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田顺民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犹在酣眠时,四个精干的神策军已经带着他的密书,离了歌舞繁华的长安,直向漫天烽烟的关东驰去。
他们沿着黄河,绕过曹、濮,直奔青州。一路风尘仆仆,颇为辛苦。这日终于赶到青州,想起即将歇下来受到一番好的款待了,不由更加心急地向节度府奔去。当他们扬鞭跃马来到节府高墙下,还没有走到门前,就听到门卫一声大喝:“什么人?下马!”
那四个神策军本是在京城里横冲直闯惯了的,连进皇城也没人敢挡,一听这喝声,便轻蔑地一笑说:
“嚷什么?睁开你们的眼睛瞧瞧,咱们是那里来的?”
“就是天王老子那里来的又怎样?下马,快下马!”门卫更加厉声大喝。他们在这节度府门前,还从来没碰到过有谁敢跟他们顶撞,因此一面叱喝,一面又抢上去一把揪住缰绳。
神策军火了,举拳便打。门卫也更加激怒,不由一齐拥了上去。他们到底人多势众,立刻把当头的一个神策军揪下马来,狠狠地揍了几拳,打得那个神策军破着嗓子大叫:‘好,好,你们敢打老子!”
吵闹声惊动了一个录事参军,连忙走出来查问,才知道这几个满身尘土的人是从长安田公府上来的,立刻喝住门卫,一面赔礼请进,一面接过密书往后送去。但录事参军并不敢把那封插着羽毛的密书直接送到宋威的面前,因为宋威正在堂上举行大宴,有令在先,一律不准通报,所以他只交到副使曹全最的手里。
曹副使接过密书,步入大厅,只见宋威正在兴致勃勃地对群僚大讲他当年的赫赫战功。这个虽然已经讲过多次了,很多人都已听得烂熟,但大家还是装得很肃静地恭听着。宋威谈兴更高,只听到他那苍哑的声音,一句一顿而又重复不已地飘过大厅。曹副使只好拿着密书耐心等着。
近来,宋威的精神显得特别好。他看上去虽已两鬓斑白,但脸色却很红润。在他那显得有些松塌的眼睑内,隐藏着一双褐黄色的眼睛,看去并不明亮,然而却使人更加感到阴森、威严。这双眼睛与他那缓慢的声调、刻板的表情配合在一起,愈加显出他的持重、自信而又老练的宿将风度。今天他的神态似乎显得比平常和悦一些,这不仅是因为刚才群僚恭维他老当益壮、颇有古名将廉颇遗风;更因为他自从通过宰相卢携走田顺民的门路抢到招讨使以后,十分得意自己的这一着果然算得不错:尚未出马,就已经名利双收;如再出师奏捷,台阁之望岂非指日可待?那他宋威就也是一位“同平章事”的”堂老”了。那时,不仅位极人臣,其它好处尚多,单是官俸一项就有一百五十万之多,而他现在这个节度使的官俸虽然已经很高,也才不过三十万。因此,宋威踌躇满志,连日与群僚置酒高饮;又厉兵秣马,一待秋高马肥、天行肃杀之候,就要去把这件大功唾手拿来。
宋威愈谈愈得意,直到嘴里有些发千,才停下话来。他举起酒杯,准备饮一日再谈下去;曹副使连忙趁这个机会,轻轻走到他的身后,附耳说道:“长安来了羽书!”
宋威不得不停杯在手,问道:“是不是催我出兵?这个,我自有主意。”
“书中有点军情,是田公特地派人专程送来的,还是请节帅亲自过目。”
宋威“唔”了一声,接过密书,呷了一口酒,然后眯起老花眼睛看着。不料愈看下去,面孔便愈板起。他忽然一撩花白胡子,从席位上站起,大声说道:“诸位听着——”
群僚立刻纷纷站起,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不悚然恭听。宋威又用他那褐黄色的眼珠,威严地一扫四座,这才一句一顿地说道:“现在,军情有变!我限令各火、各队、各团,三天之内,准备齐当,待命开拔。”
一时四座骇然,都感到这个决定很突然,无不带着惊疑的目光望着宋威。
宋威对大家心里的疑问,似乎了如指掌,又提高他那苍哑的嗓音说:“你们不必猜疑。须知用兵之道,贵在神机莫测。目前贼兵有东窜之图,呃,正好给他迎头一击。诸君欲取功名,就在此举。务须从速准备,不可误了军期。呃,有些事,我现在就要去处置。”说罢,一拂袖子,离座而去。
大家一见如此,更感情势紧迫,便也匆匆结束了酒宴,不敢怠慢地去准备起来了。
宋威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能不说田顺民的手段确实高明。原来那密书上写着:崔顺义已整军东进,欲趁贼兵途穷势蹙之时,巧着先鞭以收渔人之利,幸将军察之。俟功成之日,尚望将军来朝共商国是。
田顺民特意加上的这一笔,果然一下子就打到宋威的心坎上,并把他立即推动起来。因为宋威就怕那个和他争招讨使的忠武节度使崔顺义抢了战功,这不但有损他的威名,更妨碍了他的台阁前程。
三天以后,宋威果然点齐人马,誓师出征。他先在节堂上摆下香案,又在辕门前升起“宋”字,接着便从牢里提取了一名“盗犯”,押到旗前祭旗。只见一刀砍去,颈血喷满旗杆。他不由大喜,认为这是出师吉祥之象。接着,他又亲自跪在香案前默祷了一会,拿起一卷黄纸在烛焰上点着。当黄纸烧得烟灰飞腾时,他又喜得满脸通红地说:
“看,这火势多旺,是旗开得胜之兆!”
祭拜已毕,宋威又一声吩咐:“快把长安投书的人叫来见我!”
当那四个神策军昂然走来,一看周围杀气森森,十分威严,不觉立即收起那股骄悍的气焰,垂手站立一旁。
宋威问道:“听说前日门上不知是你们来投书,无礼冒犯,是不是?”
“那是小事,已经过去了,不敢劳大人挂心。”神策军一面答话,一面心里不禁有些发慌,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有礼。
“不,这事我是要处置的。”宋威说罢,一摆下巴,立刻走出两个早已安排好的刀斧手,提着刀飞快地去了。不一会,便提着两颗还在滴着鲜血的人头走来,禀道:“奉令斩讫!”
四个神策军一见这情景,吓得连忙跪下,只是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虽然对那些门卫有些气恼,但现在一见人头却又不禁有些怜悯。正在心慌意乱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听得宋威吩咐道:“你们回去替我上报田公,我已亲自带兵讨贼。去吧!”
四个神策军连忙答应一声,又磕了一个头,慌慌张张地去了。
此事完毕,宋威便在金鼓齐鸣声中点起大军,声势赫赫地直往沂州开去。他不愧是个宿将,除了派遣斥堠先行,又将兵马分成三路,帅旗居中,左右分为两翼,以防“游寇”偷袭。他对这个是深有体验的,因此下了一道命令:一路凡是碰到形迹可疑的人,不必多问,一律格杀勿论。
那些分散在四处闹事的饥民,都没有想到突然来了这一大批甲仗鲜明、金铁铮鸣的官兵,有的吓得躲了起来,有的退避大道两旁,更有不少人牵家带口地逃到山坳里去。因此,宋威一路无阻,只听到巡骑不断来报:“盗贼望风溃逃”。宋威心里虽然很高兴,但仍然吩咐小心搜索,并催大军向南速进。
就在宋威督促大军向南速进的时候,由沂州通往曹州的大道上,有一个人迈着流星大步,连夜向西急赶。当他进了曹州,似乎对大街上的热闹连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只是不停地向前疾走。
迎面来了一辆牛车,行人都站在旁边让路,那人却膀子一横,紧挨着牛车擦了过去,差点把牛和车子一同撞翻。赶车的气得大骂:“这个冒失鬼,劲儿倒不小,就是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
“你敢骂人?”那人一晃拳头,但仍然走着,“老子有急事,不然捶扁了你!”
赶车的一看那人满脸野气,又看到他的膀臂上鼓起黑油油的“蒜瓣肉”,便不敢再骂了。那人也不想争吵,只是足不稍停地一直走去。当他一走到起义军的城防驻地,便一脚跨了进去。
“暖,那个人又来了。”李峰一眼就看出来人是上次来过的紫脸大汉,连忙告诉坐在旁边的大胡子。大胡子还没有来得及看仔细,紫脸大汉已经跨着大步走了过来。只见他浑身都已汗透,就象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大胡子连忙拉他坐下,但他却直摇着手说:
“不坐不坐,请你快带我去见王大将军。这回实在急,我是从鬼门关上闯过来见你们的!”
大胡子不由惊问出了什么事,紫脸大汉正要回答,李峰已经双手端着两大碗水送来。他上次看到紫脸大汉一口气就喝了一大碗水,这回看上去路赶得更急,所以端来两大碗。
紫脸大汉接过碗,只匆匆喝了一口,便马上抬起头来说:“官军抄了咱们的村子,我跑得快,打翻了他们几个,从尸首里冲出来了。快请王大将军去帮咱们一把。”
“上回不是叫你回去打起旗子来闹嘛,旗子一打出来人就多了,还怕他们什么?”一个起义军走过来说。
“是啊,我一回去就把旗子打起来了。起初倒是把那些乌龟忘八吓得缩了回去,连城门都关上了。可这会子不行了!”
“怎地不行?这不是杀了他们的威风嘛,你们为甚不攻城?”许多起义军围过来追问。
紫脸大汉虽然急着要去见王大将军,可是一见大家都很关切地望着他,只好又贪婪地喝了一口水,管道:“咱们是想攻城,听说城里还运来了好多粮食。谁知他们先是慌了一阵子,没几天又翘起尾巴来了,说是皇上派来了御林军,要把咱们满门抄斩……”
“嗨,这怕什么,不过是吓吓人的。”
“咱们起初也是这么想,皇上还要问他们为官不清、欺负良民的罪哩!哪晓得打北边逃来的老乡都说这是真的。他们亲眼看到大路上开来了大队官军,刀枪举得象树林子似的,连大马身上都裹着铁片儿,只露着两个眼睛,马屁股上还竖着一个大扇子似的东西,看起来真怕人!大伙一听心发虚了,好多人都不敢闹了,还有的吓得往外地逃。咳,自家人一乱起来,坏人就去通风报信了。就在初三那天晚上,沂州城里的官兵突然开到咱们村上,抓人、杀人、放火……咳,不说这个了还是请王大将军快去把沂州打下来,把老乡救出来,把粮食也夺过来。如今还来得及,官军的铁马走得慢。只是咱们也不能耽误,要快,要快!”
紫脸大汉一口气说到这里,不容众人再问,立刻放下水碗,站起身来,热切地望着大胡子。
大胡子随即拉着他往外走了。
紫脸大汉走后,大家便纷纷议论起来。都说这几天风声很紧,汴州、滑州都来了不少官军,有一次还被他们偷袭了边哨,逮去不少。甚至连一直龟缩在城里的郓州官军,现在也跑到城外来要粮要税了。好多起义军都气愤地说:“官兵就是这个脾气,你不去打他,他就来打你。咱们为甚放着汴州、郓州不打?”
“再不去打,咱们吃什么呀?上回抢了皇船弄来的一点粮食都吃光了,现在又一天比一天紧了。”
“对了,这几天王潘将军怎地老不在家?准有事情。等他回来,咱们倒要问问。”
正在纷纷嚷着,大胡子回来了。大家立刻围上去打听消息。大胡子神色严肃地对大家说:“军部里人进入出,个个都急急忙忙的。好多人等着要见大将军。哼,我看准是要打仗!”
这一说,众人都不由感到有些紧张,但一想起把曹州、濮州打下来的那些日子就象天天过年似的,不但敞开肚子吃饭,还捧起大碗吃肉,憋在心里多年的怨气也吐了个痛快,因此又兴奋地谈论起来。正谈得热烈,李峰提高嗓子喊道:“你们静一静。听,这不是王将军回来了!”
果然,大家的话声一停,便听到门外马蹄声响,随即看到王林粗壮黝黑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只见他腋下夹着一个手脚捆住的人,一进来便把那个人往地上一掷,说道:“这个奸细,是我在路上抓到的。快把他解开,别打,只要他说实话。”
众人一齐拥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把绳子全部解去,喝道:“快站起来说实话,官军派你来做什么?”
那人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家伙装蒜,还想滑过去。”有个起义军火了,伸脚把那人踢了几踢;但那人仍然伏在地上不动。
又有个起义军走过去抓住那人的衣领,向上拎了起来,但就象拎着一袋粮食似的沉重;那人的四肢松软地拖挂在地。
“哎呀,这家伙断气了。王林将军你怎地抓了个死人回来?”
王林这才想起,刚才为了抓住那人,一刀背打翻在地,又夹住他在马上飞奔,大约是用力过猛,不知在什么时候死了。他不由懊恼地说:“想不到这厮两条腿挺快,身子却象纸糊的。快搜搜他身上,看看有甚东西。”
两个起义军立刻把那人的衣裳层层解开,发现在腰间藏着一把羊角匕首,又在贴身处搜出一个小木牌,上面烙着“宣武”两字火印。有人认出这是汴州宣武军发出的信牌,定有机密军事。可惜人已死丁,不能问个明白。大家都感到形势很紧张,官军马上就要有所动作。
王林一看大家的神情都有些不安,便一扬大手说:“你们怕甚?当初咱们只有那么几个人,都把官军打败了;现在他们休想啃得动咱们。再说,大将军自有主张……”
一语未了,听得门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一个起义军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直望着王林说:“大将军找你,有急事。”
众人一楞,更加感到吃紧,都一声不响地望着王晋跨上马,飞驰而去。
(https://www.biquya.cc/id33492/179021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