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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完全停了,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
燕双鹰一大早出门,带着几个人忙碌了一早上,总算把事情办完了。虽说该办的都办了,但参与的没有一个能放松下来。回来之后,该汇报的汇报了,交接也清楚了,相关的同志说了句很普通的话,结果却引起了非常意外的反应。
那句话是——“快去吃饭吧,食堂里留了菜。今天改善生活,是卤肉。”
什么,卤肉!
几个反应快的当时就跳起来,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门外。紧接着,是一阵一阵的干呕声。——这几个人已经不止吐过一遍,老早就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剩下那几个没出去的,也是一脸的苦相——“拜托别和我说……那玩意儿,我至少一个月不想看见了……”
吴玉霞脸色也很不好看。她在自己的办公室泡了浓茶,正小口小口的慢慢啜。
燕双鹰推门而入,将两个碗放在吴玉霞面前,一碗白粥、一碗水煮菜,干干净净连一丝油花也没有。
吴玉霞有些诧异。燕双鹰笑道:“这是食堂的同志特地准备的,我只不过是端过来了而已。”
“是你在出发前就吩咐好了的吧。”吴玉霞轻叹一声。这粥、这菜,虽然简单,却也不是片刻间就能做成的。看来,是燕双鹰早就想到有这样的情况并预先做了准备。“唉,”吴玉霞苦笑着,“我也算是老政工了,却远远不如你心细。”
燕双鹰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是这样的事很少有人能碰到。”接着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前,“吴书记,食不语,你还是吃完饭再说话吧。”
略带几分玩笑的话,使吴玉霞心情放松了。这时候不再想刚刚目睹的惨事似乎也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不知不觉,粥菜都空了。
看着面前的空碗,吴玉霞不胜感慨:“双鹰,你好像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预先准备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经历多了,自然知道的也会多一点。”燕双鹰轻描淡写的说。
吴玉霞似乎明白了什么。带着笑,她说:“双鹰,以前念书,看到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句话。那只是从文字上领会,没想到今天可是从你这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燕双鹰一愣,哑然一笑后摇摇头:“吴书记,想不到你也和我开起玩笑来。”
“算是想办法把沉重冲淡一些吧。”说到这里,吴玉霞忍不住沉重的叹了口气,“也不怪同志们会这样,今天的事委实是太沉重了……”
确实,今天上午半天,吴玉霞、燕双鹰他们做的事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收集桂花儿。确实是“收集”,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仅被杀而且是遭到了碎尸。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散落在村里村外的各个地方。其中最大的一部分,出现在廖李氏家后院的茅坑中。而这,居然是柳儿提供的线索。
自然的腐烂、过路野兽的啃食加上其他各种因素,找到的有些部位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属于人类了。
这样的情形,用三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惨!惨!惨!”
其实说来,不管是吴玉霞还是燕双鹰,亦或是跟着他们一起工作的其他人,都曾经亲眼目睹过死亡。隐秘战线危机重重,他们几乎都耳闻或亲眼目睹过同志的被害。而上了战场,那死人便就是家常便饭了。但是,桂花儿的情形还是大大的刺激了他们。原因有而:这个女人太无辜,她的遭遇太悲惨!
“你我之所以投身革命,便是要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吴玉霞缓缓的说。对此,燕双鹰是心有戚戚焉。想当年,他曾经想过放下武器,做一个普通农民。然而,总有些人,以欺压良善为乐。如英叔,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好人,从来不惹事,到头来却是连“生存”这么个基本的愿望都无法做到。
当年,大莲是因美貌而惹祸。现如今,桂花儿因相同的原因丢了性命。让人赏心悦目的容貌本是上天的眷爱,然而最终却成了夺命的根由。美丽不是错,而少部分人的贪婪才是真正的原罪。
一定要将这帮正肆意伤害别人的人彻底铲除!
想到这里,燕双鹰对吴玉霞:“吴书记,我想去火场那边看看。说不定会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这个,也正是吴玉霞的想法。她点点头:“好的,我们一起去。”
对廖家大院废墟的清理正在进行。负责清理的,以吴玉霞带来的工作人员为主。一部分特务营战士在外围警戒。他们将那些试图进入火场的无关人员劝走。不让闲杂人等进入。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保证清理出幸存的财务不会被人顺手牵羊。
在第一时间,吴玉霞就出面和廖家那些幸存者保证了。让他们放心,清理工作有政府负责。待所有工作完成后,清理出的个人财务会还给其所有者或是家属亲眷。对此,那些廖家人的反响十分冷淡。那场大火是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的。在祝融肆虐下,还能有什么是可剩的?再说了,财帛动人心。就是真有什么,落了别人的眼,你还真能拔出来?
廖家完了,再也没有希望了。活下来的人在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开始各自做各自的打算,原本的同林鸟便开始各自飞。
有门路而且动作快的,已经走了。差不多的也开始收拾东西。唯有那些一无所有且无处可去依然不得不呆在共产党的工作组提供的临时居所中。虽然暂时是有瓦遮头,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其惶惶可想而知。
小姑娘燕芳莹如小燕子般在各处穿梭。这里的事她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原来她也是在火场帮忙清理,不过看到吴玉霞还有燕双鹰他们便情不自禁的赶了过来。于是,从这个小姑娘的口中,大家不但得知了火灾清理工作的所有进展,连廖家那些人的近况也基本都清楚了。
“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细心。”吴玉霞笑着夸了燕芳莹一句。然后问:“那你知不知道其中有哪些是困难特别大,基本上是没办法自己解决的?”
燕芳莹鄙夷的一撇嘴:“有手有脚能干活,那还有什么困难是没法克服的?如果说有,不过是那些懒成精的少爷坯子罢了。”说到这里,燕芳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也不完全是。我知道就有一个,她是真的很困难。唉,吴书记,咱们真得帮帮这个人,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个人是廖晋二儿子廖长宾的老婆,也就是廖家的二奶奶。燕芳莹也是很偶尔才认识她的。这个女人娘家姓章,闺名婉卿,嫁到廖家已经二十几年了。那夜的一场大火,廖长宾没能逃出来。
失去丈夫、失去财产,章婉卿觉得自己虽然逃出来了,但还真不如没逃出来。她娘家门户小,爹娘死了,兄弟也分了家。她知道,自己的兄弟还有嫂子弟媳不会有人收留她的,就如同她还是廖家二奶奶时完全没有能照应到他们一样。章婉卿没儿子,唯一的女儿也在出嫁后因为难产而死。
“她还裹着小脚呢。就是放了也做不成像样的事,能自己给自己做吃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到底是小姑娘心软,想到别人的苦楚燕芳莹自己的长睫毛都有些湿漉漉了。然而,她的下一句却是——“怎么是她,她来干什么?”
顺着燕芳莹的视线,可以看到一个佝偻着的矮小身影。那是个女人,走起路来哆哆嗦嗦步履蹒跚。虽是如此,她依然是很坚决的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个女人,就是燕芳莹所说的那个廖二奶奶章婉卿。
她跑这儿来干什么?燕芳莹好奇之心大盛。她立时就想搞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并觉得使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问问她去。
“别去。”吴玉霞一把拉住燕芳莹,“你这么直接问是问不出实话的。”
燕芳莹茫然了:“玉霞大姐,你的意思是她会骗咱们?”
“这个可不能这么说。”燕双鹰带着微笑,“不过,你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要躲过外围的巡查混进来可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既然如此,那其中便是有着很大的缘故。想来,这位章婉卿是不会愿意和咱们分享这个秘密的。”
“那她也未免太坏了吧。”燕芳莹嘟着嘴,“枉我这么同情她,还嘚啵嘚啵的给她说了那么多好话。”
“这不是单纯的好坏,有很大的可能是为了生存而万不得已吧。”对这个,燕双鹰到是能理解。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人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理解归理解,这并不代表他会让章婉卿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
“想让这位廖二奶奶‘说实话’,就得用一些特殊的办法。”燕双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燕芳莹,“咱们得行动起来了。为了这次行动,下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燕芳莹眼睛一亮:“好啊,好啊,燕大哥,你快告诉我。”
“好。”燕双鹰点点头,然后对燕芳莹,“你去,设法通知其他同志,不要打扰章婉卿,也不要对她有什么刻意的注视。就直接当她不存在好了。”
这是为什么呢?燕芳莹蹙起眉毛,然而只瞬间她就明白了。“燕大哥,你是要跟在她后面,直接看她在干什么。”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燕双鹰含笑点点头,然后补充道:“记住,不要打扰她。包括你通知的时候,也要注意方法,千万别让她起了疑心。”
“我知道,我知道。”燕芳莹一叠声的答应,然后如小鹿般欢快的跑走了。
看着燕芳莹的背影,燕双鹰的眼角漾出了笑纹:“这小丫头,跑的可真快。”
“年轻人,活力十足嘛。”吴玉霞也微笑着。然后对燕双鹰,“小莹很聪明,她会把任务完成的很好的。”
燕双鹰悠悠的接应:“所以,咱们只需要静静地跟、默默地看就可以了。”
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这件事,章婉卿是一无所知。说实话,这时候她真是很紧张,紧张的全身都有些麻木了。粽子般的小脚艰难的在坎坷湿滑的地面上前进,章婉卿一面还要四下张望。
章婉卿在寻找什么,然而,这显然并不容易。一场大火,使原本熟悉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只不过,这终究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虽然艰难,但终究还是找到了。
章婉卿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环顾四周,是焦黑的残垣断壁。院子一角,原来枝繁叶茂的大树,现在已经成了一截漆黑的桩子。
看到这棵“大树”,章婉卿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摸回来。只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没想到就成功了。双手合十,连念几声“菩萨保佑”后,章婉卿取出暗藏的工具,开始在树下奋力挖掘起来。
“那么不起眼的地方,居然还有藏宝。”在不远处“围观”的吴玉霞是啧啧称奇。
“廖家毕竟是家大业大。就是烂船也有三斤钉呢。”说这话时,燕双鹰有些心不在焉。看章婉卿干活,他觉得真是很难过。因为这个女人真是完全不会干活。不但是她带来的工具不对路,就是挖掘的方法也很有问题。“照这样子,说不定挖到明天也挖不出一个能种土豆的坑。”
听燕双鹰的抱怨,吴玉霞好险没笑出来。其实以章婉卿来说,她真是很努力了。然而,照她的进度,说不定挖到天黑也别想挖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我们帮她一把吧。”吴玉霞最后下定了决心。不过,她还是提出:“要注意方法,小心点,别把她给吓到了。”
事实上,章婉卿不是被吓到了,而是直接就吓懵了。虽然燕双鹰他们以尽量平和的方式出现,然而,就在他们出现的一瞬间,这位廖家的二奶奶是直接眼睛一翻,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章婉卿反应之激烈,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不过她的问题倒不严重,缓了一会儿便自己苏醒了。醒过来之后,看看正在照顾她的人,再看看围着那棵大树正在忙活的其他人,章婉卿迅速的明白过来。忧心如焚,章婉卿挣扎着想站起来。然奈何腰酸腿软,挣扎了几次都失败了。情急之下,章婉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你们可不能……那可是我的最后的一点东西了……”
“你的东西我们是不会要的。”吴玉霞皱着眉,温和却很严肃的说。“这些财物,只要能证明是你的而且来源合理,我们都会还给你。对了,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时候的章婉卿,心中是患得患失。她当然希望吴玉霞说的是真的,但那棵大树下埋的东西,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作为妻子,她并不十分得丈夫的宠爱。关于大树底下的秘密,她也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窥探到的。
“东西是我家老爷埋下去的,应该是个一尺长的木匣子。”章婉卿咕哝着。“我听他和……他……他……说了,这里面是他苦心弄出来的家私。我想……应该……可能……也许……”
章婉卿语焉不详,不过吴玉霞还是猜出了其中的意思。这里面有家庭的隐私,或许还夹杂着妻与妾之间的仇恨与暗斗。不过,这都不是吴玉霞关心的。她想知道的是:“我记得曾和你们说过,清理工作由我们负责。如果清理出财务,在辨别所有者后会统一发还。怎么,你是不相信我们还是怎么着?”
章婉卿脸色阵青阵白。要说放心,这摆明了是胡扯。然而说不放心,却是顾忌着身边的强势完全不敢。
于是,吴玉霞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被埋在大树下的财务,要么数量巨大,要么来路不明,总之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强硬的要求章婉卿自行在一旁休息,并安排好人在一旁照料后,吴玉霞便走过去查看。
这时候的挖掘进度可与刚刚大不相同。在取来顺手的工具后,很快,章婉卿原来挖的洞就被扩大了。很快,廖长宾当年藏进去的东西便被发现并挖了出来。
确如章婉卿所说,那是个一尺见方的匣子。当初埋下去时,可能是为了防水,外层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
“是这个吗?”吴玉霞把东西拿给章婉卿看,并进行询问。
看到这东西,章婉卿激动地都哆嗦起来。“就......就是这东西......”她颤抖的伸出手要接,然而吴玉霞并没有给她的意思。不但如此,她还把东西给收了回去。看到这种情况,章婉卿真急了:“你......你们不是说......”
吴玉霞:“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贪墨你的东西。不过,在给你之前,必须查看一下里面的东西。”一扬手里的匣子,“你放心,如果只是普通的财物,检查完再办个手续,你就可以领走了。”
对于吴玉霞的保证,章婉卿不敢信又不能不信。于是,在她的眼睁睁下,油纸开始被一层层揭开。油纸揭开,里面是一个木头匣子。匣子上着锁,外面用细麻绳捆的结结实实。不但如此,匣子、包括细麻绳的外面被人用蜡小心的封死了。
不谈别的,但就包装的谨慎便知这匣子里放的绝不是一般的东西。这其中会有什么呢?
章婉卿咬着牙,看得出匣子不大,应该放不下过多的东西。但如果是首饰珠宝之类的,变现后也够她过下半生了。然而,掂量过分量的吴玉霞却知道,这匣子轻飘飘的。也就是说,里面装的恐怕是纸张一类的东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封蜡被去掉,麻绳结不好解,便直接挑断了事。这时候,要打开匣子便只剩下开锁一个麻烦了。
“你有没有钥匙?”吴玉霞试探着问。果不其然,章婉卿摇了摇头。于是,吴玉霞要求道:“这样,我们可就要用暴力打开了。”
吴玉霞的话中,有询问的意思。章婉卿苦笑着点点头:“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得了许可,燕双鹰便伸出手直接揪住锁头用力往下一扯。只“啪”的一声,这只小巧的锁被一下子扯下来了。
锁被扯下来,匣子便可以打开了。掀开盖子,里面的东西却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匣子里放着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银票债券,而是十几封信,普普通通的信。从信封上的署名和地址来说,这是廖长俊在外国留学时写给父亲的。
没想到丈夫如此珍而重之的收藏的,居然是这样的几封信,章婉卿有一种实难相信的感觉。这种惊诧使她暂时忘记了恐惧,直接扑过去开始拆看。
事实是很残酷的,信封里装的,确实是廖长俊寄给父亲的信。内容普普通通,无非是问候一类的事情。如果有其他,也就是谈及支出,要求汇款而已。
几乎是瞬间,章婉卿立刻就明白了廖长宾收藏这些东西的意义。他是想着将来在分家的时候,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以增加自己多分家私的筹码。这样的想法应该不算错,只是现在,整个廖家都没了啊!
天和地都旋转起来了,章婉卿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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