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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东旅社。
燕双鹰将车靠边停好,然后下车,走进了旅社大门。他一路走,一路有人向他行注目礼。燕双鹰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今天的装扮非同寻常。一身黑亮的长款皮大衣,刚刚擦过的皮鞋,加上脸上的墨镜。这样的燕双鹰看上去很有黑帮大佬的气质。
李霜楠早就下到了大厅里,她一直在留意门口的动静。看到燕双鹰,李霜楠连忙迎了过来。
“真不错,比昨天那一身帅多了。”李霜楠抿着嘴笑道。
燕双鹰摘下墨镜,嘴角上扬显出一个笑意:“谢谢夸奖。”
李霜楠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燕双鹰的笑,只翘起了一边的嘴角。这样的笑,配合其棱角分明的脸,带上了些许冷酷的意味。这同意也构成了燕双鹰独一无二的魅力。对于这样的人,李霜楠发现自己无法不被他吸引。努力收摄回心神,李霜楠带着玩笑说:“是为了我,才特地装扮成这样的吗?”
“那倒不是。”燕双鹰很诚实的说。今天他身上这一套,其实还是那个毙命在彭水的程汤留下来的。燕双鹰就是以这样的装束,冒充程汤与老板接触。老板被捕后,这套衣服便没了作用。睹物思人,燕双鹰再也没有碰过。而今天临出门前,燕双鹰忽然想起了李霜楠不要穿军服的要求,便又将这套衣服给换上了。
了解完衣服的来龙去脉后,李霜楠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她再次开口时,燕双鹰的车子已开出去好长一段路了。
“既然怕睹物思人,为什么今天又穿上了。”李霜楠问。是与赵雅琴有关吗?李霜楠真想这样问。这句话在她的口中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不知怎的,她很害怕从燕双鹰口中听到肯定的回复,但更怕燕双鹰否认。在这样的矛盾下,李霜楠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揪紧了。
“你的习惯是一紧张就会抓衣角吗?”燕双鹰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霜楠一愣,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衣裳的一角已被攥紧的几乎要被捏出水来。尴尬的一笑,李霜楠松了手。“你的观察力真强。实话说,这个习惯连我自己都一直没有觉察到。”
“正常的。”燕双鹰淡淡的道,“人总算最后一个发现自己的习惯,若是能被轻易发现,也就形成不了习惯了。”
这话听的李霜楠心中一紧。她情不自禁的开始揣摩——燕双鹰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一股莫名的焦躁浮上心头。燕双鹰,他是在讽刺我吗?
“我没有讽刺你,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燕双鹰又开口了。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还要让李霜楠惊讶。她情不自禁的瞪大眼睛:“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难道……难道……”险而又险,将“难道”后面的“你会妖法”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燕双鹰说:“没什么,只要仔细观察,用心思考,便能从表明现象中推断出其内在。”说完这句话后,燕双鹰发现李霜楠非但没有理解,看上去反而更迷茫了。于是便具体解释道:“我是从你的行动推断出来的。你又在捏衣角了。”
李霜楠一紧,她立刻就想把手松开,紧接着就发现,自己的手原本就一直都是松开的。眉毛一扬,李霜楠嗔道:“你在耍我,我……”话还没说完,她便再也撑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李霜楠扬起小拳头,假意要打燕双鹰。而燕双鹰则是悠悠的说:“在行驶的车上殴打驾驶员,你可要把后果想好了。”
李霜楠扬起的拳头落了下来,却是捶在自己腿上。
“你这个人,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李霜楠撅起小嘴,但很快又放松下了。“不过,没想到你这个人还蛮有意思的。你不知道,昨天一见面,你就黑着个脸,就跟个魔王似的。”
那是你先对我不友好的吧。燕双鹰心中暗道。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李霜楠一眼。此时的李霜楠,笑意盈然,与昨天刁蛮泼辣的样子是大相径庭。这让燕双鹰产生了“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的感觉。
淡淡一笑之后,燕双鹰便不再说话了。然而那边的李霜楠却是想起了什么。她将身子侧向燕双鹰,以探究的语气问:“不对啊,我记得你一直都是面朝前的。那怎么能把我捏衣角这么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燕双鹰:“那可能是因为我的视力比一般人好一点吧。”
“你别糊弄我。”李霜楠依然是不依不饶,“视力好坏不过是看的清楚不清楚。该看不到的视力再好也一样是看不到。”
燕双鹰的嘴角又浮起了那抹笑。这笑,李霜楠早就看熟了。她知道,只要看到这样的笑,紧接着便会有很“深刻”的话从燕双鹰口中吐出。果不其然,燕双鹰开口了。“一个人对别人的态度反过来也会变成别人对自己的状态。就好像照镜子一般,你所看到的其实都是你自己做的。”他的语调很平淡,然而李霜楠听来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紧接着,燕双鹰开始了对自己超常视力的解释。“一般人看东西只是单纯的用肉眼在看,而我则不同,我是用心。”指了指胸口,“我是用心在看。”
“用心看?”李霜楠对此表示难以理解,“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看东西的方法?实话说,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对于直觉或是预感,我觉得这些都是在强烈感情作用下的一种错误感受。”
“你说的没错。直觉通常是不可靠的,它们只会误导你。”燕双鹰的脸上有笑,冷酷的笑,“不过眼睛也并不可靠,因为在有意无意间,眼睛会将你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过滤掉。所以有时候你以为你看到的是全部,然而却只不过是一些枝叶边角而已。”
李霜楠瞪大眼睛。她觉得燕双鹰的话委实偏激了些,但真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到最后只能憋出这么一句:“那,岂不是什么都不能相信了?”
“不,”燕双鹰摇摇头,“要相信自己的心。”“我的师傅曾经说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睛会欺骗你;不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直觉会误导你;要相信自己的心,因为只有心感觉到了才是真的。”
“心感觉到了才是真的”。李霜楠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真是在探问自己的内心。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李霜楠若有所思。“对不起,”她低声说,“昨天,是我太失礼了。请帮我和吴书记打个招呼,我也不知道昨天为什么会这样,有些失控了。”
“没什么。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燕双鹰安慰道。然后,他一踩刹车,停了下来。在李霜楠瞪得滚圆的眼睛注视下,燕双鹰若无其事的开始解释。
“已经到了。”没等李霜楠反应过来,燕双鹰又加了一句,“你可以现在下车。当然,如果觉得有点累,还可以坐着休息一会儿。”
看着燕双鹰,李霜楠瞬间有了冲动,一口把他咬死的冲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通了。嫣然一笑,李霜楠说道:“我发现你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活人给气死。”“所以,当真和你置气就傻了,非常的傻。”说完这句话,李霜楠立刻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燕双鹰耸了耸肩。他真不明白,为什么李霜楠总是在他认真的时候以为是在开玩笑,而真的开了玩笑却又认了真。
看来,女人,有时候还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下了车,沿着崎岖的山路蜿蜒向上。一路上李霜楠不说话,燕双鹰也保持缄默。当走到路的尽头时,李霜楠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坟墓。
李霜楠的视线落在了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当看到上面的名字“赵雅琴”时,她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姐姐。”李霜楠轻轻叫了一声。她走上前,将捧着的一束鲜花放在墓碑上,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条白色的丝巾,开始细细的擦拭。而燕双鹰,则是除掉那些新生的杂草,将地面稍微平整平整。
这些事,没用多久就做完了。看着燕双鹰,李霜楠若有所思。“看得出,这里是经常有人过来照应。”
“不仅是我,只要有空,吴书记他们也会经常过来。不过这里正在筹划建一个烈士陵园。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专人照顾。”说完后,燕双鹰拍拍手上的土,从口袋里掏出了烟。
李霜楠看着燕双鹰。缭绕在其口鼻间的烟雾使其面目显得有些模糊。“她爱你,你也爱她,是吗?”虽然知道此时问这样的话不合时宜,但李霜楠还是有些情难自禁。
燕双鹰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随着烟雾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声沉重的叹息。瞬间,很多往事从心头掠过。然而只是一瞬,燕双鹰的双眸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将抽了两口的烟头拧灭,燕双鹰对李霜楠:“我还有些事,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入到李霜楠耳中却使她浑身一颤。“你去哪儿?”问话冲口而出,察觉到不对,李霜楠连忙补救,“我……我不是……只是,只是这儿荒郊野岭的,留我一个,还……还真有点碜……”
燕双鹰淡淡一笑。“这山上没有猛兽,这天气也不会有蛇虫。再说了,我就在附近……算了,你也一起过来吧。”说罢,燕双鹰带头走上了附近一条岔道。想了想,李霜楠也跟了过去。
这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沿着小道往前没多远,路边便三五不时的开始出现坟茔。这都是附近百姓的,有的考究,树着各种材质的墓碑。大多数,都只是插了一块木板。
穿行在一片坟地了,即便是大白天,李霜楠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意。她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不敢落下燕双鹰太多。
感觉到李霜楠越走越近,到最后几乎是贴紧着自己,燕双鹰便出言安慰道:“没关系。人,无论身前如何,只要死了便都一样。”
李霜楠一愣,“什么都一样?”
“人死了,早晚会腐朽,化为尘土。而尘土就是尘土,不会有哪块比哪块更高级些。若要说公平,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平了。”
李霜楠心一动,她忽然想起简爱对罗切斯特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读书时,这句话给了李霜楠很深的印象。而燕双鹰刚刚说的,和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意。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吟读了出来。刚说完便听燕双鹰赞道:“不错。这可能是上帝说过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了。”
李霜楠瞪了燕双鹰一眼,没好气的说:“这是《简爱》里的一句话,怎么就成了上帝说的。”见燕双鹰依旧不解,她试探着问:“《简爱》,这是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你没看过吗?我上学时就很喜欢。”
燕双鹰有些羞赧。不论是《简爱》还是夏洛蒂·勃朗特,都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少年时的燕双鹰一直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上的是私塾,读的是四书五经。成长后却遭逢大变,危险与杀戮如影子般追随着他。读书什么对他来说便成了一个遥远的奢望。于是,听到李霜楠说到这个话题,燕双鹰情不自禁的轻叹一声。“能读书也是很不错。以后有条件,或许我应该把那本书也找来看看。”
听到燕双鹰说自己想读《简爱》,李霜楠却是红晕上颊。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在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前面还有一些内容。
“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
这是简爱对罗切斯特先生爱的表白,李霜楠在阅读时为此感动不已。而现在,却要为此而感到羞涩懊恼——燕双鹰不会因此而误解自己吧。唉,自己刚刚说那句话干什么啊。李霜楠不禁为自己的轻浮而暗暗后悔。但转念一想,燕双鹰说要读书,却未必真会这样做。没影儿的事,却让自己七上八下的,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于是,患得患失之下,李霜楠便不自觉的放弃了对周围的观察。不知不觉之中,她已随燕双鹰走了不少路。甚至燕双鹰停下来,她都没有察觉到,险些一头撞上去。
“到了。”燕双鹰说道。
李霜楠“嗯”了一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与燕双鹰之间的距离很近,或许是太近了。借着观察周围,李霜楠不动声色的离燕双鹰远了一点。对此,燕双鹰可能有所发觉,也可能是毫无察觉。不过不管怎样,对此他都没有丝毫反应。燕双鹰开始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扫墓。
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独自伫立在一片空地上。与赵雅琴的相比,这座坟墓显得荒凉了许多。在它的周围,到此都是落叶和杂草。
燕双鹰在忙碌,李霜楠则是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她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是“林玉仙”,于是情不自禁问:“怎么,又是一个女人?”
燕双鹰的背影僵了一下。他站起身,背对李霜楠,凝视着“林玉仙”。“是的,是一个女人。”过了一会儿,燕双鹰缓缓的说,“就是她,开枪射杀了雅琴。而她,却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一阵风吹来,李霜楠打了个哆嗦。她忽然感到了寒意,彻骨的寒意。
双手抱肩,李霜楠举目四顾,一时间都有些茫然了。而燕双鹰,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李霜楠。大体的把周围清理了一下,燕双鹰便想将墓碑稍微擦拭一下。然而,刚开了个头,燕双鹰便停下了。不但如此,他还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冷笑。因为他发现,这墓碑,已经被人擦拭过了。
身后,传来李霜楠的声音。“燕……燕营长……好了吗?”
“好了。”燕双鹰回答。他缓步朝李霜楠走过来,看这架势,每一步都很谨慎。这是怎么了?李霜楠瞪大眼睛,不待她提问,燕双鹰便自行开口了。“这里是坟地,草和树都很乱。所以,无论做什么事情,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说到这里,燕双鹰忽然停住了。他身子一侧,手一扬。李霜楠看到,有一缕寒芒由其掌心射出,直没入附近的一丛灌木中。
这一下忽如其来,李霜楠险些跳起来。“这……你……干什么?”
“是一只老鼠,”燕双鹰冷冷的说,“也可能是条毒蛇。”
什么老鼠、毒蛇……刚刚燕双鹰不是说过,像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蛇虫的吗?李霜楠茫然了。
在李霜楠惊讶甚至是惊惧的目光中,燕双鹰缓步走向那丛灌木。然后举起手,用刚刚清理地面狠狠的朝灌木铲去。
李霜楠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在碎屑乱飞中,她情不自禁的一步步朝燕双鹰走去。快走到时,燕双鹰忽然停了手。虽然没有转过身,但他把腰挺直了。
“怎……怎么……了?”李霜楠发问。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连声音都变了。
“没什么,一只老鼠而已。”燕双鹰回答。听语气,他似乎是有些失望。“一只肥老鼠,搞出的动静还蛮大。我还以为是一条蛇,结果却是这么个畜牲。”
李霜楠走到燕双鹰身边,凝神看去。果然是只老鼠,不过瘦的很,绝不是燕双鹰所说的是“肥老鼠”。这个不小心引起燕双鹰注意的小家伙,身上插着一把刀。这把自己刀几乎把它小小的身躯劈成两半。刀身直没入柄,刀尖死死的钉在灌木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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