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戎马天下 >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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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正要再问,忽然王晋猛一挥手,就象把过去那些伤心事都撵走似的,用不容再问的口气说:

  “不说这个了,说起来我心里就堵得慌。还是说说怎地打宋威吧!说这个,我心里就痛快了。呵呵!”说罢,塑着众人怆然地笑了起来。但周围没有一个人笑,只互相望望,都闷声不嘀。

  王晋焦急地直晃着拳头说:“咦,你们怎的都不说话了!又不是娘儿们,听了这点事就受不住啦!宋威这条狼还打不打?”

  “要打,要打,哪能不打?”王炎炜连忙走过来拍拍王林的肩膀,又望着众人说,“谁不知咱们这里的人不好惹,有名的瓦岗寨就离这里不远。当年瓦岗寨上的窦建德是何等威风,把隋炀帝派来的大将打得只剩下几十个兵逃了回去;咱们现在也是打皇帝派来的大将,也要打他个落花流水才是好汉。你们说,能不能?”

  “能!能!”沉默的众人立刻齐声大叫起来。

  一提起瓦岗寨,大家都感到亲切而又自豪;特别是窦建德也是庄稼人出身,他当了长乐王后,依然不爱财,不吃肉,不穿绸衣;一直在民间传为美谈,即使是骂他为“草寇”的人也暗暗佩服。因此,王炎炜的话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战斗激情点燃起来了。

  尚让激动地一拍佩刀,扬着长眉说:“我早听说有个姓杜的秀才写文章骂那些当官的,说他们身上穿的红袍全是百姓的血染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宋威还喝过咱们这里人的血-要不是为了先打这条狼,我真想现在就去把王晋说的那个刺儿头全家杀光!哼,还有一个,我早晚也要去杀。”

  大家都不由望着尚让,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因为他当初就是打死人跑来的。只不知“也要去杀”的又是谁,正想问问,忽然尚让脸一红,又说道:

  “这回,让我来打先锋!”

  王林连忙一摆大手,正要说话,尚君长已经向尚让瞪了一眼,摸摸下巴说:“你年纪轻轻,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能当先锋?”

  尚让直感到自尊心受到损伤,特别是想起王炎炜刚才还称赞他是王仁贵,就更觉气恼;不禁一横长眉,冷冷地向他的哥哥飞去一个白眼。可以看出,他在竭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作。这个漂亮的年青人,虽然极易冲动,但有时也能出乎意外地忍耐。

  王林一看他们兄弟之间的紧张神态,反倒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摆手说:“不是他不行,是我岁数比他大点,就应当多出点力。我还有舅父的仇要报哩!”

  王炎炜左顾右盼,似乎已经洞察各人的心理;于是便指着王晋和尚让,又转脸看一看尚君长,然后说道:“这个,我已经想好了。这回是打大仗,就请你们两个都当先锋,一左一右,今天把你们找来就为这事。不过,刚才君长说的也是,这宋威老于沙场,懂点兵法,跟义军不是第一回交手,你们要小心,不可光凭勇气……”

  正说着,忽然一阵脚步响,一个满脸是汗的起义军直奔进来报告:“西北边过去的那一队官军,又往咱们这边开来了!黄小辉将军正带人上去把他们堵住。”

  这个起义军的报告刚停,又一个起义军接着报告:“官军还在增多,直在那里摇着旗子乱嚷嚷!”

  顿时,四周的气氛显得很紧张,大家不由一齐望着王炎炜。

  王炎炜微微一笑:“这个早在意料之中了。有黄小辉将军堵住,不必担心。”

  “咱们要不要再添点人上去?”有人问。

  “不用。”王炎炜摇摇头,“他们暂时还不敢来,要是敢来就不嚷嚷了。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我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不知道?-咱们还是照自己的路子打。”

  王炎炜说到这里,故意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佩刀上结在一起的大红穗子。理完以后,一看大家都已镇定下来,于是便用他那响亮的、字字清晰的声音说道:“咱们要跟他们争一着棋!嗨,这可是要紧的一着:必须抢在宋威的前头赶到沂州!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齐声答道:“听清楚了。”

  王炎炜缓缓举起拳头,众人的视线无不跟着他的拳头移动,都知道这是他要下决心的习惯动作;果然,当他举拳过顶,便猛向掌上一击,随即用命令的口吻说:“明日寅时,全军出动,打沂州!”

  “好,我这就去整队。”王林一听将令已下,立刻感到浑身发热。一转身,提步便走。

  忽听得”哗啦”一声,阶沿下的一只三彩大瓷花盆,被王晋匆忙的脚步踢得在地上乱滚;那里面还长着曹州刺史精心栽培的珍种珠兰。

  但王林似乎没有发觉把花盆踢翻,连王炎炜叫他也没有听到。他只是惦着心中的一件事,头也不回地一直去了。

  王林疾驰到城防营地,一进门便大叫:“小李呢?快来,快来!”

  李峰跳跃着迎了过去,一面笑嘻嘻地问:“大将军请你甚么事啊?他们都说要打仗,是真的吗?”

  王晋不响,等走进屋里,便从柜中掏出一个鼓鼓的布包,说道:“你快回家去,这包钱带回去给你娘。嘿,今天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

  李峰一下楞住了,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象失了神似地定着不动。

  王林望着李峰那发楞的样子,不禁默默想起他第一天来掌管城防时,也是碰见这样的一副神态:那天,也是在这个屋子里,他正和几个起义军说着话,忽然大胡子带着一老一少来投起义军。起初以为是祖孙两个,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同村邻居。老人姓许,已六十多岁;妻子早已去世,留下两个儿子,一个被官府抓到辽东去充军,至今杳无音信;另一个在去年灾荒时得了个黄肿病死了。他走投无路,便跟私盐帮有了来往……王晋不等老汉说完,便把他收留下来。但对李峰却摇摇头说:“不行,他还是个孩子,等长大了再来吧。一说罢,便吩咐兵士拿出一些衣裳、米、盐送给李峰,叫他回家。

  谁知李峰用手一推,一概不收.只是站在那里发楞。忽然乌溜溜的眼珠一翻,一串亮晶晶的泪珠沿着他那瘦黄的、然而却显得稚气可爱的双颊滚了下来。

  大家一见这样子反倒乐了。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来投起义军的决心这么大!但当许老汉谈起这孩子的一段身世时,大家又不由一齐收起笑容,连爽朗明快的王林也变得沉沉不语。他终于一按大手说:“好吧,先留在这里再说。——大胡子,去弄点好吃的来,给他。”

  从此,李峰就在军中帮着烧火、喂马、扫院子、站岗、看守……总之,只要不叫他回家,干什么都很欢腾。很快,城防营地里的起义军都跟他很熟,一看到他都爱跟他逗笑几句;而李峰也从这些粗豪的、杀人如切瓜的莽汉身上,感到有一种自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受过的人间温暖……

  想不到这日子过得正红火,忽如跌入万丈冰崖!刚才王林那一声“你快回家去”,真象晴天霹雳,轰得他满头嗡嗡作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僵了一会,王林终于打破沉默,又用断然的口气说:“不行,这回可不行。一定得回去!”

  要是对别人,王晋说到这里就完了;但对李峰却显得不同,又补充了几句:“官军现在正从几路向咱们压来,咱们马上就要开动,这回要打一个大仗。唁,总不能带着你这个孩子去打仗呀!你娘孤零零的就剩你一个人了。懂吗?快回去!”

  李峰一听果然要打仗.不由想起上次打进曹州的热闹情景,顿觉浑身发热,恨不得扑到王林身上央求把他带去。还有个一直藏在心里的愿望,也立刻吐了出来:“带我去吧,我不怕。我从小就玩打仗。还有那个和我同姓的人,许大伯说,准不是好人,我也想去把他抓回来。”

  王林忍不住一笑说:“你说些什么啊,打仗是玩的么?小鬼,要听话,叫你回去就得回去。我还有要紧事。”说罢,便不容再说地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叫道:“大胡子,派你送小李回家,不准耽误。”

  李峰急了,想跳上去抱住王晋,但王晋已经神态严肃地迈开大步,走到院内,跨上马,急向门外走去了。

  李峰觉得就是迫上去也无用,只好倚在门边,眼睁睁地望着王林高大的背影,愈去愈远,直到消失在一幢房子的后面。

  只听到大胡子在旁边不断催他:“咱们收拾收拾吧,你不是不知道,王将军是说一不二的。等打完仗你再来不也行嘛!”

  大胡子的话尽管说了一遍又一遍,李峰就象根本没有听到。他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站在那里。

  忽然,他身子一扭,说了声:“我自己能回家。”拔步就走。

  大胡子正想拦住,他已经一弓身,象一只野猫又轻又快地穿到门外。一转眼,就去得无影无踪。

  八

  即将到来的战争,使一切都不安地动荡起来了!

  当王晋离开军部时,尚让真想也跟着就走。他外表上虽然很平静,其实心里比王晋还急。因为待在曹州的时间已经只剩下几个时辰了,有一件事非赶快去办好不可。但这件事他又不愿让人知道,所以直等到一个起义军走来向王炎炜报告,这才借机走开。

  正急步向外走着,忽然听到尚君长从后面追上来叫道:“你等等!”

  他只好站住了。尚君长紧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你可知道,这回要打一个硬仗,官军来势不小!”

  “知道,知道。”尚让说罢,掉头又走。他对尚君长刚才当众贬低他还感到不满。

  “你知道什么?”尚君长又紧迫上来说,“我是关照你,不要只顾逞英雄,刀枪是不留情的。你可要当心……”

  “知道,知道,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尚让一面说一面仍然急向外走,他只是惦着心里的事,也没听清楚尚君长底下的关照。当他出了军部大门,便跨上马,一扬鞭子,如飞地去了。他先急驰到自己的军营面前,悄悄地在各处巡察了一遍;然后找到一个名叫程大咬子的队长,告诉他今夜队伍就要出动,并关照了几件事,一看天色已渐昏暗,便又跨上马急向北门驰去。

  出了北门,更加急如流星地向前奔驰。不久,便看到一个小小的村庄,呈现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不等走近村边,尚让便一勒缰绳,纵身从鞍上跳下,把马系在林中隐蔽处,然后沿着一条芳草萋萋的小径向村里走去。绕过一个倒映着星空的池塘,走到一家茅屋的背后,他才停了下来。庄户人家睡得早,多年来保持着日入而息的古老习惯,因此四周显得异常静谧,只听到秋虫唧唧,发出象催眠一般的鸣唱。

  尚让在茅屋后面默默站了一会,握拳向泥墙上轻轻敲了几下。等了一等,正要再敲,从屋角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然而却很清脆的女音:“别敲,来了!”

  随着语声,立刻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篱边。刚升起的一弯新月,正从这个身影的背后斜照过来,把她描画成一个黑色的剪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却把那浑圆的肩颈、丰满的乳房、还有那纤细而富有弹力的腰肢,曲线分明地勾勒出来。单从这体型上,就可以看出是一个正处于花信年华的少女。她挽着一头浓密的水波似的长发,象燕子一般轻快地走了过来。

  尚让等她走近,也不说话,便转身向着刚才经过的池塘走去,姑娘也立刻跟在后面走着。当他们走到池边一处灌木丛边,便互相默契地在露水微湿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姑娘坐得离尚让稍开一些,仍在盘弄着从肩上挂下来的长发。一阵夜风掠过,把她匆促间没有来得及扣好的前襟掀开,依稀露出一角胸乳。姑娘急忙背过身去,把衣服拉紧。尚让也低下头,显得有点发窘地望着草地。停了一会,他才把身子略转过去,轻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咱们要走了!”

  “走?去哪里?”姑娘立刻转过身来,手中握着长发,停止了盘弄。

  “去打沂州。”

  “啊?又打仗了!”姑娘把身子猛然挪了过来,又问:“什么时候去打?”

  “今天半夜就走。”

  “这么快!那你为什么不早来告诉?”

  “我怕来早了人家瞧见。再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你这个人也真是,造反都不怕,还怕人家瞧见?可你去打仗,叫我在这里怎办?”

  “我就是为这个不放心才赶来的。不过,大将军说了,这次要快打。我一打完仗就回来瞧你……”

  “不,我跟你一道去。”

  “这怎行,你跟在后面象什么?”

  “有什么不行,女的也能造反。你不是说陈硕真也是个女的么,人家还是个大头领哩!”

  “那也是我听人家说的,谁知道真假。终归一句话,你不能去。”

  “我偏要去!”

  “你又使性子了!听我说:这回是要打一个大仗,跟皇上派来的御林军打;带兵的还是个什么招讨使,都说这人比狼还狠,杀过咱们不少人!这一仗打起来一定很猛,非拼个刀刀见红不可!你们女的跟在后头哪成?”

  “哎呀,这么说倒是非跟你去不可。要拼死,咱们就死在一起。”

  尚让这才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但没有起到劝阻的效果,反而引起姑娘极大的不安,于是连忙辩解道:

  “我不过是劝你别去,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早知道还是不跟你说好。”

  “你说什么?我就知道你们男的总是不靠实,喜欢瞒人。不行,我非去不可!”

  “这回,你可不能使性子,这事不是说着玩的。”

  “谁使性子?我早想好了,你上刀山我就跟你上刀山,你下火海我就跟你下火海,你走到天边我就跟你走到天边。瞧吧,我就是这颗心!”

  尚让只感到全身发热,仿佛坐在他旁边的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他很激动,可是又很焦急,不知怎样才能说服这个姑娘。他深知这个姑娘的性子,有时温柔得象春天的池水,但一旦拿定生意,又象不可动摇的岩石。怎样才能改变她这个硬脾气呢?尚让不由用拳头支着额角,陷入深深的沉思。

  的确,这个名叫水芹子的姑娘,真不愧是一个石匠的女儿。她从小就跟坚硬的石头结成伴侣。迎接她来到这人间的摇篮曲,就是那铁钻子在石头上叮叮敲打的声音。但是,多难的人世生活,也象那锋利的铁钻子在无情地雕塑着她的性格。风雪饥寒,送走了她黯淡的童年,十岁那年又碰到一桩飞来横祸:勤劳而木讷的父亲,因为替一位封君树一座功德牌坊,被一根石柱倒下来打在身上;这在他本来不算一回事,因为当石匠的还能不受点磕碰?可是这一回却碰得很重。当场就吐了几日鲜血。封君的家人认为这事大不吉利,怪他粗心大意,马上把他辞了。不过并没有扣发他的工钱,也没有要他赔偿磕坏了一角的雕花石柱,不然就是把工钱全贴上去也赔不起。石匠感恩不尽,觉得祸是自己惹下的,不能怪人家;但回到家里后,由于无钱请医调养,身体很快就垮下来了。

  他常常一个人躲在屋后偷偷吐血,好几次都被水芹子碰上了,因为她从小就喜欢跟在父亲的身后转,父亲一见这个独生女儿也总是喜欢逗她、亲她。可是现在一见她跟来,便立刻把吐在地上的血痰踩掉,向她直挥手说:“死丫头,你跟来做什么?不准对妈说,要不我打死你!”

  十岁的水芹子感到很惶惑,不知为什么慈爱的父亲突然变得这么粗暴!她怀着这个疑问没有过多久,父亲便在一次大呕血中死去了。此后,生活真比石柱还要沉重地压了过来。她和母亲在悲痛、饥饿和无望的日子中煎熬着。

  有一天,前村有一个专门帮人家,做红白喜事的婆子来串门,和母亲咕哝了一阵,不久就有一个在曹州酒店里当茶博士的人来把她们母女接走,从此水芹子就有了一位继父。

  起初,她们的生活过得还好,或者说比天天挨饿的日子要强一些。水芹子和母亲住在城郊乡下,继父时常从城里带些米盐或客人吃剩的冷饭残菜回来。但过不多久,渐渐发现这个继父的脾气很暴躁,常常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把在外面受的老板或客人的气都发泄到家中,甚至无缘无故地揪住母亲就打;看到水芹子仿佛更生气,眼一瞪,伸腿就踢。不知多少次,母亲搂着水芹子偷偷流泪,可是却从来不说什么。

  就这样,水芹子在母亲的爱抚和继父的嫌恶下,又过去了五六个年头。爱与恨,在她的心上交错地辗下了很深的轨迹;同时她也由一个每天背着篓子拾李火的毛丫头,长成一个水灵灵的既温柔又倔强并带着几分野气的村姑。

  真如俗话所说:“女大十八变,变做观音面。”水芹子变得愈来愈好看了。似乎连她的声音也在变,那象银铃一般飘过田野的笑声,不但显得更加清脆,而且里面好象含着蜜似的发甜。引得许多正在耕作的年轻小伙子,都一齐停锄寻望。有人评论:在这方圆数十里内,连曹州都算上,也找不出象水芹子这样的一枝花。

  从此,村里似乎渐渐多事了。许多年青人不问有事无事,总爱从水芹子的家门前走过。有的扬起嗓子唱着山歌小调,有的特地跑到她的继父面前去献殷勤,还有的互相忌妒得吵嘴甚至打起来。但水芹子并不在乎,有时她也站在旁边观看,一面看还一面笑,好象完全不知道她是“祸水”。

  多愁的母亲在背地里对她说:“死丫头,你别疯疯癫癫的了,要防人家说闲话呀!”

  水芹子委屈地嘟着嘴,低头沉默了。可是隔不几天,又听到她那银铃一般的笑声,飘过田野,飘过池边。

  异性的倾慕,似乎缓解了长期盘结在这个贫家女心头的沉郁,使她灰色的生活带上了一点悦目的色彩。虽然,她谁也看不上。

  正当水芹子象一朵生长在荒野里的红萼,迎风吐艳的时候,生活的风暴又来了。被贫穷和屈辱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母亲,终于在关东大饥中一病不起。继父也因酒馆关门而失业,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了;常常在家里不三不四地乱骂,说什么“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而四境的动乱不安,今日这家逃亡,明日那家卖儿鬻女,更在她的周围密布着层层阴影。

  日子象冰雹似地猛击着水芹子,她的笑声不劝自止了,只是不断想起母亲临终时说的话:“我在这世上也活够了,早该见你亲爹去了!别的没什么,就是不放心你。你要步步当心,这个世道可险啊!”

  早熟的水芹子,很体会母亲这句话的分量。自从她失去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以后,常感到有一种绝大的孤单,同时在心里也冒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即使在饥寒交迫的境况下也不曾有过的念头——死!按照她的理解,这是她闯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和母亲相会的最好方法。

  然而,这时却有一线光明射进了她阴郁的生活。有一天,她从池边走过,无意间碰到了一个陌生的年青人。这个年青人虽然也是庄稼汉打扮,但不仅长得挺神气,而且还使她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与众不同的气概。她不由向他多看了几眼,年青人也投来一瞥,这使她立刻臊得满脸飞红地低下头去。她似乎还很少感到这样羞怯,完全失去了往常那种流盼自若而又带点野气的村姑风度。

  此后,他们又在池边村头碰到过几次。

  水芹子暗暗感到陌生的年青人也在注意她,可是一遇到她的目光又立刻避开。

  姑娘的心里开始产生了一种无端的忧郁。她突然改变了好动爱笑的性格,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发怔。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年青人就是尚让,更不知道他是一个串到曹州附近来窥探地形、准备大干一番的“剧盗”。不过,她却直觉地感到这个人似乎不寻常。特别是有一次注意到他和邻村一个入过私盐帮的人走在一起,这更使她感到又恐惧、又神秘,同时也急于想弄清底细,仿佛这个陌生的年青人和她有什么切身利害关系。

  正当水芹子对生活又有了一种朦胧的期望时,与她的生命一同降生的磨难又跟着来了。一天,继父忽然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但这一回并没有发脾气,却很和气地把她叫到面前说:“我把你许了人了。咱们这种人家,也不必图个明媒正娶的,能有口吃的也就不错了。这年头实在逼人啊!你去收拾收拾,说不定今晚人家就要来看人……”

  水芹子不等继父说完,一扭身叫道:“我不嫁人!说不嫁就不嫁!”

  于是,一场早就潜伏着的争吵爆发了。正当愈吵愈激烈的时候,“看人”的人来了,原来是这一带有名的皇甫大官人。此人的父亲在县里当一名八品县丞,官虽不大,但在乡下人看来却比土地菩萨还神!当下,皇甫大官人一进门便掏出一串钱往桌上一掷,吩咐继父去“买酒”;一面仰着他那油光闪亮的红鼻子,直对着姑娘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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