横冲过来。李峰立刻举起刚捡起的长矛,向那个官兵猛刺过去。

  那个官兵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先是一惊;再加李峰此时怒如奔雷,千仇万恨都凝聚在那矛头上,只是要找官军拼命;那样子,只怕连他自己看了也要吃惊,难怪那个官兵又是一怔。就在这一惊一怔之间,李峰居然一矛刺中那个官兵的臀部,刺得他身子直在马上打晃。那个官兵努着满嘴飞髭,正要逃去,早有一个起义军疾足赶来,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砍倒了。这时,后面又有一群起义军呐喊着追奔过来,李峰也不由跟着他们飞跑。

  飞跑了一阵,发觉已经看不到多少官兵。就是看到几个,也早被骑在马上的起义军追上去砍了。

  杀声震天的战场,经过一场剧烈的血战,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追杀奔逐的起义军也渐渐放慢脚步。但李峰并不甘心,仍然拿着长矛向前飞跑。

  远远近近响起了一片锣声。李峰不由举目四望,只见远处官兵连成一线,急向城里纵马奔去。他心里又恨又急,眼看着那些官兵愈去愈远,不但用双腿赶不上,就是射箭也来不及了。

  然而,他还是拿着长矛在那里狂奔,完全不懂得那愈来愈响的锣声乃是“鸣金收军”。他一直奔跑到已经看不到一个官军,只看到自己人纷纷跟着旗子往回走时,这才茫然地停了下来。

  站定以后,四下注意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他仿佛这时才看到一幅壮烈的战场图画呈现在眼前。只见一堆一堆尸体,或仰或卧地躺在地上;有的胸被刺穿,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身边喷洒着一地浓膏似的鲜血。每一个尸体都伸臂蹬足,依然保留着搏斗的姿态。李峰还注意到有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小伙子,大张着口侧卧在那里,仿佛还可以听到他在临死前搏斗的呼叫……

  西沉的日光,象大火似地映照着半边天空;仿佛这地上的血,把天上的云朵也染红了。整个旷野上,笼罩着一层红雾。

  李峰默默地望着这一切,完全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愤懑、仇恨堵塞在胸间,压得他的呼吸也好象停止了。

  忽然,他身子一转,急往刚才厮杀的地方奔去。在人马杂沓中,他跳过一个尸体又一个尸体,终于满脚血迹地找到那个地方。

  远远看到王晋还躺在那里,身子仰着,一动不动。那匹青灰马也站在那里,驯良地守在主人身边,不住地用鼻子闻闻主人的脸、手、身子……

  李峰顿时感到全身发软,还没有走到那边就疲乏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直觉得两腿发抖,终于支持不住地瘫坐在地上。接着,他就“哇’的一声,向着长空,放声大哭起来。

  十一

  李峰的哭声,引得四周的人都纷纷走了过来。不一会,便在他的身边围成一圈。大家都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哭。一问他,更是哽哽咽咽地哭得说不出话来。

  忽听得有人带着不满的口气,高声责问道:“什么人在哭,嗯?”

  只见一人驻马据鞍,身后跟着数骑,立于人圈之外,侧身向这边望着。

  大家立刻纷纷向两旁让开一条空隙。那人一看是个孩子,似乎感到有些惊奇,态度也变得和蔼起来,在马上俯着身子又问:“这孩子怎地跑到这里来了!伤了吧?”

  “不,”李峰强抑住悲痛说,“我没伤,王将军死了!”

  大家忍不住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随即有人说道:“王将军不就在你面前?正在问你话哩!”

  李峰一惊,再看周围的人个个都神色甚恭,很快就明白过来同他话的是王炎炜,连忙止住泪,直起身来说:“我说的是那个王将军,王林。”

  四周顿时腾起一片惊讶,纷纷追问:“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李峰伸手向那边一指,又哭了起来。

  大家立刻纷纷奔跑过去。霎时,把躺在地上的王林团团围住了。

  忽然有个人推开大家,急向中间走去。只见他的脸上、手上、身上都被血迹、汗水、泥污涂得花花斑斑的,几乎认不出是漂亮的尚让。他一走到王晋身边,便俯下身去,心痛地紧蹙着长眉说:“怪我!咱们杀到半路就分开了。没想到这一分开一我操他姓宋的八辈子祖宗,不把这个老狗的头拿来报仇,我算不得好汉!”

  尚让一面粗野地大骂,一面抚摸着王晋的额角、膀臂,又把耳朵紧贴到王林的胸脯上去,忽然抬起头来说:“咦,象是还有气!”

  一个起义军立刻弯身半跪在地上,把手伸到王晋的衣襟里去轻轻抚摸了一阵,也高兴得叫了起来:“果真没死!心口热呼呼的还在跳哩!不要是晕过去了吧?——小鬼,别哭哭啼啼的啦,多泄气!快去找点水来。”

  已经挤到人群中的李峰,一听那个起义军叫他,立刻带着眼泪笑起来。他顿时感到世界又光明了,一切都变好了,连忙欢欢喜喜地去找水。

  王林的确是晕过去了。他由于肩上负伤失血过多,又由于同那个官兵夺矛格斗时,把还未完全止血的伤口扯裂,再加过于疲劳,便一阵眩晕摔下马去。李峰这一哭,倒及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使伤者得到抢救。

  经过灌水、包扎、上金创药……

  王林终于苏醒过来了。

  王炎炜立刻叫人把王林抬到离战场稍远的一所土房里,又叫人用战死的马肉烧汤给他吃。到晚上,王林的精神便渐渐好起来,又是能说能笑的了。人人看了都很高兴。其实,他肩上的伤口还不时作痛,一痛他就暗暗咬紧牙齿,或者故意纵声说笑。还在童年时代,他就从舅父那里听说:有骨气的好汉就是刀戳进肚子也不哼一声,这才是“够样儿”的。但那个来治伤的医工,却一眼就看出他在忍着剧痛,一面替他拭去额上的冷汗,一面说道:“不错,你是硬汉子。可现在得躺下。想好得快,就不能乱动弹。”

  大家一听,便把王晋强按在用门板支起来的床上,并叫李峰在旁照料。

  由于这个机会,李峰参加了一次起义军的高级军事会议。原来,王林卧伤的那所土房,是起义军的临时军部。王炎炜刚才巡视了一下战场,感到今天这一战损失很大,“新兵”差不多全走散了,老兵也死伤不少;很多人都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有的向西眺望着家乡,有的一声不晌地发怔,也有的在粗声大骂……这一切,使王炎炜感到他所率领的起义军,正面临着一个严重关头。因此一当官兵窜回城里,便立即把一些重要将领找来,商量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办?

  李峰坐在王林身边,默默地看着在招呼各个将领走进来的王炎炜。他愈看愈觉得这个被传说得很神秘、仿佛有三头六臂的“天补平均大将军”,并不是那么威武怕人,个儿还没有他父亲高,举止从容沉着,脸上总是挂着令人可亲的微笑。虽然此时王炎炜的微笑已和平常不同,他笑得很勉强,极力掩盖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但在李峰看来还是觉得大将军很“文”。

  再看看其他许多走进来的将领,大都火爆爆的,满脸喷红,浑身战尘。有的衣服撕破得露出肩膀或胸脯;有的身上带伤或是溅着血迹。他们一来,满屋子立刻显得热气腾腾、生气虎虎,使人不觉忘记了室外正是夜气如磐、伏尸四布、笼罩着一片阴森恐怖的战野。

  “今天这一仗打得不顺手,索性趁夜再攻他一家伙。一曹镇山一走进来就张开大嘴高嚷。他那粗壮的声气,仿佛把窗扇都震得抖抖发响。

  “曹狮子,你说的对,我也正要这么说。”尚让立刻按刀附和。他左臂上的箭伤已经包着一块从衣服上撕下来的青布。接着,他又一掀那象鸟翼一般的长眉,愤愤地说:“宋威那老混蛋,果然是个狐狸。不过他也就是靠那道城墙。天一黑,咱们就能上去了。咱们这次兵分两路,一路打前门,一路绕到后面去打他的屁股——东门。”

  尚让这一说,也不用王炎炜主持会议,大家便纷纷嚷开了。马上有个长着一对招风大耳、体魄健如铁塔的汉子,跳起来拍掌响应道:“小尚这个主意好!操,咱们也去揪他的尾巴。他城门关得紧,咱们就趁夜抬着大木头去撞,不怕撞不开。”

  “还可以顶着门板上嘛,石头飞箭就打不着了。”又一个将领说。由于他坐在大耳汉的后面,烛光挡住,看不清他的面孔。

  接着,出主意攻城的人更多了。有的主张用斧子劈,有的主张在城门洞里堆起李火烧,还有的主张用大竹竿搭在城墙上往上爬……

  一时议论纷纷。热烈的叫声,愤怒的骂声,夹着捶胸膛、拍板凳、跺足顿地的声音响成一片。声音愈响愈高,仿佛把那所房子的土墙都震得裂开来了,出现了一道道裂缝。

  王炎炜一声不响,只是不断地捋须微笑。此时他的微笑又和刚才不同,显得自然而舒展。他感到众将领并没有因为这次攻城失利而情绪沮丧,反而激起更高的斗志。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因此觉得格外高兴。

  “不!”忽然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大家立刻停下话声,一看说话的是尚君长。只见他用长臂支着半边身子,摸摸下巴说:“夜攻是好。不过你们得想想,那宋威是个打仗的老手,岂不知道这一着?刚才,从被咱们抓住的官兵嘴里探知,他四城都有防备,又调了很强的忠武军专守城门。倘若咱们再攻,还是要吃亏。我看,不如围。”

  “这个主意不错,稳。”马上有人附和:“把他围得困了,总有一天会找到个漏子,一攻就破。这比硬打保险。就是找不到漏子,闷也得把他闷死。”

  说话的这个人名叫毕师铎,绰号“鹞子”,他一说罢,便转动那双小小的、但却显得很机灵的眼睛向大家一瞟,最后便盯着王炎炜不动。

  王炎炜微笑着,似有赞同之意;但略一沉吟,便又摇摇头,用他那响亮的声音说道:“君长和老毕的主张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咱们目前缺粮,军械也不足,如果一围城,日子就要拖长,咱们自己就先要被缺粮困死。所以,还得另想更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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